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4章 朱元璋的智慧

葉雲流跟隨百姓來到城東,這裡已經擠的人山人海。

畢竟國公府出售自家土地,這可是大新聞,誰不想來看熱鬧。

葉雲流沒有往裡面擠,他只是親眼來看一看此事的真假。

在外面觀察了一會兒,發現是真的就離開了。

之後他又去了好幾個地方,確認勳貴拋售土地的情況。

事情是真的,可真正的疑問卻並沒有解決。

勳貴爲什麼會支持這個政策?

別說什麼與國同休,一榮俱榮一辱俱辱之類的話。

道理大家都懂,但關係切身利益的時候,誰能那麼理智?

在利益受損的時候,反抗才符合人性。

皇帝到底用了什麼方法,說服這些勳貴的?

爲了尋找答案,也爲了瞭解新政走向,他在鳳陽停了下來。

然後利用家族關係,去了解詳細情況。

部分勳貴確實在處理自家土地,有的是分家,將土地掛在子女名下,有的分給了族人。

還有的出售給別家。

實在賣不出去,則低價賣給朝廷。

畢竟大明民間並不富裕,一次性拋售那麼多土地,確實很難賣掉。

更何況,有購買能力的一般都是地主,自家的地都超額了,又怎麼會去買別家的地。

也就是說,能買得起的不敢買,想買的買不起。

最後大多數土地,還是落入了朝廷手裡。

不過葉雲流還是很快就發現了異常,並不是所有的勳貴和軍方將領,都支持新政。

真正支持並積極配合的,只有公侯級別的高級勳貴。

更準確的說,是加了‘開國’字號的公侯。

剩下的勳貴和將領,相當一部分表現的不情不願。

看到這些信息,葉雲流反而覺得正常了。

這才符合人性。

開國公侯支持,大概率是和皇帝達成了協議。

下面的勳貴和將領,並不知道具體發生了什麼。

只不過他們的話語權太小,上面的公侯支持,他們也只能跟着去做。

現在的問題就是,皇帝到底是怎麼說服開國公侯的。

然後……他就沒有繼續往下打聽了。

這個問題連自己都能看得出來,朝中那羣老狐狸豈能看不出來。

可也沒見誰去打聽。

知道有這回事兒就行了,打聽的太多隻會惹禍。

接着,他寫了一封長信給家裡,勸家族主動配合新政,否則必遭劫難。

如果曾祖父還活着,他不會擔心。

但現在一切都不好說了。

之後,他將注意力放在了階梯性收稅本身。

即便有勳貴支持,事情也沒有那麼容易。

他想看看,朝廷要如何來推行這個政策。

然後他就看到了。

事情很簡單,殺。

朱元璋親自出面掌控大局,先是利用戶部尚書邱廣安,將十幾個官員下詔獄。

並按照邱廣安的彈劾奏疏,將戶部侍郎在內的二十餘名官吏,貶謫到雲南、遼東爲官。

還不等這些人去上任,錦衣衛再次出手,將其中半數擒拿入詔獄。

罪名有的是對皇帝心懷怨憤,有的是貪腐。

大家都知道真實原因是什麼,一時間朝野風聲鶴唳。

尤其是文官羣體,生怕自己突然就被抓了。

看到這裡,葉雲流同樣不覺得意外。

洪武皇帝的行事風格世人皆知,很多政策滿朝文武集體反對,他都敢強行實施。

現在還得到了勳貴的支持,手段肯定會很強硬。

這一次要死很多人了。

而且他絲毫不同情被抓的官吏,正如他看不起家鄉的名士大儒一樣。

即便那些人很大一部分是他曾祖父的學生,照樣看不起。

這些人要是出於公心反對新政被迫害,他肯定會義憤填膺,並積極營救。

甚至如果這些人是普通的地主,想維護自己的土地,他都覺得情有可原。

然而不是,這些人是官員,完全是爲了一己之私阻撓新政。

雖然很符合人性,但你站在那個位置上卻阻撓良法推行,被殺了也是活該。

不過葉雲流也清楚,有時候殺並不能解決所有問題。

這種觸及根本利益的新政,不是殺幾個人就能解決的。

更何況,你把人殺了,還要提拔新的官吏上來。

那些官吏就會支持新政了?

