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5章 階梯性收稅

第305章 階梯性收稅

面對朱雄英的疑問,陳景恪給出的答案是:

“食利階層。”

這個概念之前陳景恪給他們講過,朱標馬上就猜到了他要說什麼:

“佛道不事生產,不用繳納賦稅,卻享受萬民供奉,肆意兼併土地財富。”

“導致兼併加劇,加重了王朝的負擔,致使王朝更快的走向滅亡。”

陳景恪頷首道:“殿下英明。”

“先秦時期階級高度固化,食利階層相對簡單,就是權貴階層。”

“秦朝大一統之後,食利階層變多了。”

“權貴官僚、士紳地主、豪強豪商……都是食利階層。”

“這麼多食利階層上下其手,財富和土地的兼併速度加快了很多倍。”

“一個王朝剛剛建立的時候,七成的土地掌握在朝廷和百姓手裡。”

“最多百年,就被兼併的差不多了。”

“接下來就開始走下坡路,再堅持個一兩百年就無力迴天了。”

“即便出現一兩個中興之主,也只能稍稍緩解一下矛盾,無力扭轉大局。”

“佛道也是食利階層,他們的出現加速了土地和財富兼併速度。”

“將大一統之後的王朝短壽歸結於佛道,是不公平的。”

“但他們的存在,確實在客觀上,加速了王朝的衰落。”

朱雄英恍然大悟:“原來如此,我就說嘛,氣運之說虛無縹緲……”

朱元璋則若有所思的道:“那將佛道消滅,是不是就能延長王朝國祚了?”

陳景恪連忙搖頭說道:“不可能,佛道的誕生其實是歷史的必然。”

“人世多苦,百姓需要一種東西,帶給他們心靈的撫慰。”

“目前來看,宗教是最適合扮演這個角色的。”

“就算沒有佛道,還會有別的宗教誕生,替代他們的位置。”

“所以佛道根本就不怕朝廷滅佛毀道,他們怕的是朝廷扶持另外一個宗教取代他們。”

“這也是我爲什麼要用媽祖信仰,來敲打他們的原因。”

“不只是佛道,別的食利階層也同樣無法消滅,只能打壓。”

“與其花心思去消滅他們,不如想想如何利用他們,想想如何抑制兼併。”

朱元璋無奈的道:“抑制兼併說起來簡單做起來難啊。”

“歷朝歷代都在想辦法,可沒有一個朝代能成功的。”

朱標卻問道:“你看問題向來與人不同,可有辦法應對?”

陳景恪點點頭,說道:“兼併無法抑制,但可以用政策延緩兼併的速度。”

“歷朝歷代抑制兼併不成功,很大原因是他們對財富認識不清晰導致的。”

朱元璋精神一振,說道:“哦,給咱詳細說說。”

陳景恪整理了一下思路,說道:

“我們必須要認識到一點,財富兼併是人性使然,不可阻擋的。”

“有錢了就想賺更多錢,有地了就想買更多地,兼併就此產生。”

“所以,一味的限制是違反人性的,是不可能成功的。”

“這也是歷朝歷代,抑制土地兼併失敗的根本原因。”

朱元璋眉頭緊皺:“那怎麼辦?這王朝週期律,就真的跳不出去嗎?”

陳景恪說道:“雖然兼併無法阻止,但可以引導。”

朱元璋疑惑的道:“引導?怎麼引導?”

