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朱標利用年前的最後時間,召集徐達和五軍都督府的衆將領開會。
衆將很好奇朝廷爲何會臨時更改計劃,但卻並沒有反對此事。
深入草原去尋找早有準備的也速迭兒,並非明智之舉,大概率是無功而返。
打河西走廊就太簡單了,而且戰略意義更大。
在衆將的齊心協力下,很快就制定了全套的河西戰略計劃。
包括如何打,打下來如何治理,如何建立碉堡羣等等。
經略河西僅靠軍方是無法做到的,必須要行政系統配合才行。
在計劃制定完成之後,朱標又找來了水部郎中白英,詢問了陝西那邊的情況。
白英這兩年並沒有出去修河,而是在培訓人才,順便搞搞調研工作。
比如對歷代治水經驗進行了總結。
比如制定了隋唐運河復通方案。
陝北高原和河套地區的植樹造林計劃,自然也在其中。
爲此他還深入當地,實地考察,針對性的做出了計劃。
而想要恢復植被,首先就必須對當地人口分佈做出調整。
如何調整人口,自然也要聽他這個專家的建議。
白英顯然早就制定好了全盤計劃,此時聽朱標問起,沒有絲毫爲難猶豫,滔滔不絕的講了起來。
某某地雖然植被還不錯,但人口密度太大,存在過度開墾情況。
應該將一部分遷走。
某某地情況良好,可以遷徙一部分人口過去。
這裡植被被砍伐一空,需要人爲干預才能恢復。
那裡還有一些稀疏的植被,且有不錯的降雨。
可以將人遷走封山育林,用不了幾年就能恢復。
能節省朝廷大量的人力物力資源。
聽到如此詳細的計劃,朱標也不禁振奮起來。
自從聽說溫寒變以來,陝北和河套就是朝廷最大的心病。
那裡一旦出問題,整個國家的戰略都會受到影響。
別的不說,黃河泥沙劇增,接下來幾百年朝廷都要投入無數資源去治河。
雖然現在陝北的情況並沒有徹底惡化,可想要修復也很難。
甚至可以說,人類主動修復自然環境,這是歷史上前所未有之事。
能不能做成?需要付出多大的代價?
別到時候陝北沒恢復,大明給弄亡國了。
現在看了白英的詳細計劃,他終於有了一些信心。
雖然很難,但至少有了一個可行的計劃,讓人看到了一些成功的希望。
朱標重點關注的是人口分佈調整計劃,在拿到詳細的數據之後,就再次召見了戶部尚書邱廣安。
“參照這個計劃,從陝西遷徙一萬戶去河西。”
聽到這個命令,邱廣安心中一激靈。
朝廷要對河西動手了?不是說開春要打北元嗎?
是三路出擊,還是晉王的戰略目標做了調整?
只是一瞬間,他就得出了結論,是後一個答案。
如果是三路出擊,朝廷應該提前調集軍隊。
現在毫無動靜,就只能是臨近的晉王改變了作戰目標。
但現在軍政分離,軍事作戰不是他能置喙的。
所以他裝作疑惑的道:“河西有一半在蒙古王公手裡,遷徙如此多的百姓,恐不好安置啊。”
朱標倒是沒有瞞他,說道:“開春晉王就會出兵奪回河西,在六月份之前必須將第一批三千戶遷徙過去。”
“在年底之前,將剩餘七千戶全部安置好。”
“提前準備好種子、農具、耕牛和口糧,不要屈待了百姓。”
果然如此,邱廣安回道:“是,臣一定完成任務。”
朱標提醒道:“在晉王出兵之前,莫要走漏了風聲。”
邱廣安連忙道:“臣明白。”
——
從皇宮出來,邱廣安對車伕說道:
“去陳伴讀府上。”
不論是河西戰略,還是陝西移民計劃,都不是小事。
陳景恪肯定知道內情,他想過來問問詳情。
掌握朝廷下一步動向,才更好做事。
一路來到陳景恪家門口,剛下車就見到徐達溜達着從裡面走出來,他連忙行禮。
徐達似乎早就猜到他要來,一點都沒覺得奇怪,朝裡面指了指道:
“進去吧,正好裡面沒人。”
說完不等他行禮,負着雙手離開了。
邱廣安立即就知道,徐達來這裡的目的,恐怕和自己差不多。
甚至兩人方纔還談論過自己的事情。
這樣想着,就在管家的帶領下徑直來到了大堂。
見過禮之後,陳景恪笑道:“你來的真巧,魏國公剛剛纔離開。”
邱廣安順着他的話說道:“方纔在門口遇到魏國公了,你們談的可是河西之事?”
