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4、錐心刺骨

覈對好支票,收起珍珠項鍊,助手送上咖啡,寧致遠和孟琪雅放鬆閒聊。

“你現在似乎全情投入藝廊的生意,孟叔叔的地產業你是真的一點興趣都沒有?”

“我沒有繼承父業的想法,你不也一樣?家族式企業管理模式已是昨日黃花,我父親手下有得力的人,不需要我回去頤指氣使。何況國內搞房地產拼的不僅是智商和財力,有些門道得土生土長的人才摸得清。我在國外待了這麼多年,已經水土不服。”

寧致遠笑道:“我相信你做什麼都會成功,從小你就爭強好勝,絕不肯屈居第二。現在藝術品投資前途無量,比如,像我這種有點餘錢的商人,一個個都上趕着到你這兒來花錢如流水。”

孟琪雅仰頭大笑:“你怎麼妄自菲薄,自比那些暴發戶?那些人對古董和藝術一竅不通,我推銷什麼就買什麼,有時候看他們打腫臉充胖子的表情,真是好笑,開口就跟我要張大千,要畢加索,我真報個價他們臉就漲得跟豬肝一樣紅。你不一樣,你很清楚自己想要什麼,並且有能力消費得起。”

兩人談笑一會兒,寧致遠提出一個新的要求:“琪雅,這種小事本來不想麻煩你,可是親自去找孟叔叔就太小題大做。我知道你們孟家的樓盤多,幫我搞一套在N大附近新開發的公寓,不需要太大,明亮安靜就可以,最好是精裝修的,我要得急。”

孟琪雅是個玻璃心肝兒人,馬上就猜到:“你給薄雲準備的?”

“是,紫雲別苑離N大太遠,而這孩子的家實在太簡陋,我受不了。暑假之後她升大二,不必再住校,找個房子讓她在外面吃住好些,安心學習。”

孟琪雅冷笑一聲:“你真把她當金絲雀養着?致遠,這不是花錢的問題,你爲她投入這麼多時間精力,值得嗎?她不是那種你可以帶回美國見父母的女孩子。”

寧致遠沉吟片刻,如此說:“她只是需要時間,現在她還是塊璞玉,精心雕琢之後,她會大放光彩的。”

孟琪雅不再多言,只是轉頭長嘆一聲,看窗外灑落的幾束陽光,金色塵埃在空中飛舞,一地寂寥。咖啡涼了,寧致遠看看時間,有告辭的意思。孟琪雅伸出一隻手,華麗鑽戒上的火彩十分耀眼。

“先別走,你有薄雲母親的照片嗎?”

“你要照片做什麼?”

“我突然很好奇,是什麼樣的女人能生養出這樣一個粉雕玉琢般的女兒,把閱人無數的寧致遠迷得神魂顛倒。人說有其母必有其女,我很想看看她母親是何等絕色。你若不給我看,我自會調查。”

寧致遠搖頭苦笑,他從來就拒絕不了孟琪雅。他想一想,掏出錢夾,從最隱秘的夾層裡把一張小小照片抽出來遞給孟琪雅。照片裡面薄楓摟着十歲的薄雲,笑咪咪的。

孟琪雅對着照片,眯着眼查看,一個細節都不放過。奇怪,這個女人好像在哪兒見過,不僅見過,而且是藏在她記憶深處的某個人。

“薄雲的母親叫什麼?”

“薄楓,楓葉的楓,她沒有爸爸,隨母姓。”

薄楓?孟琪雅咬脣,陷入遙遠的回憶,在一片混沌中,看見微弱的閃光。看她走神,寧致遠奪回照片。

“看夠了?別告訴薄雲,這照片是我在她家相簿裡面偷來的。”

孟琪雅大笑,拿腳踢寧致遠:“你居然幹這種事!”

寧致遠站起來整理儀表:“我也很後悔幹出雞鳴狗盜之事,當時好像吃錯藥,鬼使神差。”

“是被小薄雲迷昏了吧,小時候她長得真可愛,洋娃娃一樣。”

“現在也可愛。”寧致遠眼神裡滿滿的都是柔情,他惦記薄雲,拎起包,告辭離開。

孟琪雅繼續喝咖啡,一直默唸那個名字:“薄楓……”

寧致遠離開藝廊,已是黃昏時分,他打開GPS追蹤軟件確認薄雲的位置,她還在療養院裡面。一個電話打過去:“在療養院吧?乖乖等着我,半小時到。”

寧致遠開着那輛囂張的法拉利,風馳電掣般到達療養院,這一區很僻靜,已經靠近機場,他的警惕性沒那麼高,或者說潛意識裡面他已經不在乎和薄雲的關係曝光。他微笑着和療養院的工作人員打個招呼,徑直去找薄楓和薄雲。

薄楓正在房間裡吃粥,薄雲一邊喂一邊和她聊天。見寧致遠來了,她忙搬一張椅子給他坐。寧致遠有潔癖,在療養院這種到處都可能沾過排泄物的地方,他不肯坐,只是站在一邊。他聲音放柔,對薄楓噓寒問暖。

“小云很懂事,學習很努力,輔導員很看重她,還讓她做學生幹部。這學期如果成績能維持水準,說不定能拿一等獎學金,對不對?”寧致遠柔聲對薄楓說。

薄雲臉上微紅:“我盡力而爲,大學裡臥虎藏龍,要當第一真的好難。”

寧致遠寵溺地揉揉她的頭髮:“怎麼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還沒考呢就先打退堂鼓了?當着媽媽的面,還不趕緊表表決心?”

