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4章 朱標的帝王課

第404章 朱標的帝王課

大分封,幾年前就擬定好的計劃,終於到了要實施的階段了。

陳景恪說道:“正常來說,羣臣肯定會反對的,即便是海外分封也會反對。”

“這裡面有對未知的恐懼,也有一部分是源於人心。”

朱雄英疑惑的道:“什麼人心?”

陳景恪解釋道:“不患寡而患不均,以前大家都是大明的臣子。”

“勳貴雖然可以世襲,但大家總歸是在一個鍋裡吃飯的。”

“現在你們突然成獨立小王國了,至少文官集團心裡會很不舒服。”

朱雄英瞭然,然後不屑的說道:

“不舒服就上戰場啊,自己去不了就把子孫送上戰場。”

“有他們的關係在,他們的子孫比普通人更容易出人頭地。”

“自己受不了那個苦不願意去戰場,還嫉妒別人獲得的好處,下賤。”

陳景恪笑道:“話雖如此,但天下事歸根到底都是人的事情,必須要考慮人心帶來的影響。”

朱雄英說道:“確實,不能讓他們太得意。老杜,聽到了嗎?”

“等大分封公佈,羣臣開始反對的時候,就圍繞我方纔那些話製造一番輿論出來。”

杜同禮下意識的想回答,話到嘴邊才反應過來。

先是看向朱標,等他點頭才說道:“是,臣下知道了。”

不就是散佈謠言嗎,錦衣衛可太拿手了。

到時候反對此事的官吏,全都給貼上嫉妒的標籤。

陳景恪提醒道:“記住把太子撇出來。”

杜同禮連忙道:“是,屬下明白。”

陳景恪這才繼續說道:“光靠這種小手段,是無法左右大局的。”

“想要大分封,還是得有個合適的理由,南洋事件同樣可以做文章。”

“發生了這麼大的事情,不可能再將南洋那些土地還給蠻夷。”

“在那麼遙遠的地方,建立郡縣制是不現實的,分封就是最合理的。”

“可是大明宗親加起來才百十號人,男丁只有三四十個,其中大部分都年幼不能理事。”

“這麼多地,根本就封不過來。”

“基於這個理論,我們順勢提出大分封計劃,。”

“到時候羣臣反對,我們就將球踢給他們,讓他們想一個更好的辦法出來。”

“除了分封,我不認爲還能有更好的辦法。”

末了,他笑着說道:“當然,如果真的有誰能想到比分封更合適的辦法,那就更好了,我願推舉他入閣。”

朱雄英嗤笑道:“咱們這麼多人思考了這麼多年,都沒能想到更合適的辦法,指望他們黃花菜都涼了。”

哪知道,朱標卻搖搖頭,說道:“你們兩個,還是欠缺了點火候。”

朱雄英和陳景恪都有些不解,什麼欠缺火候?是法子不行嗎?

朱標沒有直接解釋,而是先對杜同禮說道:

“你先退下,未得允許任何人不得靠近。”

杜同禮知道,接下來的話不適合外人聽,立即就起身告退。

等他離開,朱標才說道:“上位者需剛柔並濟,該尊重羣臣的時候,就要給他們面子。”

“該硬的時候,就必須要強硬起來。”

“那麼,我問你們一個問題,什麼時候該強硬?”

朱雄英脫口而出道:“欲行大事,必須行雷霆手段。”

陳景恪也非常認同的附和道:“行大事當強硬。”

朱標說道:“錯了,大錯特錯。”

兩人都有些不服氣,這有什麼問題嗎?

朱標嚴肅的道:“什麼行大事行小事,國家的事情哪有小事?”

“你們嘴裡的所謂小事,哪一件不是關係着黎民蒼生的生計?這還能算是小事嗎?”

兩人皆露出羞愧之意:“陛下(爹)教訓的是。”

見兩人聽進去了,朱標也沒有再囉嗦,繼續說回正題:

“既然朝廷沒有小事,那什麼時候需要強硬,什麼時候需要柔和呢?”