陳景恪頷首道:“看來殿下都和你說了,就是河西之事。”
“經略河西事關重大,你可要上心啊。”
邱廣安也說出了自己的猜測:“朝廷經略河西,可是爲謀求西域做準備?”
和聰明人打交道就是這麼簡單,陳景恪心道。
“對,朝廷的真正目標就是西域,而且將由晉王坐鎮河西,全權負責此事。”
晉王親自負責?邱廣安心中一突。
這位主可不好伺候,工作做得不到位,他可是真敢騎着馬到洛陽來打人的。
同時他也知道了,朝廷對此事的決心。
以後的工作中,河西方面的優先級必須提到最高。
否則不論在別的方向做出多大成績,只要河西方面出了問題,都等於零。
接着他又問了陝西那邊的事情。
陳景恪自然不會對他說小冰河期的事情,只是說道:
“根據白郎中等人的調查,黃河泥沙百分之七十以上,來自於陝北高原和河套平原。”
“與漢唐時期相比,陝西的植被大面積退化,土地嚴重荒漠化……”
“朝廷準備調整當地人口分佈,想辦法增加當地植被面積,一勞永逸的解決黃河水患。”
邱廣安咂舌不已,這工程可太大了啊。
但作爲戶部尚書,他更擔心的是財政問題。
還是那句話,別黃河沒治好,把大明給弄亡國了。
邱廣安遲疑了一下,說道:
“大明建國才二十餘年百廢待興,不若再等幾年,朝廷略有盈餘再去治理也不遲啊。”
陳景恪嚴肅的道:“經過元末動亂,現在人少地多,朝廷有能力調整人口分佈。”
“再過二三十年,人口必然膨脹,再想調整人口就要付出十倍百倍的代價。”
“且建國之初是官僚系統最有效率的時期,再過上幾十年,是什麼情況你比我清楚。”
“如果我們不做,後人就更沒有機會去做了。”
“所以,此事必須要做,還要做好。”
不過他也知道邱廣安是出於公心,就安撫道:
“欲速則不達的道理朝廷還是懂的,這個計劃會用五十年乃至百年去完成。”
“在不影響國家穩定的情況下,每年完成一點,日積月累總能有所改善。”
邱廣安這才略微放心,說道:“原來如此,是我多慮了。”
之後兩人又談了一些別的事情,話題自然而然的就談到了遠洋商隊的事情。
陳景恪也很好奇到底賺了多少,就問道:“財貨清點完畢了嗎?”
提起此事,邱廣安也不禁笑了起來。
海貿的利潤內帑和國庫三七分賬,七成利潤歸國庫。
大筆財貨入賬,他這個戶部尚書自然開心:
“才清點了五分之一左右,不過估測能有十倍的利潤。”
陳景恪早有猜測,依然不禁感到震驚:“海貿的利潤實在是大啊,難怪那麼多人不要命一般出海。”
然後他又問道:“現在百官對海貿之事是何看法?還反對嗎?”
