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2.第171章 步子不能太大

第171章 步子不能太大

朱元璋的表情變得非常嚴肅認真,一開始只是想找個由頭,噁心一下那羣儒生。

弄出一個聖賢廟也就算了,沒想到又弄出一個司法體系來。

這就由不得他不重視了。

作爲底層百姓出身,坐到皇帝位置的人,他太瞭解基層的情況了。

案件的審結率有多低,實在是沒眼看。

跟陳景恪接觸久了,他學到了很多東西,眼界也開闊了許多。

對陳景恪經常說的一句話,感觸非常深:

權力討厭空白。

朝廷管不到的地方,很快就會有別的勢力插足,填補空白。

案件審結率低,也同樣會給這些勢力滋生的空間。

天長日久,這些盤根錯節的地方勢力,就會反過來掣肘朝廷。

司法體系能不能動搖儒家的根基,他暫時還看不到。

卻能看得出,這是在填補一片空白區域。

提高辦案效率,擴大朝廷在地方的影響力。

削弱地方勢力的增長,同時還能分地方主官的權。

可謂是一舉多得。

越琢磨,他就越覺得這個想法好,實在太好了。

“這個司法體系,你提的非常好,之前所有人都忽略的一個問題……”

“而且讀書人也都會支持此法,推行幾乎不會遇到阻力。”

大明一百五十府,一千一百餘縣,全加起來又增加了一兩千的空缺。

算上配套的吏員,就更多了。

挖空心思想出仕的讀書人,自然是支持的。

而且這一次增加的,可不是八九品的芝麻官,而是五品到八品都有。

就算是對官吏,也有極大的吸引力。

相當於是又多了一條升遷路徑。

唯一可能心存不滿的,可能就是地方主官了,畢竟他們被分了權。

所以朱元璋提出了一個不同的意見:

“將司法官置於行政主官之下,品級也低半級,就能降低他們的牴觸情緒了。”

陳景恪連連搖頭:“萬萬不可,司法必須獨立於行政系統之外。”

“否則這就不是削弱地方主官的權力,而是增加他們的權力。”

他沒有說必須保持司法的獨立性之類的話。

這種概念對老朱來說有點過於超前了,抓住分權這個要點,更能說服他。

“況且,我們建立司法體系,也是爲了培養法家。”

“若司法系統一直受儒家壓制,無法保持獨立,那法家永遠都站不起來。”

朱元璋摸了摸鬍鬚,不確定的道:“司法系統真的能復興法家?”

“法家可不只是律法,用你的話來說,它是一套完整的思想體系。”

“包含方方面面,司法只是其中一小部分而已。”

“僅靠司法系統,還遠不足以復興法家吧。”

陳景恪問道:“陛下是不是以爲,是儒家擊敗了諸子百家,從而完成了一家獨大?”

朱元璋疑惑的反問道:“難道不是嗎?”

陳景恪搖頭道:“不是,諸子百家不是被擊敗的,而是自我崩潰的。”

“當只有儒家門徒才能做官時,天下人爲了權爲了利,紛紛拋棄自己信奉的學問,選擇學習儒學。”

“一門學問沒有了學徒,縱使它再優秀,也只有消亡一途。”

朱元璋沉吟片刻,點頭說道:“確實如此,天下熙熙皆爲利來,天下攘攘皆爲利往。”

陳景恪繼續說道:“再說回司法體系,司法官的升遷全看案件審結率,和對大明律的理解情況。”

“爲了當好這個官,爲了升遷,他們會深入研究大明律。”

“一羣人天天研究律法,早晚會接觸到法家思想。”

“而司法體系,相當於是創造一個不用學儒學,也能做官的機會。”

“到那時,法家思想自然而然會復興。”

“等儒生們意識到問題嚴重性的時候,已經晚了。”

“司法體系已經成型,併爲世人所接受,不可能因爲他們的意見就廢掉。”

“只要朝廷不低頭,給司法系統來個大換血。”

“儒生再強,拿法家也毫無辦法,只能看着他們成長。”

“正如漢武帝時期,實力更加雄厚的道法墨三家,只能眼睜睜的看着儒家大興。”

