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你就是鐵觀音?”
十二鬼壇的降臨,使得上京城出現了一種難以言喻的失重感,剛剛的噩夢殘痕,還留在心間,便忽然感覺自己被拉回到了極度真實的正常世界。
而在這種似真似幻的感覺之中,難以抽離之時,便聽到了這樣一個奇怪的聲音,再看向了她時,衆人眼神,便皆變得小心翼翼。
心間其實已經有了答案,只是還是想問上一嘴。
這個衆人一直在找的人,卻在這時出現的太快,反而讓人有種不真實的感覺。
“很不明顯麼?”
那坐在了罈子上的青衣女子,緩緩伸了個懶腰,然後自罈子上跳了下來。
她的目光同樣也在看着諸人,說不出是再度看見了同類的欣喜,還是帶着些許唏噓。
“所以,你真的是被十二鬼壇壓住了?”
在衆人心間一片驚疑之時,胡麻也在深深的打量着這個女子。
心間的震動不比其他人少,自大羅法教,或者說是國師留下來的竹卷之上,他看到了十二鬼壇壓住了某個人的記載,甚至這個女子好像還與大羅法教達成了某種協議。
所以之前他纔可以確定,只要請來了十二鬼壇,便能將這個女子放出來,只是也沒想到這麼快。
並不需要自己特意的做什麼,十二鬼壇來了,她便也跟着過來了。
“不,是十二鬼壇保護了我。”
青衣女子,或者說鐵觀音,轉頭看了胡麻一眼。
這一眼便彷彿包含了無盡的打量,尤其是目光最終落到了胡麻的影子上。
瞥見了那影子裡面隱約的三頭六臂模樣,目光裡便略帶了些欣慰,輕輕向他點了一下頭。
感慨道:“不然,我早就被吃掉了。”
“臥槽!”
這時候,周圍一衆轉生者,便忽然激動了起來,倒不是因爲聽到了她這時候說的話,而是直到如今,才確信了自己真的找到了鐵觀音,那個對轉生者羣體無比重要的關鍵人物。
心裡也一下子便涌動起了無數的問題,人羣開始像流水一般向了她流動。
不知多少問題想問出口來,但卻一下子擠在了各個喉嚨之間。
在這一片驚喜又忐忑惶恐的氛圍裡,第一個問出了這些問題的,居然是白葡萄酒小姐。
“上京城下面的東西究竟是什麼?”
“女兒紅她們,究竟是活着,還是……死了?”
“……”
“是我們的母體。”
鐵觀音淡淡轉頭,看了她一眼,回答出了一個任何人都沒有意料到的問題。
然後,她才淡淡回答那些問題:“對於她們而言,也不存在生,或是死,她們只是……”
“迴歸了!”
“……”
這些問題當然不能解決白葡萄酒小姐心裡的疑惑,甚至這疑惑更放大了。
而鐵觀音卻已經轉過了頭,淡淡掃向了衆人,道:“其實這些問題,本不該問我的。”
“我同樣也知道,你們有很多話想問,但有些事情,我比你們更着急。”
“若是按了這世道的說法,你們這些人,在橋上已經走了幾步?”
“……”
“啊這……”
衆人被這個問題問得一懵,倒是有反應快的,正是那位手持寶傘的花雕酒,冷靜回答道:
“大都只是非人境。”
“我們上橋,也都只是在一個月前。”
“同樣也有很多人,是在上了橋之後,纔剛接觸到了紫太歲。”
“實際上,如今絕大部分的轉生者,這一身本領的提升,纔剛剛開始,上了橋,才需要領悟上了橋之後的感覺,纔剛剛踏入了非人之境。”
“無論如何,也需要更多的紫太歲,才能在橋上走的踏實,需要更多的領悟,纔有可能在橋上走的更遠,達到非人之上的非鬼之境。”
“但對於轉生者而言,但凡以前下過苦功,根基紮實的,或是悟性好些的,再有個數月時間消化,都可以再邁出一大步,達到非鬼境界並不難,佼佼者,可能觸着非神的門檻。”
“這已經是轉生者得天獨厚之處,是本命靈廟帶來的一種優越特性……”
“……”
“果然。”
鐵觀音聽了,也只略略點頭,道:“好,也不好。”
“正因爲你們在橋上走的慢,上橋上的晚,所以你們纔會如此的紮實,沒有被污染。”
“這是好的地方。”
“沒有走到橋頭,那受到對岸的影響便小,也不用擔心廟裡的東西甦醒過來。”
“不好的地方則是,這個世界的歷史進程,已經重新開始推動了。”
“但依着你們如今這點子本事,想要奪天命,還很艱難。”
“……”
聽得這話,轉生者們便一發兒亂了起來,憋在了心裡的問題,終於開始忍不住涌出來:
“廟裡的東西是何意?”
