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住!”
胡麻說出了自己的想法,但甚至不聽他說完,二鍋頭便已擺起了手:
“要說大道理,我們都會講,沒準我嘴皮子比你還溜些,畢竟那麼大的紅燈會,都被我攢了起來,但是,這會子咱們要說實在的事啊……”
“什麼民間偉力,咱們給別人上上課還可以,但你真的信?”
“集天下百姓香火,壯人間生民之膽,說的倒是簡單,但這哪裡是我們這些人可以做到的?”
“……”
胡麻並不受他這話的影響,反而緩緩點了點頭,道:“我們自不可以,但皇帝可以。”
“大羅法教說過王朝氣運……或者,你們可以理解爲秩序,也即是生民意志,可以阻止太歲,這也是如今太歲始終未能真正降臨人間的原因。”
“但若說那人人如龍,氣魄在胸的秩序,我們大概是等不到了,生產力達不到,不可強求,但有些真理,卻還是存在的。”
“在這世界,新皇登基,萬象初生,黎民朝拜,在那一刻,便會是這人間氣運最濃,百姓也民心所向之時,借皇帝之名,可敕封衆神,鎮煞妖邪,集萬民心,使人間氣運,達到巔峰。”
“這,便是逐天命的真義。”
“……”
他說的話,確實讓廳內外有些人略略沉默,不見得是信了,只是這樣的話題太龐大,反而不容易辯駁。
但也同在此時,廳外,一位手持黑傘的身影慢慢說道:“於此世道,皇帝確實能集萬民氣運,只是,此世天命已毀,民心早壞,便是奪到了手中,也是千瘡百孔,不可用。”
“是!”
胡麻毫不猶豫的承認。
說白了,皇帝最大的價值,便是領天命,聚人心。
但這一方天地,已是妖天鬼地,混亂不休,便是真出了皇帝,一來未必爲己所用,二來,怕也無法再像之前的皇帝一樣,立於正統。
“這確實是我們要解決的第一個問題。”
胡麻一邊承認了這個事實,一邊慢慢的開口道:“老君留在了我這裡的路,便是要解決這個問題。”
他慢慢攤開了手掌,掌心裡便慢慢的出現了一方寶印,印上的六個大字:
“受”“命”“於”“天”“既”“壽”。
轉生者沒有不識得這幾個字的,聞言皆是心間一沉,倒彷彿四下裡無形的壓抑也消失了不少一般。
目光盡皆看來:“這是……”
“若屠太歲,便先換了這天開始。”
胡麻慢慢開口:“他從六十年前開始祭煉此印,便已存在了換天之念,都夷召太歲,坐天下,可以用十二鬼壇,換了祖壇,那爲何便不能煉出此印,再替了鬼壇?”
“換天?”
四下裡,轉生者一片寂寂,良久無人出聲,而在這時,鐵觀音卻是輕輕拍手,笑了起來,道:“不錯,四個字找到了三個,只剩一個昌字了。”
“再造天地,便是第一步。”
她一邊說着,一邊起身,直接看向了廳堂外面黑洞洞的夜色,也彷彿將目光落向了那些暗中聽着的轉生者衆人,笑道:“要做的事情,還有很多呢!”
“我們要收天下法,參透真正的歸鄉之秘。”
“我們要還神於民,讓當初爲了接引我們到來而消失的塘神再度回到這個世界。”
“我們要打破陰府,煉化黃泉八景,取陰府冤魂煉千萬陰兵。”
“我們要在新皇登基之時,以帝王爲鎮物,以天下爲壇,以衆神爲兵馬,向太歲正兒八經的鬥上一場。”
“……”
她說出了這些話時,臉上甚至彷彿出現了有些癲狂的笑容,道:“用這世界所有的根本,一切的一切,集中在一起,換一個與太歲正面放對的機會。”
“這,就是當初我們想到的,惟一一條路!”
“若能成,我們將見到這世界有史以來最高明的手段,名爲:羅天大祭!”
“……”
“臥槽……”
鐵觀音自是說的很開心,但四下裡哪還有敢應和她的聲音,反而嚇得陰影裡面,一片瑟瑟之聲:“這娘們瘋了……”
“被關了二十年,不管她是自願還是不自願,她都已經瘋了……”
想法實在太瘋,但魄力又實在太大,猝不及防之下,人人都只覺被這個想法給壓住了似的,除了少數幾個興奮的,更多的則是下意識惶恐。
更有人忍不住提高了聲音,帶了顫音:“就算真能做到了這一步,你們這場大祭,面對着太歲,又有多少把握?”
“把握?”
