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到車上,喬伊沫都有些不太敢相信。
到了封園小苼單獨居住的別院,慕卿窨照舊遞給喬伊沫一件風衣和一頂黑色鴨舌帽。
喬伊沫“僞裝”好自己,隨慕卿窨先後腳下車,沒做絲毫停留,自然的跨步走進了院落。
走過橋樑,院子裡其中一扇房門驀地打開。
“爸爸。”
小女孩兒清脆歡快的嗓音立即傳來。
喬伊沫帽檐下微微遮掩的雙眼怔了怔,緩緩擡頭,看過去。
慕芷苼身穿白色圓領的薄款針織衫,下身是燈芯絨的磚紅色短裙和灰白色打底褲,腳下躋着小貓樣式的鞋子,濃密柔黑的一頭長髮一半披散在胸口兩邊,一半紮了個丸子。
她站在門口,小臉瘦小蒼白,嘴脣也透着白色,只有那雙烏黑清亮如黑寶石的大眼睛靈氣逼人的望着這邊……
當她的雙瞳從慕卿窨身側落到她身上時,眼眸裡一瞬間涌出的驚喜,讓喬伊沫竟有些無力承受。
身前的慕卿窨已然加快步伐邁了過去,一把抱起小苼徑直跨進了屋。
小苼的目光從慕卿窨肩頭闖過,直直盯着喬伊沫。
喬伊沫不由自主的張脣吐息,只覺得呼吸都在輕顫。
……
貼身照顧小苼的傭人在慕卿窨的授意下離開,房門從外拉上的剎那,坐在慕卿窨腿上的小苼突然一下從他腿上滑了下來,帶着些些的猶豫和察言觀色,慢慢的靠近喬伊沫。
喬伊沫心尖緊了緊,將帽子從頭上取下,放到沙發一邊。
“媽媽?”
手還未完全從帽子上拿開,小心翼翼且試探的嗓音拂進喬伊沫耳畔。
喬伊沫呼吸緊滯,瞳孔剋制不住的擴散,盯着已然站到她膝蓋前,討好又怯生生望着她的小姑娘。
“……”
喬伊沫努力再努力平復內心劇烈的波瀾,牽動脣角的動作有些僵硬和抽搐,朝她伸手。
小苼本就大的一雙眼倏地瞪得更大,小手慌張的放到喬伊沫的手心,彷彿擔心喬伊沫會在下一秒收回手去。
屋內似乎還開着暖氣,小姑娘穿得也不少,可落在掌心的小手卻涼涼的。
喬伊沫擰眉,不敢太用力,輕輕握住她的手,動作輕柔的將她拉到自己的雙腿間,另一隻手撫了撫她額前短碎的絨發。
“媽媽。”
小苼看着喬伊沫,聲音亮了亮,因爲喬伊沫表現出的親暱和溫柔。
喬伊沫眼球刺痛,眼圈酸紅,吸吸鼻尖,抱起小苼放到她腿上,看了眼靜默坐在一旁,眸光深沉盯着她們的慕卿窨,擡手道,“冷麼?”
小苼茫然。
“媽媽問你,冷不冷?”
慕卿窨低聲翻譯。
小苼恍然,咧着小嘴笑,“小苼習慣了,不覺得冷了。”
習慣了……
不覺得冷了……
喬伊沫心裡滋味莫名,抿脣,疼惜的將小苼兩隻小手握在手裡。
小苼眨眨眼睛,直勾勾看着喬伊沫。
慕卿窨亦如此。
“爺爺說,媽媽不在了,小苼只有爸爸和爺爺。可是爸爸說,媽媽因爲工作,所以一直在外地,不能陪在小苼身邊,只要小苼乖乖吃藥,好好睡覺,媽媽知道小苼乖乖的,就會早點回來陪小苼。”
“幸好我沒有相信爺爺說的話。”
小苼小聲說。
喬伊沫垂着黑長綿密的睫毛,灼痛感狠狠衝撞着她的眼膜,她沒有試圖擡眼看小苼此刻無比慶幸、單純天真的小臉,因爲她知道,只要她稍稍擡擡眼皮,眼底的那股灼痛感便會直直衝出她的眼眶。
坐在她懷裡的孩子,她無比清楚並不是在她肚子裡與她骨肉相連七個月的,她的親生孩子。
可是她心疼她,非常非常心疼。
喬伊沫不敢想,她又是慕昰從誰的肚子裡殘忍剖取的!?
以如此慘烈絕望的方式失去自己孩子的那個母親,當時是什麼樣的心情呢?現在還好麼!?
小苼的身體這樣虛弱不好,是不是就是因爲胎月不足而被強行從母體裡剖出的原因!?
她那個可憐的孩子呢?是不是和她分離的那一刻便……還是辛苦疼痛的掙扎過……
好恨啊!
好恨!
害了兩個孩子的慕昰,爲什麼還活得這麼好呢!?
這個世界本來就是這麼不公平,這麼殘忍的麼!?
“媽媽,你怎麼了?”