“不過這個過程會比較漫長,二十年能有效果就不錯了。”

“想要真正動搖儒家的地位,將孔家拉下神壇,需要的時間更久。”

朱元璋明白了他的打算,就是準備由小見大,由點破面。

方法確實具備很大的可行性。

但他反而開始擔心了,他是討厭孔家,也討厭腐儒。

可他更知道儒家對皇權的重要性。

他只是想限制儒家的權力,並不想將儒家弄沒了。

不過他並沒有將自己擔憂說出來,而是道:

“法家思想一旦復甦,必然會和儒家展開競爭,會不會導致人心再次撕裂?”

陳景恪說道:“不會,先秦時期採取分封制,大家名義上都尊奉周天子,但藩屬國都各自爲政。”

“百姓只知道有國君,而不知道有天子。”

“始皇帝一統六國,完成了地域上的統一。”

“漢武帝獨尊儒術,完成了思想上的統一。”

“經過一千多年的發展,大一統的思想早就深入人心。”

“現在縱使百家復興,也不會造成人心分裂。”

“就好比,儒家內部也有很多不同的流派,很多流派之間的矛盾還很深。”

“可並不妨礙他們都以儒家門徒自居。”

“同理,不論人們信仰的是哪一家思想,都無法改變他們是華夏子孫這一事實。”

“如果陛下擔心人心分裂問題,最好的解決辦法,不是消除不同思想,而是強化華夏這個概念。”

“只要他們以華夏子孫自居,人心就散不了。”

朱元璋緩緩點頭,道:“有道理,看來還是要先全力推廣《華夏簡史》才行。”

陳景恪看出了他的猶豫,也能猜到一些他擔心什麼。

既得利益羣體是最不喜歡看到變數,變就意味着不可控,可能會讓自己失去一切。

不變,纔是最好的。

如果可以,朱元璋是最不希望看到變化出現的。

但這是不可能的。

既然沒有辦法保持不變,那就尋求可預期的變。

讓國家一點點變強。

這也是他後來接受變革的原因。

獨尊儒術一千多年,儒家一家獨大也有數百年,朱元璋自然是不希望輕易改變的。 關鍵是這種變,太難以預測了,所以他猶豫了。

這種觀念上的問題,是很難用語言說服的。

陳景恪也沒有再繼續勸說。

而且當初也說好了,朱元璋感覺把握不住的變革,不能強行推廣。

所以,他又將話題拉回到了司法體系本身:

“復興法家之事,確實需要慎重。”

“不過司法體系的建立,是一件利國利民之事,可以先行。”

“大不了繼續讓儒家的人,來當司法官。”

“等陛下哪天想通了,隨時可以改變策略。”

這一點,朱元璋倒是很認同,而且這個變革的好處,也是可以預見到的。

所以他很是支持:“不錯,先將司法體系建立,再說其它吧。”

“有了司法官,查案辦案的效率都會提高,於國於民都是好事。”

陳景恪一聽這話,連忙說道:“陛下,查案的權力不可交給司法官。”

朱元璋疑惑的道:“爲何?沒有查案之權,他們如何審理案件?”

陳景恪想了想,說道:“陛下,有查案的權力,又有斷案的權力,他們不成小號的錦衣衛了嗎?”

朱元璋也有些發愣,怎麼就和錦衣衛扯上關係了:

“胡說八道,之前行政主官就同時擁有查案和斷案的權力,也沒見他們成爲錦衣衛。”

“咱知道你在顧慮什麼,同時擁有查案和斷案之權,司法官的權力就太大了,容易造成貪腐。”

“但若不給他們查案的權力,他們又如何辦案?”

“靠衙門的衙役?那伱說衙役是聽主官的,還是聽司法官的?”

“如果主官和司法官配合的好也就罷了,如果配合的不好,恐怕司法官一件案子都辦不了。”

陳景恪一時語塞,想一想,確實是自己想的太簡單了。

前世制度更加健全,公檢法相互獨立相互配合。

可是現在沒那個條件,沒辦法照搬前世的經驗。

所謂飯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

先讓司法體系獨立,就已經是前進一大步了。

公檢系統暫時還是算了。

“陛下英明,是我將事情想的太簡單了。”

“不過,將衙役劃給司法官,行政官那邊怎麼辦?”

