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祟入京,滿城顫慄。
便是那些之前被司命一門的鈴聲定住,沒了識覺的上京城百姓,也皆於此刻反應了過來。
他們一聽到了邪祟率鬼兵入城的動靜,感覺到了正在城裡蔓延的兵荒馬亂,便已皆駭破了膽,各自大起大落逃,閉了門戶,時不時聽到外面有衣衫獵獵聲響,夾雜着怪笑怪叫。
只是惟恐立時便會有人過來砸門,但等了許久,卻沒有異常動靜,倒感覺滿上京城裡,諸般妖邪之氣,並不擾民,皆向了知壽館而去。
“老爺呢?老爺去了哪裡?”
“小東家跟在誰身邊?快找人問問,小東家沒出事吧?”
而於此時的王家大宅之中,也已經是亂作了一團,王家大娘子恐慌無比,四下裡不停的拉住了人詢問,知道了邪祟入城的消息,便趕着要找王家的主心骨。
但問來問去,卻無消息,她更加恐慌,又急着問:“藥老先生呢?釜老先生呢?怎麼連他們也都不見了?”
想來王家人在這上京城裡,歷來高高在上,乃是滿上京城百姓眼裡的活神仙,如今竟是一夕之間,便淪落到了叫天天不應的地步。
足足亂了半晌,纔有跑了回來的夥計哭喊着:“大老爺和小少爺,以及幾位堂官大人……”
“皆跟了國師,出城去了……”
“……”
王家主事大娘子,險些因爲這個消息驚得坐倒在地。
無法形容這一刻她所受的打擊,臉上的憤怒,絕望,悽慘,一閃而過,但又轉念之間,便決定了壓下這個消息。
顧不得恨那把另外幾個兒子閨女扔下的負心老爺,便急着將宅子裡剩下的人手,尚留在了宅子裡面的能人都叫了起來,快快的將自家大宅給守了起來。
她心裡清楚,邪祟入京,別人家可能不會去,但怎麼可能錯過了王家?
只是,饒是她反應已經不算慢,手裡可用的人手也不多,遍目掃去,惟一靠得上的,居然只剩了草心堂的大東家曾百草。
他卻是因爲傷了心,又不願看着自家女兒被人捉拿,因此沒有跟出去,這會子,也只是找人借了一副棺槨,將自家女兒的身子放了進去,在一邊看着,黯然神傷。
大娘子喊了他幾聲,見他不應,也只能盡力的支使其他人,手忙腳亂的搬出了幾個銅爐,放在了院子各處,好幾個蒲扇用力的扇動着。
滾滾藥煙飄了出去,凝而不散,彷彿有形之物,將整個宅子遮住。
也有人急急忙忙,在院子各處扯起了紅線,上面掛滿了銀色的鈴鐺,若是一不小心拔動了這個鈴檔,各人的命數便會混亂,生魂被留在鈴鐺旁邊,忘了行走,人也就困住了。
她們在宅子裡面忙活,但那扇黑色大門外面,卻只聽到了越來越多嘻嘻哈哈的聲響。
不時有人出現在了宅子外面,還時不時有眼睛通過門縫往裡張望。
裡面的除了故作鎮定的大娘子,其他人都已慌亂不已。
扇着草藥煙氣的愈發用力,只想將外面的邪祟薰死,但沒想到,外面騷亂越來越厲害,又一時沒有人真正的向大宅子裡面闖來,更讓人心亂。
“來了,來了……”
直到有守在了門邊的藥奴,聽見了外面的邪祟嘻鬧之聲忽地一止,紛紛叫喊着,他們的心神也猛得提了起來,高高舉起了手裡的棍子。
“呼!”
再下一刻,整個院子上空,那涌蕩不去的煙雲,忽然滾滾向了院外流去,彷彿有一隻巨怪,正如長鯨吸水,狼吞虎嚥,濃密的煙雲一下子便被盡數吞下。
不僅院子上空的煙氣消失,就連藥奴們正努力扇着風的銅爐之中,煙氣也一下子被抽空了,火星子都黯淡下去。
緊接着,無數家奴只覺毛骨悚然,睜大了眼睛向旁邊看去,就見那一排一排的紅線之上,所有的銀鈴鐺,忽然同時發出了一聲響,緊接着,彷彿無形的手緊握,一隻只鈴鐺癟了下來。
急切間的兩道佈置,忽而同時被破,整個院子裡的人,如同被扼住了脖子。
無一人出聲。
吱呀!