許是因爲從小身體不好、生活的環境統共就這個別院的範圍以及缺失母愛的緣故,小苼比一般孩子要敏感得多。
喬伊沫情緒的不對勁,小苼很快便能察覺到,登時不安的看着喬伊沫道。
慕卿窨雙眼邃沉如墨,薄脣抿成一根筆直的線條,凝視喬伊沫。
喬伊沫擡起頭,雙眼燒紅得不像話,可她的神情卻很冷靜得近乎冷酷,搖頭,“沒事,就是看到小苼很開心。”
小苼迫不及待的扭頭看慕卿窨。
慕卿窨喉頭滑動,聲線低暗。
小苼緊張輕聳的兩隻肩頭往下拉了拉,吐了口氣,再次看向喬伊沫,“媽媽來看小苼,小苼也很開心……超級超級開心。”
喬伊沫嗓子眼一澀,情不自禁的抱了抱小苼。
在喬伊沫正打算鬆手的一刻,小苼卻將臉窩進了喬伊沫的頸邊,也是涼涼的。
喬伊沫眉心動了動,繼而緊緊擰了起來。
“媽媽,你還會來看小苼麼?”
喬伊沫望向慕卿窨。
慕卿窨過於沉默的盯着喬伊沫。
喬伊沫掩下睫毛,點頭。
“媽媽……我和爸爸都很想你……”
“小苼什麼時候才能跟爸爸媽媽住在一起?”
“媽媽,糖果好好吃。冰激凌是不是比糖果還要好吃?小苼好想吃……”
“媽媽……”
喬伊沫眸光痠疼,輕摟着小苼,靜靜的聽她說話。
可這聲“媽媽”之後,好半響過去,小苼的聲音都沒再傳來。
拂到頸邊的呼吸弱得不仔細感受,根本感覺不到。
喬伊沫心跳停頓,幾分惶恐看向慕卿窨。
“應該是睡着了。”
慕卿窨面如冰水,語調亦如寒冰凍徹。
他起身,走到喬伊沫身前,彎身將小苼從她懷裡抱起,頭也不回的朝裡間的臥室去。
喬伊沫看着慕卿窨陰翳的背脊,一顆心不住的朝深谷裡墜。
小苼她……
喬伊沫臉白如霜,不敢深想下去。
……
從慕宅離開,一直到封園,慕卿窨和喬伊沫毫無交流。
喬伊沫心下有諸多疑惑和不安,可慕卿窨的臉色實在太過陰駭,周身滲透而出的冷氣流將整個車廂的溫度直逼到負度,她深覺得自己一開口,話語便會被凍在這空氣裡。
……
慕宅。
慕卿窨和喬伊沫前腳剛離開慕宅,後腳便有些去前院大堂見了慕昰。
慕卿窨與慕昰就慕芷苼達成的協議是,每月十五讓慕卿窨去別院見一次慕芷苼。
而今天,並非十五號。
要說這幾年,慕卿窨均嚴格按照與他的協定,只在每月十五號去別院,倒也不是這麼回事。
小苼畢竟是慕卿窨的“親生女兒”,慕卿窨在某個突然很想女兒的瞬間,忍不住思念去了別院,慕昰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
只不過今天,慕卿窨沒按照約定去見小苼,似乎並不僅僅是想念女兒那麼單純。
慕昰躺在那張太師椅上,面色瞧着並不怎麼好看,眯着一條縫覷前來報告的手下,“奇怪的女人?怎麼個奇怪法?”手下倒也是個聰明人,一眼便看出慕昰眼角眉梢覆着的那抹冷意,回答的時候雙腳往後退了一步,“那個女人戴着帽子,身上穿着風衣,包裹得很嚴實,像……刻意僞裝。少爺每回到別院看望芷苼小姐
,通常不會讓人跟着,以免打擾少爺和芷苼小姐單獨相處。只是這次,少爺卻讓那個女人與他同進同出芷苼小姐房間。屬下覺得有些蹊蹺,因此斗膽來稟告老爺。”
“蹊蹺?”
慕昰眉毛陡然陰厲一挑。
那手下嚇得不輕,臉都青了,頭都快垂到自己肚子處了。
低眉順眼站在慕昰身後的龍威,不動聲色擡了擡眼皮,盯了眼那手下,隨即淡如死水的將眼皮垂了下來。慕昰的目光如兩把染着劇毒的尖刀,陰毒的在那手下身上戳刺了兩個回頭,下脣冷彘撅提着,“我養着你們,是讓你們把眼光盯準自己的主子的麼!?哼,就憑你們,也敢隨隨便便質疑主子?你們配麼
!?”
手下冷汗狂灑,半個字都不敢說。
“滾下去!”
慕昰道。
那手下緊忙轉身,逃之夭夭。
慕昰一張臉黑沉沉的,雙眼裡盡是毒火般的怒意,搭在太師椅兩邊扶手的雙手宣泄什麼般緊緊抓着。
龍威適時從慕昰身後的太師椅站出,走到茶几前,給慕昰倒了杯茶,恭敬遞到他手邊。
慕昰卻閉了眼,表情非常不快。
龍威端着茶舉了兩秒,便將茶放回到茶几上,衝慕昰彎身鞠了下,也退出了堂屋。
……
“離慕昰給林霰的半年期限越來越近了,我們準備的時間也不多了,得加快!”能俯瞰整個慕宅景緻的亭臺,龍威第一眼看去像極了營養跟不上而發育不良的瘦削身板,卻站得像一顆堅毅無比的樹,臉上的寡冷神情如毫無生命力的木偶,隨意當他用這樣的表情扯動嘴角發出聲音時,便格外的詭異古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