然後他就得到了一個更加讓人震驚的消息,戶部尚書邱廣安給皇帝呈送了一份名單。

名單裡的成員,全部出自於計官和勳貴羣體。

皇帝勒令吏部,將這些人全都提拔進入戶部爲官。

這個事情的嚴重性,甚至已經超過了階梯性收稅。

中樞衙門從來都是被儒家把持,這也是儒家得以大興的根本。

皇帝這麼做,就是在掘儒家的根基。

此舉自然遭到了文官的集體反對。

然而,用人本就是皇帝的權力,邱廣安挑選的人全都是符合選拔標準的人才。

他們的集體反對,反而給了朱元璋發怒的藉口。

於是吏部尚書被罷免,吏部侍郎被打入詔獄,還有其餘二十餘名官吏被罷免或者下詔獄。

但這並不能解決根本問題,事情總需要人來做的。

朱元璋是可以提拔一些聽話的人,問題是那些人如果不能服衆,提拔上來也沒用。

而能夠服衆,又能主持中樞衙門的官員,貌似只能從儒家裡面挑選。

問題的尷尬之處就在這裡。

就在大家猜測,皇帝要怎麼破局的時候,一道旨意傳出:

任命韓國公李善長爲吏部尚書。

此消息一出,朝野爲之震動。

李善長,一個威震天下的名字,大明建國第一功臣,開國六公爵之一。

儘管被變相圈禁數年,可依然沒人敢小瞧他的能力和影響力。

接到這個消息後,葉雲流震驚的許久都合不攏嘴巴。

大明真的要變天了。

回過神之後,他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給家裡寫信。

必須要把地拆分了,否則悔之晚矣。

和他一樣震驚的人不知凡幾。

誰都沒想到,皇帝會把他給拉出來。

最震驚的莫過於陳景恪,別人不知道李善長被軟禁的原因,他是最清楚不過的。

背叛。

老朱眼睛裡容不下沙子的人,能容忍李善長活着,就已經很不容易了。

沒想到竟然還能讓他復出。

在震驚之餘,他脫口問出了一個很愚蠢的問題:

“陛下,您不會是準備找個藉口把韓國公給殺了吧?”一旁的朱標瞠目結舌,什麼玩意兒?這話也能說的嗎?

朱元璋得意的表情一僵,整張臉肉眼可見的變黑。

拿起一本書,捲起來朝陳景恪劈頭蓋臉就是一頓抽。

這次應該是真生氣了,抽的很疼。

陳景恪也反應過來,自己這話確實太沒腦子也太傷人,所以沒有和以前那般逃跑。

而是抱着頭不停的喊疼:“陛下,我錯了,我不該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你就把我當個屁,給放了吧。”

朱雄英在一旁火上澆油:“竟敢污衊皇爺爺,是可忍孰不可忍,皇爺爺狠狠的揍他。”

左看看右看看,發現一個雞毛撣子,拿在手上試了試彈性,很棒。

“書卷打人不疼,皇爺爺用這個打。”

把陳景恪氣的牙癢癢。

朱元璋並沒有接他的雞毛撣子,而是順手也給他來了一下:

“你也不是什麼好東西,別以爲咱不知道你倆好的穿一條褲子。”

朱雄英一縮脖子,連忙逃到一邊,再也不敢吱聲。

陳景恪見他拱火不成反被揍,心裡別提多開心了,然後一不小心就樂出了聲。

老朱一看,這能忍?又是劈頭蓋臉一頓抽。

“笑,你還有臉笑,看來咱打的還不疼。”

一陣雞飛狗跳之後,鬧劇總算結束。

老朱氣喘吁吁的坐下,說道:“再敢胡說八道,咱打死你。”

陳景恪還能說啥,只能連忙保證以後絕不再犯,然後趕緊轉移話題:

“您是怎麼想的,爲何把韓國公給拉出來了?”

朱標和朱雄英也同樣很好奇,這事兒是老朱一個人的操作,沒有和任何人商量。

老朱也沒有再隱瞞,說道:“那天你和咱說,想讓計官掌控戶部,還要挑唆司法官搶奪大理寺所有權。”

“從而打破儒家對中樞衙門的把控。”

“伱提醒了咱,打破儒家把控中樞局面是早晚的事情,不能將這個問題留給標兒。”

“可你們還是將事情想的太簡單了。”

“儒家把控中樞數百年早已經根深蒂固,不是換幾個人就能改變的。”

“必須要有一個擁有足夠影響力的人,來主持此事。”

“我數來數去,只有李善長有這個能力。”

陳景恪也不得不承認,確實如此。

李善長是大明行政系統的創建者,也是大明禮法的制定人。

即便已經退隱數年,依然對整個系統擁有巨大的影響力。

他是能震懾住文官系統,幫助計官和司法官,奪取戶部、大理寺的控制權。

一旦此事被落實,儒家就算心裡再不爽也無可奈何。

而且有他出面,階梯性收稅實施的難度也降低了。

此舉還順帶安撫了勳貴。

不論朱元璋開出了什麼條件,大家心中難免會有疑慮。

現在連李善長都能原諒,其他人還有什麼可擔心的呢?