“當一個政策可以通過協商,或者迂迴手段,推行下去的時候,就用懷柔的手段。”

“當協商不可能通過,或者協商的代價太大的時候,就需要決策者強硬起來,強行推動。”

陳景恪兩人先是若有所思,然後露出恍然大悟之色。

是了,原來軟硬的標準在這裡。

不是什麼大事小事,而是如何最有效的通過。

變革初期,百官對變法都抱着不信任的態度,是不願意配合的。

朱元璋靠着強硬手段推行。

等新政落實,百官見到了新政的好處,思想慢慢的就發生了轉變。

於是革新派隨之誕生。

等到朱標繼位的時候,革新派的力量已經非常強大。

很多政策,已經不需要皇帝親自出面,只要提出來,自然有革新派去推動。

如此一來,皇帝就可以置身事外當仲裁者了。

所以朱標的很多手段,看起來就比較柔和。

很多時候,他都會有一些小技巧,讓羣臣接受變革。

而不是如老朱那般,靠強硬推動。

這麼做的好處就是,可以降低百官對新政的牴觸,更容易團結大多數人。

但是碰到那種反對聲音比較大,很難通過正常協商通過的政策,他就會強硬起來。

比如這一次的出兵南洋。

他無視羣臣的反對,直接下了罪己詔。

雖然沒有直接下令出兵,但也等同於是宣佈了出兵的決定。

原本反對此事的羣臣,一看他態度如此強硬,只能悻悻的同意了。

甚至還自我安慰,皇帝還是肯照顧大家情緒的,沒有直接宣佈出兵。

朱標繼續說道:“不要把希望放在輿論上。”

“當你只能靠輿論來推動某件事情的時候,那這件事情大概率是做不成的。”

“這一次的大分封就是如此,不論你們做再多準備,靠協商都不可能通過的。”

“想要施行這個政策,只有強行推動這一條路。”

“只不過,有了南洋的事情,確實讓我們推行新政時的阻力小了一些。”

“但也僅此而已了。”

“所以,你們把過多的心思放在輿論宣傳上,屬於本末倒置了。”

“真正應該做的,是如何提前佈置,消除強行推動新政造成的不利影響。”

陳景恪兩人連連點頭,這纔是真正的實踐教學啊。

朱標喝了口茶,給兩人思考的時間,然後才說道:

“伱們在輿論上做文章沒有錯,錯的是操縱輿論的用意。”

“操縱輿論不是爲了逼迫羣臣同意新方案,而是爲了消除不利影響。”

陳景恪不禁想起了前世西方的選舉政治。

凡是利用輿論來推動某件事情,最終都走向了妖魔化。

七十二種性別都整出來了,孫悟空見了都自愧不如。

但也不要太高看西方那些政客,以爲他們多尊重選舉。

真正利益相關的時候,屁民的所謂投票權不如一張廢紙。

比如燈塔國就無視民意和律法,強行通過了反排猶法案等等。

爲啥他們要這麼做?

因爲魷魚集團出讓了很多利益給燈塔國的統治階層。

在利益面前,他們可以將一項反常規的法案,包裝成合法的國家意志。

平時表現的溫情脈脈,把自己包裝成民主鬥士,讓選民覺得他們是尊重民主。

然而事實上,能參加選舉的,無一不是幾大政治家族的代表。

極個別不是出身於政治家族的,本身也是大資本家。

等真正遇到大事兒的時候,他們就不裝了,直接強行推動。

民意?反對?軍隊面前反對一個試試。

事實上,他們的做法和朱標所言非常相似。

這個世界是少數精英在統治的。

不論承不承認,也不論願不願意接受,這都是現實。

大多數決策,都是精英們做出的。

那麼核心問題就來了,如何確保精英階層不會脫離底層民衆?

如何確保掌握國家的人,不會變成單純的利己集團?

這就需要正確的思想和先進的制度。

所以,第一個喊出‘人民萬歲’的那個人,對我們有多重要,可想而知。

作爲後人,我們只能說,慶幸有他。

陳景恪其實也一直在追逐他的腳步,只是時代限制,他能做的不多。

說難聽點,他沒有推翻一切的能力,只能在螺絲殼裡做文章。

儘可能的讓百姓的日子好過一點。

他的大同思想就是基於這個理論確立的。

朱標應該是憋了很多話,終於找到機會說了出來。

一開口就有點剎不住,給兩人講了很多實踐經驗。

陳景恪和朱雄英聽的很認真。

這些東西都是書本上學不到的,要麼去社會上去碰壁,讓現實教。

要麼就靠有經驗的長輩去教。

但你以爲碰幾次壁就能學到了?