鐵觀音忍不住笑了起來:“哪有什麼把握,我們只是知道,若不這麼做,連對抗的機會都沒有。”
“倒是你。”
她到了這時候,纔將目光看向了胡麻,慢慢道:“老君眉這條路,靠他是做不了的,他那時候已經上了橋,立不定自己的步子,便煉不成這一方印。”
“況且,所有的事情,都不是轉生者能做到的,所以他想到了原住民。”
“兜兜轉轉,這位原住民便是你,你也確實學到了他的法,也繼承了他的這一方印,領悟了他的目的。”
“但對於你而言,你可能,大概,還會有成仙的選擇。”
“這樣的話,小夥子,你倒說說,有膽量相信我們選出來的這條路,拼上一場麼?”
“……”
胡麻聽着,卻只是略一沉吟,轉頭看向了她,忽然笑道:“這條路,完全是你們推算出來的麼?”
“當然不是。”
鐵觀音笑了起來,正色道:“這條路,是老君眉,以及胡家先人,第一代轉生者,上橋走鬼,是所有人最後認定了的路,或許很瘋,但是,是一羣瘋子想的,而不是某一個人。”
“那便是了。”
胡麻也笑了笑,搖了下頭,道:“胡家先人,早在二十年前便能做下的決定,總不能到了這一刻,才忽然讓我這不肖兒孫給毀了。”
“況且,我是個倒黴蛋,生在了胡家,生在了這個世道,一開始便背起來了太多東西,等到明白的時候,卻又發現,想扔,也扔不掉了……”
“但我或許又是幸運的,滿天下這麼多人,只有我得到了轉生者的禮物。”
說話間,他的聲音也變輕了些許,認真的看向了二鍋頭,白葡萄酒小姐,地瓜燒,以及外面的黑影,輕聲道:“你們那個世界很精彩,很好玩,但也有更珍貴的東西。”
“隨着我這一身本事提升,其實我越來越能感覺到那真的只是一份禮物,而非我親身經歷過的了。”
“但越是如此,我越是感覺到了他的珍貴。”
“偉力在民間!”
他慢慢的,神色裡帶了一種前所未有的認真,道:“這是一種敬畏,也是一種虔誠。”
“這是你們那個世界帶來的道理,甚至你們自己好像也不太信了。”
“但我信!”
“我信這天下萬民,一旦他們被喚醒,那即便是太歲,也要在我們這個世界面前止步。”
“……”
說到了這裡,他才緩緩吁了口氣,正色望着鐵觀音,低聲道:“老君眉將他的法,他的印留給了我,我知道他有換天的野心,卻並不知道完整的計劃。”
“但我看明白了他與胡家先人,一代轉生者與上橋合作的原因。”
“你們幫我們破太歲,我們幫你們斷枷鎖!”
“……”
他這一番話並未有多用力,只是坦然講了出來而已,但竟使得廳內廳外,一片寂然,也不知爲何,居然有些目光,下意識想要避開他了。
鐵觀音則輕輕嘆了一聲,認真看向了胡麻,道:“老君眉要將希望寄託在這個世界的人身上時,我本來也是不太認可的,但現在,我倒開始佩服這個傢伙了。”
說着,目光看向了其他轉生者,笑道:“路便是這麼一條路,只是不太容易辦到,你們這些人……”
而在這時,二鍋頭一片壓抑,但已暗中咬了咬牙,隱約似有決定。
白葡萄酒小姐依舊冷漠,似無所動。
至於坐在了最下首的地瓜燒,這會子已經興奮起來了……
其他人則大多還在沉默之中,胡家老宅外面,倒是忽然吹起了一陣瑟瑟發抖的陰風。
場間諸人,哪一個不是術法高明,察覺到這是有小鬼闖進了胡家老宅裡來,心下皆是大奇,這得是什麼小鬼,有這般膽量?
無數目光同時看了過去,便見來的是一個哆哆嗦嗦,法力微薄,看起來彷彿是隨便從路邊撿的野鬼。
它明明光是進了這宅子,便恐懼的要散掉了,但彷彿有更恐懼的事情,逼得它不得不硬了頭皮,進了老宅,來到了廳堂之中。
雙膝跪下,捧出了一封書信,顫顫的道:“這是……這是外面一位坐了牛車的老爺,讓我送進城裡來的……”
“他說,說你們如果已經把事都說明白了,而且不打算自殺的話,那就該忙起來了。”
“他已經與六姓約了鬥法,贏者通吃,將他們的法,他們的兵馬,金銀,其至他們的人,全都贏過來,輸了的話,那便趕着自殺,任憑人家是想成仙還是想幹啥……”
“……”
“啊這……”
冷不丁的一封信,把所有人都搞懵了,包括鐵觀音在內。
就連胡麻,也是反應了一下,才忽然明白了過來:“這邊還開着會呢,猴兒酒甚至連戰書都下好了?”
鐵觀音也反應了過來,忽地附掌大笑,給出了一個樸實的讚美:“牛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