邱廣安回道:“在鉅額利潤面前,大部分人都改變了態度。”
“只有少部分依然認爲農耕纔是根本,商業會壞了人心。”
陳景恪卻沒有嘲諷那些人,只是說道:
“他們的擔憂也不是沒有道理,糧食纔是一切的根本。”
“無農不穩,無工不強,無商不富。”
“農纔是一切的根本,否則再多錢財都毫無意義。”
“你是戶部尚書,不能只盯着國庫裡的錢財,更要把握好糧食生產關。”
“海貿興盛之後,絲綢、瓷器、茶葉、棉布等價格飛漲。”
“必然會有人爲了錢財,改稻爲桑,毀田種茶。”
“一定要監管好此事,不要壞了農業根本。”
“但也不能一概而論,朝廷發展工商業,就是給百姓找一條種地之外的存活之路。”
“有些山地確實不適合種糧食,倒也不是不能改種桑茶。”
“這其中的度該如何拿捏,就是你這個戶部尚書的責任了。”
邱廣安只覺得一股巨大的壓力鋪面而來,又要保證糧食生產,又不能一刀切。
難。
陳景恪笑道:“怎麼,怕了?”邱廣安搖搖頭,深吸口氣說道:“怕,我就怕事情太簡單,沒有成就感。”
“現在朝廷變革不斷,正是我輩大展拳腳的時候,又豈能畏懼不前。”
說到這裡,他感慨的道:“沒坐在這個位置上的時候,我一直覺得別人都是尸位素餐之輩。”
“換我來,一定能大展拳腳,幹出一番大事業。”
“真坐在這個位置上才知道,事情遠沒有那麼簡單。”
“按部就班的將事情處理好,就已經需要耗盡全身力氣,哪還有什麼精力去幹別的。”
“最難的還是不知道自己所思所想是否正確,害怕去做了釀成大禍。”
“好不容易爬到這個位置,只想着全身而退,不想以身犯險。”
“索性就什麼都不去做,按部就班蕭規曹隨,永遠都不會錯。”
“我最佩服的不是你的才華,而是伱敢於去施展自己的才華。”
“左右國朝制度,決定億萬黎民生死,這種勇氣世上屈指可數。”
這一番吹捧,陳景恪也不禁有些飄飄然,笑道:
“可能這就是初生牛犢不怕虎吧。”
兩人又談了一會兒,邱廣安起身告辭。
他自覺這一趟來的很值,打探到了很多朝廷的動向,對自己未來的工作也有了明確目標。
他自信能在保全自己的情況下,幹出一番成績。
陳景恪將他送到大門口才返回,屁股還沒挨着椅子,就見福清陪着父母有說有笑的走了進來。
他又起身迎接:“怎麼樣,熱鬧吧?”
馮氏滔滔不絕的道:“熱鬧,太熱鬧了。全洛陽的人都去了,承天大道被擠的水泄不通。”
朝廷在承天大道辦了一個展覽會,把海外的奇珍異獸放在那裡,供大家參觀。
福清笑吟吟的道:“如此多海外奇珍異寶,任由百姓參觀,可不就是很熱鬧。”
馮氏說道:“是啊,寶貝太多了,眼睛都不夠用了。”
福清說道:“要是母親喜歡,回頭我去宮裡拿幾件回來。”
馮氏搖頭道:“那東西看看就行了,帶身上怕丟了,藏家裡怕被人偷,要它做什麼。”
陳遠在一旁說道:“那些東西有啥好看的,還是猛獸好玩,那獅子頭和鬥一般大,要是能馴服……”
馮氏沒好氣的道:“咋,你還想養一頭?”
陳遠賭氣的道:“養一頭又咋了,明天我就找陛下討一頭回來。”
馮氏懟道:“去吧去吧,你被吃了正好,省的我看到你糟心。”
陳遠:“……”
“不可理喻,我不和你說了……晚飯也不用喊我了。”
說完就往後院走。
馮氏拔腿跟了上去:“爲啥不和我說,晚飯你想不吃就不吃嗎,餓壞了還不是要我伺候……”
看着兩口子離去的背影,陳景恪相當無語。
以前兩口子也沒這樣啊,怎麼年齡越大就越喜歡擡槓了。
當面擡槓氣的不行,一會見不到人又開始到處找。
可能這就是少年夫妻老來伴吧。
福清羨慕的道:“希望我們老了,也能如爹孃這般……”
陳景恪暗暗搖頭,他無法理解吵來吵去有什麼意思。
表達感情的方法很多,沒必要非用這種吧?
當然,這話他肯定是不會說出來的。
隨着年齡的不同,心態也會出現變化,萬一自己老了也變成這樣了呢。
謹防迴旋鏢。
最近大明最熱鬧的事情,不是過年,也不是要對北元用兵,而是遠洋商隊的返回。
那些奇珍異寶,確實閃瞎了大家的眼睛。
關於要不要下西洋的爭論,也消停了下來。
陳景恪是知道爲何朱棣時期,羣臣反對下西洋的。
爲了杜絕這種情況,他給出的建議是,下西洋的利潤內帑和國庫三七開。
這一下子,就讓羣臣沒有理由反對了。
而內帑呢,其實也不缺錢。
不說別的,玻璃的利潤就足夠了,朝廷還需要內帑出錢來填補虧空呢。
朱元璋很捨不得這麼多錢,老子辛辛苦苦賺的錢,爲何要分給國庫?還讓國庫拿大頭?