真可謂是一舉多得。

越是琢磨,陳景恪就越是敬佩朱元璋。

或許他的治國能力有所欠缺,可政治水平絕對是站在人類巔峰的那一小撮人。

只是啓用了一個人,就解決了大家都認爲解不開的死解。

想到這裡,陳景恪發自內心的讚歎:

“英明無過陛下者也。”

朱元璋嘆道:“哎,老了,還有什麼放不下的仇怨呢。”

“現在大明蒸蒸日上,咱又何必再斤斤計較呢。”

“更何況他已經認錯,這些年一直在懺悔……事情就讓他過去吧。”

朱標也同樣很震驚,自家老爺子竟然變得如此大度,實在讓人無法相信。

最受觸動的還是朱雄英。

受老朱的影響,他也有點嫉惡如仇。別的都可以原諒,唯有背叛不行。

所以,讀史書時對劉邦厚賞雍齒,他很是不以爲然。

今天皇爺爺親自爲他上了一課。

連背叛自己的人都能原諒,這纔是真正的王者啊。

——

正如上面所說,當李善長復出的消息傳出後。

最高興的是勳貴集團。

李善長犯了什麼事兒,雖然朱元璋沒有明說,但大家心裡都清楚。

背叛還能活命,已經出乎大家的意料。

現在還能讓他復出,更是讓大家不敢置信。

等接受了這個事實,大家心中就只有一個念頭,皇帝是個念舊之人。

原本對於許諾將信將疑的人,徹底放下了擔憂,更加積極的推動此事。

還有很多不夠資格知道交易內容的勳貴,也同樣大受感觸。

皇帝都做到這個地步了,我們還有什麼可猶豫的呢?

也放下了心中的不滿,開始主動推動此事。

李善長本人也同樣不敢置信,朱元璋沒殺自己已經很不容易了,沒想到竟然還能允許自己復出。

接到聖旨後,鬚髮灰白的他跪在地上,久久不願意起身。

韓國公府上下也是一片歡騰,還在京城兒女子孫,全都過來慶祝。

李祺卻憂心的提醒,這時候應該低調一點啊。

大家一想也是,好不容易復出,要是得意忘形在惹怒皇帝就不好了。

李善長卻說道:“低調什麼,怎麼熱鬧怎麼來。”

“發請帖,給所有在京的權貴官僚發帖。”

“我不但不低調,還要大肆慶祝。”

李祺大驚:“爹,您三思啊。”

李善長說道:“你懂什麼,我越是高調,陛下就越是歡喜。”

李祺一臉疑惑,爲什麼?

李善長卻沒有繼續給他解釋,而是讓僕人給他換上一身衣服,第一時間趕往皇宮面聖謝恩。

朱元璋早已經在等待他,見面後兩人都有些激動。

上次見面還是在應天府,一眨眼又過去了很多年。

“百室,你老了啊。”

一句話讓李善長的眼淚奪眶而出,跪在地上叩首道:

“臣,對不起陛下。”

朱元璋來到他身前,雙手將他攙扶起來:

“上下嘴脣還會打架,更何況是人。過去的事情就過去了,莫要再提。”

李善長再次叩了三個頭才起身:“陛下胸懷……”

朱元璋佯怒道:“你心裡還是怨咱的,連上位都不願意喊了。”

李善長激動的再次落淚:“陛……上位,臣……臣……”

朱元璋這才笑道:“好了好了,都土埋眉毛了,還哭哭啼啼的像什麼樣子。”

“來坐坐坐,等會兒天德、鼎臣他們都會過來,咱們哥幾個好好聚一聚。”

當天幾人全部喝的酩酊大醉,就在大家發愁怎麼處置的時候,馬皇后出面,命人將他們一塊扔在了偏殿裡。

反正夏天也凍不着。

看着醉的不省人事的幾人,她臉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朱元璋最後一個心結解開,她也由衷的感到開心。

這纔是真正的善始善終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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