皇上看了寧夙旭一眼,見他身上的衣袍被夜間的露水打溼,因爲趕路趕得急,熱得臉上都泌出一層細汗,是以並不懷疑他的話。
再細細回想昨日上朝之時,幾位工部大臣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分明是已經看出了些隱患,皇上心裡已經確定了寧夙旭稟告消息的真實性。
如果他沒有猜錯的話,恐怕明日上朝,他就會看到和這些消息有關的奏摺了,想必彈劾郭江勇一衆抗洪將士的也不在少數。
想到這裡,皇上心中的怒火再也遏制不住,將摺子重重地摔在了桌上:“郭江勇這個蠢東西這麼糊塗,愧對朕對他的信任,竟是做出這種危害百姓的事情。明日朕一定要嚴懲他!”
一聽如此,寧夙旭卻搖頭輕聲勸道:“父皇,萬萬不可。”
皇上頓時挑起眉頭,神色嚴厲。
寧夙旭從未見過對他這樣嚴厲的皇上,額上有冷汗流下,卻依舊堅持勸慰道:“父皇,這場天災來得突然,抗洪又是一件大工程,國家正是用人之際,加之郭將軍他們雖有過但是也有功,如今前線的形勢還沒有到如此嚴峻的局面……”
寧夙旭的話沒有說完,皇上自己卻明白了過來,這麼多士兵要是全部都嚴懲的話,不但會讓寧延國損失一批兵力,還會讓此次去前線抗洪的將士寒心,更會打擊他們的積極性,更會讓洪災在短時間無法控制。
往長遠想,淮河流域的抗洪是整年累月要去做的事情,若是都將這個當成苦差事,以後他要派誰去救災?
還有一點,前幾天他還一連褒獎了郭江勇這些將士,如今又要嚴懲,這不是自己打自己臉麼?
而且目前最重要的事情是救災搶險,可不是論罪問責。
想通了這點,皇上再看寧夙旭,怎麼看怎麼喜愛。旭兒說的對,他這個摺子確實必須銷燬,今夜的事情不能讓任何一個人知道。
皇上起身,走下高高的臺階,親自慈愛地將寧夙旭扶了起來:“旭兒,多虧你提醒了父皇。”
寧夙旭心中喜悅,表面上卻不表現出半點來:“父皇過獎了,孩子愚笨,不能替父皇分憂,但是卻希望能爲造福百姓儘自己的一點綿薄之力。”
眼光真誠,言辭懇切。
皇上心中又對寧夙旭喜歡了幾分,拉着他的手問道:“旭兒如此仁慈憂民,是我的福氣。如今治水這事,要如何做,旭兒可有什麼想法?”
寧夙旭神色頓時慚愧起來:“孩兒愚笨,一直在研究防洪之法,可惜未能想出陸二小姐那樣精妙的治水方法。除了摺子上的幾點建議外,孩兒一時再未想到什麼辦法。不過如果父皇准許的話,孩兒願意親臨前線抗洪救災,不成功不還朝。”
說到最後一句,寧夙旭一臉堅定,神色中沒有絲毫畏懼,彷彿已經下定了決心。
饒是皇上,都被寧夙旭的決定嚇了一跳,哪怕旭兒在民間遊歷過幾次,見過一些風俗民情,可他從小錦衣玉食的,哪裡能吃得了這些苦頭,更何況洪水無情,萬一發生了什麼意外……
最爲讓皇上意外的是寧夙旭似乎對皇位一點都沒有慾望,太子是失了他的心,所以他的兒子們一個個都想將太子拉下馬,眼巴巴地等着爭儲的機會,到了婚配年紀的幾個皇子更是在一衆世家閨秀中挑來挑去的,專挑哪個官家小姐對自己爭儲最有助力。
論年紀,旭兒也到了婚配年紀,可如今他卻自請治水,時間一長,哪怕是他最後安然無恙地堅持下來,也錯過了許多條件好的妃子,少了強大的助力,就算他治水有功,光憑這一點未必就會有勢力支持他。
更何況或許等他還朝回來,儲位已經大定,他就會永遠離開那個位置。
難道他真的從來就不在乎那個位置嗎?
皇上的第一反應是不信,可是如今這樣真誠的寧夙旭就在他面前,皇上不禁想起當年他還是六皇子的時候,同樣也沒有過爭儲之心,可是被他的兄弟們逼得差點沒了性命,幸得他福大命大最終竟是成爲了九五之尊。
想到這些往事,皇上又信了寧夙旭,當年的他都能如此,他的兒子又如何不會是如此呢?
想到這裡,皇上不禁緊緊地抓住了寧夙旭的手:“旭兒,你當真願意前往淮洲救災?”
寧夙旭重新在皇上面前跪了下來,語氣堅定不容動搖:“父皇,孩兒已經下定決心,還望父皇成全。”
皇上不禁溼潤了眼角,再次將寧夙旭扶了起來:“旭兒一片赤子之心,是我的福氣,是天下百姓的福氣。父皇準了,只是你也要答應父皇一點,一定要平平安安地去,平平安安地回來。”
“孩兒遵命!”
直到離開寧清宮,寧夙旭還覺得神情有些恍惚,不敢相信這一切都是真的。
皇家的人,每個人的臉上都帶着一張面具,哪怕是面對父母兄弟姐妹,都不曾扯下那層面具。
曾幾何時,他以爲父皇很喜愛他,他很懂父皇的心裡在想什麼,直到今天他才明白他想得太簡單了。
其實他早就收到了淮洲洪災突然爆發的消息,如果不是陸芊珞的提醒,他不會有魄力去連夜面見父皇稟告這個消息。
卻怎麼都沒想到,正是這個決定,讓他更得父皇喜愛。
兒臣,兒臣,雖是兒子,又是臣子,只有做到兒的孝和愛,又能做到臣的忠和憂,纔是父皇最喜歡的孩子,纔是最有希望接近那個位置的人。
寧夙旭出了寧清宮,緩了緩神,吹了一會夜風,才一路去了生母賢妃的昭雲宮。
他面見父皇的事情不能讓別人知道,只能委屈賢妃稱病了。這是最妥善的辦法,也是父皇的意思。
寧夙旭到了昭雲宮,一衆太監宮女連忙將他請了進來,一通忙碌後,將熟睡中的賢妃請了起來。
寧夙旭做事從來不會如此欠妥,深夜過來必然是有要事。
賢妃讓宮中所有宮女太監都退了下去,擔憂地問道:“旭兒,你深夜過來,可是出了什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