還好,朱標是知道事情輕重的,在他的勸說下老朱纔不情不願的同意了這個分配方案。
這個舉動果然堵住了羣臣的嘴。
再大的道理,在堆積如山的金錢面前,都顯得有些虛。
況且,羣臣又不是真的迂腐,他們反對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怕入不敷出。
現在能賺錢,而且錢還歸了國庫,自然就不擔心了。
徐達等權貴也賺的盆滿鉢滿,引起無數人的羨慕。
然而就在此時,他們做出了一個讓所有人都瞠目結舌的決定。
賣船。
將所有的船全部出售,一艘不留。
一般人還在奇怪,不確定能不能賺錢的時候,你們那麼積極的打造船隊出海。
現在確定能賺大錢了,爲何反而將船隊給賣了?
聰明人則都佩服不已,這政治智慧……難怪人家能坐在那個位置。
朝廷對遠洋使節團的封賞,也在新年的前一天宣佈。
趙秩滅呂宋、出使海外……諸功並賞,被封爲博望侯。
耿子茂也因滅國、出使等功績,被准許繼承祖上爵位。
不過考慮到其祖父耿再成的爵位,都是死後追封的。
而追封爵位帶有榮譽性質,說白了就是有些虛高,不好直接繼承。
於是禮部重新覈對了耿再成的功績,認爲其理當封侯。
朱元璋就同意了這個決定,封耿再成爲高陽侯。
並由耿子茂繼承此爵位。
總算是圓了耿氏一脈的心願。
而勳貴羣體,也都是樂見其成的。
對耿子茂的封賞,再次證明皇帝是念舊情的。
大家都可以安心享富貴了。
不過徐達等人賣船的行爲,也確實給權貴們提了個醒。
要掌握好分寸,洪武皇帝可不是心慈手軟之人。
真犯了忌諱,恐怕死的比誰都慘。
眨眼又到了新年。
因爲遠洋使節團的事情,今年的新年尤爲熱鬧。
五十餘國家、勢力、部落的使節前來朝覲。
再加上跟隨遠洋使節團一起來的各國使節,總數超過了一百家。
終於有了點萬國來朝的架勢。
朱元璋本來想過完年就讓位的,卻再次被朱標阻止了。
“這種大事,必須要等三弟四弟回來才行。”
“況且他們統兵在外作戰,國內應該以穩定爲主,不適合發生皇位更替。”
“且等他們得勝歸來,再說此事也不遲。”
於是,皇位更替的事情,再次被推後了半年。
陳景恪啼笑皆非,這都特釀的第幾次了。
人家是巴不得趕緊上位,生怕晚了出變卦。
這一家子倒好,你讓我推的。
不過雖然沒有登基,卻不耽誤一家子商量朱標的年號問題。
朱元璋是武皇帝,按照規矩朱標應該是文皇帝。
所以大家想來想起,都和文離不開關係。
最後兩個年號獲得了最多人贊同。
老朱一臉得意的道:“建文建文……洪武,建文,一看就是爺倆。”
其他人也都覺得不錯。
只有陳景恪一腦門黑線,什麼玩意?爹用兒子的年號是吧?
朱老四有沒有做噩夢?
馬皇后說道:“嘉文也不錯啊。”
陳景恪:????????
好好好,嘉文一世是吧。
以我和老朱家的關係,是不是改個名字叫蓋倫啊。
不過還好,朱標哪個都沒選,他有自己的想法:
“建章,這個年號如何?”
建章,是漢武帝處理政務的宮殿的名字。
而它的字面意思,就是建立規章制度。
可見朱標的雄心壯志。
最終,這個名字獲得了大家的一致認同。
不過這個年號還要等明年纔有機會使用。
陳景恪也終於鬆了口氣,還好沒有選那兩個名字,否則他都要吐血了。
這天他下班回家,剛到門口,就見一名長相奇特的人出現在他面前,用怪異的腔調說道:
“陳伴讀,我是一名來自西方的學徒,希望能拜訪於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