陳景恪回道:“在說引導之前,我們先重新認識一下財富是什麼。”

“現在在大家的認知裡,財富就是土地。”

“有錢了第一想到的就是買地,種地賺了錢也是買更多的地。”

朱元璋問道:“難道不是嗎?錢財總有花完的一天,土地纔是永久的,能傳給子子孫孫的立家之本。”

陳景恪攤攤手說道:“看,連您都這麼認爲,其他人肯定也會這麼想,然後拼命去購買土地。”

“在人性的驅使下,不論我們制定多麼嚴苛的法令來禁止土地兼併,都會被他們破壞。”

“想解決這個問題,就要重新定義財富,讓人們明白財富不只是土地。”

“商鋪是財富、茶園是財富、掌握的手工技藝也是財富,購買的商船同樣是財富。”

“我們要引導有錢人,去經商,去置辦商鋪,去購買商船。”

朱元璋連連搖頭,道:“不成不成,經商可能會賠錢,船可能會沉沒,哪有土地穩妥。”

“這個道理那些人不可能不懂,怎麼會聽我們的去經商。”

陳景恪說道:“所以還需要一定的措施去引導。”

“剛纔我們說了,兼併是人的本性,也就是說有錢了,必然會去兼併。”

“如果不想讓他們去兼併土地,就要引導他們去兼併別的東西。”

“商業是最好的導流方向。”

“可是方纔陛下您也說了,商業有風險,遠不如土地來的穩妥。”

“那麼,我們就從這方面來着手。”

朱元璋追問道:“怎麼做?”

陳景恪回道:“首先,我們要降低土地的收益。”

“如果種地是暴利行業,必然會有更多的人涌入。”

“百姓力量弱小,面對食利者是保不住自己的土地的。”

“所以,朝廷要降低土地的收益。”

“種地只能保持溫飽,除此之外無利可圖,降低有錢人購買土地的熱情。”

這其實是一個很無奈的事情。

憑什麼農民付出更多的辛苦,卻還只能勉強溫飽?

憑什麼種地就不能發財?

然而,在生產力沒有達到一定高度之前,只能向現實妥協。

現實就是,資本會向暴利行業流動。

種地能產生暴利,資本必然會大量涌入。

前世地球最大的私人地主是誰?

答案是比爾蓋茨。

一個玩科技出身的大佬,最終將自己的錢投向了土地。

他一個人就擁有幾十萬頃土地。

國內雖然沒有這種大地主,但土地流轉這玩意兒大家都耳熟吧?

有些是將自己的土地承包出去,有些是直接永久賣掉承包權。

三五萬一畝,大把的人非常樂意。

他們只看到眼下種地不賺錢,出去打工一年賺的錢,比種地十年還多。

反正我都要去打工,家裡的地都撂荒了,還不如賣給人家。

卻根本就沒考慮過,沒地了以後怎麼辦?

萬一遇到經濟危機,失去工作了怎麼辦?

有地,至少能填飽肚子。

沒地,只能等着救濟。

有人會說了,還是種地利潤太低,要是利潤高了誰願意賣。

然而,多大的利潤纔是高呢?

利潤高了,面對大資本的入侵,百姓能保住自己的土地嗎?

有人會說,那是國家的事情,國家應該保護百姓的土地。

然而歷朝歷代朝廷都明白這個道理,都在想辦法解決土地兼併。

卻沒有任何一個朝代能做到。

現實就是現實。

追求完美本身並沒有錯,但不要因爲過於追求完美,就無視現實。

所以,降低種地的利潤,讓大資本失去興趣,是一個不是辦法的辦法。

無農不穩有兩層含義:

第一層就是食物對人的重要性,沒有糧食就沒有一切。

第二層含義是,土地能承載巨量的人口,能給無數百姓提供最後一條退路。

有恆產者有恆心,百姓有所依靠,就不會成爲流民不會造反,有助於社會的穩定。

前世就連燈塔國都有無數流民,我國爲什麼幾乎沒有?