不,沒有一定的天份,就算碰死了也什麼都學不到。

長輩言傳身教,是最好的辦法。

——

南洋戰報傳來,南洋水師、淡馬錫總督府和楚國,聯合展開軍事行動。

三個月的時間蕩平了南洋,共剿滅七個國家,小勢力不知凡幾。

後續的軍事打擊依然在進行中,確保南洋再無能威脅明人的勢力存在。

消息傳出後,自然是天下歡騰。

就連保守派都鬆了口氣,沒想到南洋土人如此不堪一擊,白瞎了他們之前那麼擔心。

民間就更不用提了。

時不時就能聽到高呼萬歲的聲音。

華夏子孫這個詞,已經越來越頻繁的出現在大家的嘴邊。

秦風·無衣傳唱的更火了。

一切看起來都是那麼的美好。

然而就在這時,一個不好的消息也跟着傳出。

南洋大族打着同鄉名義坑害大明百姓,而且這種情況從宋朝就開始,一直延續到現在。

這幾百年來,被坑害的人已經無法計算。

朝野一片譁然。

原本大家還在爲這些人的遭遇憤怒,爲朝廷出兵復仇感到振奮。

大華夏概念已經被越來越多人認同。

可現在告訴大家,南洋大族都罪大惡極,我們的眼淚白流了。

一種被戲弄的感覺隨之生出。

什麼大華夏,踏馬的他們就是這麼對待同胞的?

那這樣的同胞不要也罷。

各種真的假的故事也開始流傳,什麼我有一個朋友出海沒回來,聽人說就是被同行人給害死的。

當這樣的故事變多,隨之而來的就是,出海的危險性再次被大家提起。

大海本身就危險,還要小心土人,現在連身邊的同胞都要小心。

還是老老實實在家裡待着吧。

保守派就興奮了,我們就說步子不能邁的太快,現在知道爲什麼了吧。

於是他們就紛紛行動起來攻擊出海政策。

橘生淮南的事情也被提起,那些人遠離了大明,被土人的蠻夷思想感染,已經不是華夏人了。

人家打心裡就沒把自己當華夏人,咱們也別一廂情願了。

進而開始反對大規模向外移民。

一時間大有輿論轉向的意思。

與之相對應的,激進派就有點焦頭爛額了。

大明開海之後,已經形成了一個龐大的既得利益羣體。

這些人有的是爲了一展理想抱負,也有人是爲了自己的利益。

但不管是爲了什麼,他們所需要的一切,都是從出海得來的。

風向轉變,對他們是不利的。

事關切身利益,自然不會坐以待斃。

只是這股逆風來的太猛烈,他們有些摸不清門道。

主要是不理解朝廷爲什麼要將這個消息傳出去。

莫非是高層意志發生轉變了?

他們只能四處託關係打聽情況,陳景恪家的門檻再次被踏破。

這次陳景恪倒是沒有閉門謝客,而是接見了部分人,直言不諱的告訴他們:

“出海確實帶來了巨大利益,但也造成了巨大隱患。”

“這些隱患以前都被掩蓋下來了,現在隨着南洋慘案集中爆發了。”

“這些問題如果不能解決,朝廷不可能再如以前那般支持出海政策了。”

至於具體都有哪些問題,又該如何解決,陳景恪全都沒有說。

被問急了,就會用一句話來搪塞:

“事關國家機密,我不能多說,你們自己反思。”

雖然沒有得到具體的答案,不過總算是知道了緣由。

至少知道事情出在那裡,該往哪個方向尋求解決的辦法。

接下來就是自查了。

好好看看這些年出海政策下,到底隱藏了那些隱患,又該如何解決。

於是激進派就暫時放下了別的事情,開始着手自查。

而保守派呢,爲了打擊激進派,自然也要去了解對方的不足。

一時間激進派和保守派竟然神奇的保持了步調一致。

隨着兩派聯手,越來越多的隱患和漏洞被查出。

隨之而來的是一場大辯論。

在這種情況下,出海政策還有延續的必要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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