朱元璋怒道:“你這些天都跟着李善長學了些什麼?連衙門的三班六房都不知道嗎?”

“將三班中的快班,以及壯班管刑獄的部分,劃給司法官不就行了嗎。”

陳景恪恍然大悟,不好意思的道:“咳,一時着急給忘了,陛下莫氣,莫氣。”

朱元璋沒好氣的道:“我看你不是忘了,是壓根就沒用心學。”

“咱就罰你,將大明各級衙門各個職能部門,都給咱背熟了。”

“過幾日咱要考你,要是答不上來,有你好果子吃。”

陳景恪苦着臉道:“是,臣知道了。”

衙門有三班六房,六房就是模仿六部設立,主管民政事務。

三班就是通常所說的衙役,分爲皁班、快班和壯班。

皁班就是負責開道、維護公堂秩序、打板子的衙役。

快班就類似於刑事警察,負責偵查案件。

壯班負責把守倉庫、衙門、監獄,還有巡邏、維護治安等任務。

既然司法獨立了,那就將快班和監獄也一起劃給他就好了。

當然,司法系統獨立不是這麼簡單的事情,還牽扯到許多別的細節。

陳景恪將自己能想到的一些要點,都講了出來。

至於適不適用當前環境,交給專業的人去衡量吧。

又聊了一會兒,眼瞅着朱元璋這邊積累了好處事情,陳景恪就準備離開。

剛擡起腳步,突然想到一件事情,就說道:

“陛下,那個……那個……”

朱元璋不耐煩的道:“有屁快放,咱還有一大堆事情等着處理呢。”

陳景恪連忙道:“能借我點錢嗎?不多,一百貫就成。”

朱元璋有些詫異:“錢倒不是不能給你,但你先給咱說說,借這麼多錢做什麼?”

陳景恪說道:“《華夏簡史》編好了,我估計方孝孺也該辭官遊歷天下了,這錢我準備送給他做盤纏用。”

朱元璋眉頭再次皺起,他自然知道方孝孺,也知道陳景恪的計劃。

但他有些無法理解陳景恪的做法:

“你就不怕他脫離了掌控?”

陳景恪搖搖頭:“我對他並沒有具體的要求,只是覺得大明不能再走程朱理學的老路了。”

“事實已經證明,這條路是走不通的。”

“否則宋朝也不會被遼金欺辱,也不會亡於蒙古人之手了。”

“所以,我才引導他去探索新的道路,至於最後他能走到哪一步,其實並不重要。”

“如果他走不遠,對我們也沒有什麼損失。”

“如果他真能走的很遠,且思想有可取之處,那用一用又何妨。”

朱元璋嘆道:“你們年輕人啊,就是初生牛犢不怕虎,連人心都想改。”

“罷了罷了,就隨你去吧,但願他能探索出一條新路出來。”

在他看來,方孝孺再怎麼折騰,也跳不出儒家的窠臼。

他也很想看看,陳景恪和方孝孺能折騰出什麼新花樣來。

陳景恪高興的道:“謝陛下。”

拿着老朱給的厚厚一沓新鈔,陳景恪高高興興的離開了謹身殿。

在殿外排隊等着接見的臣子,無不側目。

他們這些人裡,來的最早的一個,已經在這裡等了差不多一個半時辰了。

也就是說,皇帝放着這麼多大臣不見,單獨接見了他超過一個半時辰。

雖然不知道在談些什麼,但這種恩寵是有目共睹的。

難怪能當八公主的駙馬。

以後要和他搞好關係啊。

陳景恪並不知道這些,就算知道了也懶得管。

回到偏殿,發現小圈子又在聚會,福清公主也在,心中很是歡喜。

也加入了進來。

果如他所想,兩日後他就接到了方孝孺的傳信,邀請他外出一聚。

感冒了,難受。

不知道是不是陽了,要是的話就三陽開泰了。

四點坐到現在,才勉強寫了四千字。

大家海涵。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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