除了政策幫扶,土地的兜底能力也是一個重要因素。

這纔是無農不穩的真正含義。

能力有限的人就去種地,靠着土地能保證一家的溫飽。

能力強的人,就去外面闖蕩,去別的行業創造價值。

這纔是最務實的做法。

停頓了一會兒,等朱元璋三人想通其中的道理,陳景恪才繼續說道:

“僅僅降低收益還不夠,方纔陛下說了,土地的產出是最穩定的。”

“利潤再少,那也是有利潤的。”

“土地一旦買到手裡,就終生持有,可以傳給子子孫孫。”

“僅憑‘穩定’這一個特點,就可以促使無數人,將錢財投入到土地中去。”

“那麼我們就要想辦法,增加他們持有土地的成本。”

“比如階梯性收稅。”“五百畝是一個臺階,一戶人家持有土地在五百畝以內的,正常繳納田稅。”

“持有土地超過五百畝,超出的部分繳納更高的田稅。”

“超過一千畝的,超出部分就要繳納更高比例的稅。”

“一直加稅,加到他們倒貼錢的地步,自然就沒人會大量持有土地了。”

朱雄英腦子反應快,立即說道:“家中子女多的,可以分戶,把地放在子女名下啊。”

“不是就能避開階梯性收稅,繼續搞兼併了嗎?”

“砰。”朱元璋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激動的道:

“好好好,這個階梯性收稅好,這就是推恩令啊。”

朱雄英這才反應過來,在利益面前哪有什麼父子兄弟。

給子女分戶,把地放在子女名下,那就是子女的。

他活着的時候,或許子女還不敢做什麼。

等他不在了,這個家就會分崩離析,一個大地主變成很多個小地主。

小地主對國家造成的危害,是無法和大地主相提並論。

土地兼併的危害性,自然也就降低了。

“景恪你的腦子果然好用,哈哈……”

朱標也不禁連連點頭,這個階梯性徵收田稅,實在是神來之筆。

既然無法阻止你兼併,那就強迫你分戶。

朱元璋起身來回踱步,可見他心中是多麼的激動:

“好好好,太好了。如此一來,所有的問題都迎刃而解了。”

陳景恪卻遠沒有那麼樂觀,澆冷水道:“陛下,一條完善的政策,需要堵疏兼有。”

“階梯性收稅只是堵,有錢人手裡的錢花不出去,他們就會挖空心思想歪點子。”

“再好的政策都經不住他們天天這麼琢磨。”

“所以,必須要有相應的疏導辦法,給他們的錢財找一個去處才行。”

朱元璋有些不信的道:“階梯性收稅,他們還怎麼鑽空子?”

陳景恪嘆道:“朝廷總不能限制我租地吧?”

“我不買地,租地,永久性的租。”

“地還是掛在百姓名下,可實際所有權卻歸了我。”

“有租地合約在,朝廷又能奈我何?”

朱元璋擡起的腳步頓時就停住了,臉上興奮的表情也開始退去,好半晌才說道:

“你要是當壞人,一定是世界上最壞的那種。”

朱雄英深以爲然的道:“我早就說了,他一肚子壞水,現在您信了吧。”

朱元璋沒好氣的道:“去,說正事呢,別瞎鬧。”

然後他重新坐下,道:“說吧,具體如何疏導?”

陳景恪說道:“將有能力的人和多餘的錢財,往更有價值的地方引導。”

“要讓他們看到,去從事別的行業比買地更賺錢,他們自然就不會再盯着那一點土地了。”

“至於將他們往哪裡引導……古人已經給出了答案。”

“士農工商,基本將所有的職業全都涵蓋了。”

“可以將一部分優秀人才吸納進入官僚系統,幫助朝廷治理國家。”

“其餘的就將他們引導向工商業。”

“工商業的利潤有多大,我不說陛下也應當明白。”

“而且工商業最能促進生產力發展,引導人才和資源流入,也能加快生產力的進步。”

朱元璋皺眉道:“可是商人地位低下,且商業也不穩定……”

說到這裡,他腦海裡靈光一閃,想到了之前的一些事情,眼睛頓時瞪的老大:

“你小子之前改革稅法,頒佈新的商業法案,還蠱惑咱開海……是不是早就算到這一天了?”