薄楓笑眯眯的,她心裡知道女兒乖巧懂事,哪怕沒人監督一樣努力。看這個男朋友對她照拂有加,言語之中十分親暱,她寬心不少。

告別母親,寧致遠拉着薄雲的手離開,她心跳得撲通撲通,寧致遠從來沒在外面跟她牽過手,突然十指緊扣,厚實的大掌傳遞溫暖和安心。他微微低頭,疾步往前,薄雲像個小媳婦一樣亦步亦趨。

文浩然拎着一大袋子水果和營養品,正從地鐵站出來,他一眼就看見那輛特別醒目的黑色法拉利停在療養院門口的大路邊上,這部車難道是?他還沒反應過來,只見寧致遠和薄雲手拉手走出療養院的大門,他紳士範兒十足地先給薄雲開門,扶她上車,然後才繞去駕駛位。

車子和他相隔不過二三十米,引擎轟鳴,文浩然立刻躲到行道樹後面,捂着胸口大喘氣。法拉利絕塵而去,文浩然愣愣地看着飛揚的塵土,那果然是寧致遠的座駕,他已經看見好幾次

。他們什麼時候開始這樣親密?寧致遠居然會陪着薄雲來這裡?可見連薄楓都知曉他們在一起。

在一起?他們是以情侶自居嗎?瞞天過海的地下情,金屋藏嬌,掩人耳目。聽說,只是隔靴搔癢,眼見,才覺錐心刺骨。

文浩然沒有按照計劃去看薄楓,他心裡比拆卸機箱之後的電線還要亂七八糟,他把東西放到療養院門衛室,說是給薄楓的,轉身離開。鑽進地鐵,他渾渾噩噩地,不知到了哪裡,地鐵裡的廣播不停報站,他恍若坐上一列時光列車,往事一幕幕呈現。和他一起玩蹺蹺板的薄雲。一起吹着電風扇吃冰棍,坐在小板凳上看動畫片的薄雲。因爲學騎自行車摔倒而哇哇大哭的薄雲……她如今被另一個男人牽在手裡,臉上是少女的羞澀,她戀愛了嗎?愛上那個花錢包養她的男人?

文浩然不相信這是愛情,真正純潔的愛情不是這樣的,必須有一個光明的開始,有循序漸進的過程,有可以公諸天下的正當理由。薄雲和寧致遠之間,不論是財富閱歷還是社會階層,都是摩天大樓和小棚屋的區別,他們在一起,怎麼可能幸福?

快客的標誌在閃,文浩然麻木地打開,是顧情。

“Hi,帥哥學長,我今天買到一個《進擊的巨人》新款手辦,你在哪兒?我拿給你先睹爲快!”

文浩然捏着手機,一直到快捏出汗來。他這樣回覆:“我現在只想喝酒。”

手機沉寂幾分鐘,顧情直截了當:“我請客,廣海路18號,迷夜。”

文浩然第一次到酒吧一條街廣海路,霓虹燈已經亮起,囂張跋扈,間或有低音炮的震盪隨着開門關門的氣流衝到街上,他的太陽穴突突地跳動。他找到迷夜,推開門,昏暗的樓梯往下。他猶豫片刻,慢慢往下走。沒走幾步,一隻手拽住了他的胳膊。顧情在他身後,她身上的小雛菊香水味立刻鑽進他的鼻孔,給他帶來一絲安慰。在陌生的地方,有熟悉的氣味,真好。

酒吧裡的音樂如泣如訴,曖昧而纏綿。煙味酒味香水味混雜,還有食物、汗液和親吻的味道,空氣粘稠,他覺得像坐在水底,呼吸困難。吧檯上各色酒瓶堆山積海地羅列,每個瓶子都在反射光線,姿態妖嬈,勾魂攝魄。

“你想喝什麼?”顧情問。

“我不知道,你喝什麼?”文浩然反問。

他們坐在吧檯一角,顧情其實並不常出沒這種地方,這一家還是她高中畢業時跟着同學一起來的,據說比較“乾淨”,主打爵士樂,偏文藝範兒,沒有不三不四的人。她對酒所知有限,於是點了兩杯她唯一在酒吧喝過的芝華士兌綠茶。酒保一看他們倆還是大學生的模樣,好心地說一句:“慢慢喝,喝急了上頭。”

文浩然卻一口氣喝掉半杯,很衝,胃裡馬上翻江倒海。顧情擔憂地看着他,想問,又不敢問。二人各自沉默,四周男男女女調笑、絮語,或者呼朋喚友,高談闊論。他們顯得格格不入,像誤闖戰場的小孩子。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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