“你說的對岸,指的是什麼?是……我們原來的世界麼?”
“……”
而這些話一出口,便立時引起了更多人的關注,紛紛顫着道:“對,我們還能回去麼?”
“早先有話傳出來,說老家被偷了,是什麼意思?”
“……”
不知有多少目光,都齊唰唰的落在了鐵觀音的身上,顫着,激動着,只爲等個答案。
包括胡麻在內,甚至因爲太過關心,都生出了一種對答案恐懼的心態。
而鐵觀音則是迎着這無數的目光,神色也似變得冷淡,良久,卻是忽地嘆了口氣,淡淡道:“哪怕是有問題,非得這時候便讓我全回答了?”
“我可是被關了二十年,剛剛被放出來,你們再着急,也好歹有點人道主意義精神吧?有沒有人,可以給我安排一頓飯食過來?”
“起碼吃飽喝足了,再來審我?”
“……”
“這……”
衆人面面相覷,心裡實在急得不行,但對這位前輩,卻又帶着內心的敬畏。
旁邊的胡麻,則是低呼了口氣,忽然道:“請。”
鐵觀音向他點了點頭,便跟着向外走來,走出了幾步之後,忽然回頭,輕聲道:
“對了。”
“老家被偷了的意思就是,我們的世界,已經不存在了。”
“……”
她說出這句話時,臉上甚至帶着微笑,手指頭輕輕向上指了指,道:“被上面那個傢伙吃掉了。”
“就連我們,也被吃掉了。”
“……”
輕飄飄的一句話,卻如雷霆,直將所有人都震呆在了當場。
彼此看看,只能看見對方臉上的呆滯與迷茫。
而在這無聲的震憾與崩潰之中,鐵觀音卻已經身形輕飄飄的穿過了人羣,回頭向胡麻露出了詢問之意。
而胡麻則也是強行忍住了心間的震憾,在前帶路,領了鐵觀音往胡家老宅過來,旁邊,二鍋頭目光微凝,跟了上來,白葡萄酒小姐更不猶豫,跟在了他們身後。
地瓜燒看了看,全是自己的熟人,當然理直氣壯的跟了上來,有點得意。
其他人倒是不便跟着入宅,有的仍是心神不寧,留在原地,有的則已顯得焦躁不安。
“打開正門,點起燈來!”
胡麻回到了胡家老宅,便先一步向了老管家吩咐,又道:“叫醒廚子,設一桌好席面。”
“有好酒打來,按最上等的規矩。”
“……”
雖已是深夜,剛剛城裡又遭了一場大難,老管家也不敢怠慢,立去安排。
廳裡尚有妙善仙姑吃剩的火鍋,但當然不能用這來招待鐵觀音,重新在正廳裡擺了一桌,請了鐵觀音坐下,上了八個冷碟之時,鐵觀音不動筷子,上了四個熱菜之後,仍不動筷子。
胡麻在一邊看着,便低低嘆了口氣,道:“取香燭來!”
老管家取來了香燭,胡麻點在了鐵觀音身前,絲縷青煙飄起,鐵觀音深深吸了一口。
面上,卻似露出了陶醉般的神色,輕嘆道:“真舒服啊……”
“這是我這二十年來,離人間最近的一刻……”
“……”
“你……”
而見了她這等模樣,白葡萄酒小姐都已經有些驚訝:“你已經不是活人了?”
旁邊,地瓜燒更是躍躍欲試,想上前去捏一捏她。
作爲刑魂門道,實在不理解,鐵觀音是如何做到這般像活人的。
“是我主動放棄了肉身的。”
鐵觀音吸飽了香燭與席面香氣,才微微一笑,道:“不然,我也對抗不了那東西的意志。”
迎着諸人驚疑的目光,她倒顯得非常平靜,只淡淡笑了笑,道:“老君眉,大紅袍,龍井,這幾個傢伙,倒是做事痛快,死的也絕決,丟開攤子也利索。”
“說着什麼照顧我,只讓我擔起這個向下麪人遞信的差事,後來才發現,恰是這遞信的差事,纔是最艱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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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一了百了,躲過了太歲,我卻要在這永刑的恐懼之下,苦熬了二十多年時間,只爲了賭這個不確定的未來,若是再有機會,我寧願與他們換一換,提前讓自己陷入永寂的。”
“……”
從迎她回來,設宴面,等她享受香火,每一分都是煎熬。
但出於禮數,二鍋頭也是直到此時,才略帶了顫聲的開口:“所以……”
“我們的世界,真的沒了?”
“……”
“是的,沒有了。”
鐵觀音笑了笑,看着他道:“當你們逍遙自在,在這個世界遊戲人間之時,卻不知道,我們已經沒有歸路了。”
“當然,也別急着擺出這個表情。”
“在我要告訴你們的事情裡,這算是最輕鬆的一件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