陳景恪‘嘿嘿’笑道:“良性循環,良性循環。” Wωω●TTKΛN●c o

“之前的革新都只能算是打基礎,以後的革新都是在之前的基礎上進行的。”

朱元璋瞪了他一眼,說道:“這種好辦法,應該早點給咱說。”

“早點實施,現在都已經推行天下了。”

陳景恪無奈的道:“我就是怕您太着急,欲速則不達啊。”

“我知道您可以靠着自己的威望,強行推動這個政策。”

“可當時商業環境不行,沒人願意去經商。”

“如果強制推行,會帶來巨大的阻力,甚至連勳貴都會對您有意見。”

勳貴支持朱元璋是爲了啥?圖他好看嗎?

還不是爲了那點權力和多撈點土地嗎。

眼下最大的地主羣體,就是開國勳貴。

階梯性收費,受損最大的就是他們。

這些人要是沒意見,那才見鬼了。

“現在隨着新稅法和新商業法的實施,再加上海貿的繁榮,商業的潛力已經顯現。”

“越來越多的人開始嘗試踏足商業圈。”

“我們此時推出階梯性收稅,遇到的阻力就小的多。”

“如果再在商業上給予一定的引導,效果會更好。”

說到這裡,陳景恪嘆了口氣,道:

“事實上,現在依然不是最佳的施行時機,再過幾年遇到的阻力會更小。”

“但您想要讓位給殿下,只能將此事提前。”

階梯性收稅打擊面實在太廣,不只是地主官僚羣體,就連勳貴都在打擊範圍。

必然會遭到強烈反擊。

朱標確實很有威望,可和老朱比起來差的就不是一星半點了。

如果由他來實施這個政策,必然會遭到強烈反對。

老朱就無所謂了,在大明朝他想幹啥就幹啥。

利益受損的人連個屁都不敢放。

敢不同意的,那是嫌戶口本太厚了。

“所以,您先把這件事情辦好了再退位吧。”

朱元璋氣道:“混賬玩意兒,拿咱當牛使喚是吧。”

陳景恪一點都不怕,問道:“您就說幹不幹吧。”

朱元璋斬釘截鐵的道:“幹,特釀的誰敢阻攔,咱就送誰去見他祖宗。”

陳景恪和朱雄英嘿嘿笑了起來,老頭子的脾氣,掌握住了是真好拿捏。

當然,如果別人知道了他們的想法,不知道會不會認同。

這時,朱標正色道:“要不爹您再當幾年?”

朱元璋沒好氣的道:“你真把你爹當累不死的牛了,不幹不幹。”

見朱標還想解釋,他揮揮手說道:

“咱知道伱是怎麼想的,可咱退位越早,對你就越有好處。”

“你登基後可以大刀闊斧的改革,遇到困難了,咱還能給你幫幫忙。”

“如此用不了幾年,你的威信就樹立起來了。”

“再晚幾年,咱路都走不動了,想幫你也幫不了了。”

“所以這事兒就這麼定下了,你也別推來推去的了。”

“等老三老四回來,挑個黃道吉日就舉行儀式。”

朱標感動的熱淚盈眶:“好,我一定不會讓爹您失望的。”

朱元璋咂摸一下嘴,說道:“這話咱已經聽過好幾遍了,第一次聽很感動,第二次聽也還行……”

“聽得多了,就只剩下彆扭了,以後別說了。”

朱標表情一僵,被噎的說不出來。

“嘿嘿……哈哈……”一旁的陳景恪和朱雄英忍不住大笑起來。

可不是嗎,每次說讓位都要來這麼一出,確實很彆扭。

不過這種場景,也就只有明初纔有了吧。

換成任何一個朝代任何一對父子,都不可能和他們一樣,將皇位讓來讓去。

笑過之後,陳景恪提醒道:“最好先和勳貴們說好,畢竟都是國家的功臣。”

朱元璋說道:“此事咱清楚,改天就將天德他們叫過來,他們肯定支持。”

“你現在要操心的是另一個問題。”

“以後商業必然大興,商人的勢力必然會增強。”

“而商人掌權的後果,之前你已經說過,好好想想怎麼解決這個隱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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