緊接着,緊閉的大門,忽然被一隻素白的手,緩緩推了開來。
郎中家裡的門是不上拴的。
王家雖然早成了貴人,但也一直遵守着這古老的規矩。
但這畢竟是王家的正門,不是誰都有資格推開,可如今,這兩扇門卻輕巧巧的打開,一直開到最大,守在了門邊高舉棍棒的王家藥奴,也都一下子僵在了當場。
門外黑洞洞的,只看到了一個身材高挑,神色清冷的女子站在了門外,然後她目光森然,慢慢的走了進來。
正是白葡萄酒小姐,她已變回了人形,而且變之前,先去了一身衣裳換上。
隨着她邁進大門門檻,整個院子裡的燈火,齊唰唰的晃動了起來。
她身材高挑,卻纖細,氣質清冷,但又帶了幾分瘦弱,但在她身後,卻跟了一個個氣機渾厚,神色輕挑的人影,影子散落下,古怪猙獰。
這些人忽一出現,便立時嚇得王家大宅裡一衆人下意識的後退,竟是連他們的臉都不敢去直視,身子如同篩糠。
而在棺槨旁,看着棺材裡自家女兒屍體的草心堂大東家曾百草,更是身子猛得一顫,看看那從大門外走了進來的白色身影,又無力的轉頭,看了一眼棺材裡面一模一樣的女兒屍身。
他自能認得出哪個是他的女兒,彷彿一下子丟了全身的骨頭,向白葡萄酒小姐顫聲道:“丫頭,你……”
“曾先生莫要叫錯了,你女兒在棺材裡面躺着。”
白葡萄酒小姐冷聲開口,而後挪開目光,掃向院子裡面,聲音淡淡:“我是來找王家問罪的。”
“你……”
也是直到此時,那王家大娘子,才鼓起了勇氣,大聲喝問:“你乃門下草心堂的弟子,何來的膽子,敢說要……要找王家問罪的話?”
而白葡萄酒小姐則是冷冷的看了這大娘子一眼,只冷冷回答:“我是邪祟!”
“有何不敢?”
“……”
所有的質問,忐忑,掙扎話語,皆因了這一句話,而斷的乾乾淨淨。
也有王家的家將藥奴,心知不妙,拼了命的掙扎起來,但是事發突然,準備不足。
況且司命門道,本就不擅近身廝鬥,更不用說,真有大本事的主事等人,皆已跟了國師離開,剩下的人裡,本事最大的曾百草,如今也不見得是他女兒對手,王家諸人,傾刻便被制住。
白葡萄酒小姐對這宅子裡的混亂視而不見,只大步向前走去,穿了兩層院落,愈走愈深,終於來到了一處背陰隱秘,如今已經被層層封條貼住,顯得神秘而古怪的藥房之前。
她深呼了一口氣,忽地吐出,便將上面的封條吹斷。
木門吱呀一聲打開,身後不知多少張臉,同時湊了上來,便看到了藥房裡面的東西。
那一尊巨大的血肉丹爐,以及丹爐旁邊,時不時飄蕩出來的紫氣落入眼簾。
頓時,無數張臉都變了。
不是人人都是司命門道,看得出究竟,但卻都感覺到了此物邪性。
而白葡萄酒小姐,也於此時低低吁了口氣,聲音裡竟似有些顫抖:“這丹爐,便是如今上京城的根基,整個上京城裡,所有人都與此有關,就連那四位轉生者,應該……”
“也是由這丹爐煉出來的。”
“……”
良久,纔有膽子大的人,小聲道:“那這……這玩意兒究竟是啥?”
“如果我所料不差,這下面應該是一座血食礦。”
白葡萄酒小姐看了一眼諸人,低聲道:“紫太歲血食礦。”
“只是,下面這血食礦與其他地方的血食礦不同,那些血食礦都是死的。”
“而這座血食礦,其實是活的。”
“這底下,有着一種我們之前可能從來沒有見過的東西,它,甚至可以將我們改變。”
“變成一種有我們的記憶,想法,本命靈廟,但卻又無形之中受人操控之物。”
“就如同,入爐重造一般。”
“……”
“……”
“與太歲相關?”
而在此時的胡家大宅,胡麻聽到了二鍋頭的話,也微微一怔。
二鍋頭則是認真的點了一下頭,神色嚴肅:“胡家鎮歲書,藏得其實是鎮太歲之法。”
胡麻都一時有些驚憾,忙道:“那你說的第一代轉生者獻祭之事……”
二鍋頭緩緩嘆了口氣,道:“若我所料不差,第一代轉生者與胡家走鬼的死,可能並不屬於第一次大清洗的真相,真正的真相,應該是他們聯手,與某種兇物,同歸於盡了。”
“這纔是被大羅法教藏了起來的,真正的真相。”
“……”
雖然二鍋頭說了出來的,也只是猜測,但胡麻還是不由得心裡有些激動了起來。
“這樣的事,若是有證據……”
“……”
“有的。”
也在這時,門外忽然有人接過了話口,老算盤出現在了廳外。
他與之前任何時候看起來都不同,看向了胡麻的目光裡,既有敬畏,又有唏噓。
說罷了話,似乎也微一猶豫,然後便恭恭敬敬,撩起了長衫,向胡麻跪了下來,鄭重的磕了一個頭,然後道:“祖師爺說了,你是大羅法教的主祭,那所有事,都該讓你知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