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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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捆好以後,還未派人向上司稟報,金吾衛後援的人馬也來了,同來的還有神策軍的數十士兵。帶隊的是金吾衛的一名中郎將,本以爲有一番廝殺,結果一到縣衙就看到一羣人被捆的跟螞蚱一樣,當下鬆了口氣,卻又暗暗嫉妒:如此簡單的事,功勞全被姓李的將軍拿了。他倒也不想想若是他來能否處置的如此乾淨漂亮。好在李將軍爲人爽快,並不在意這些功勞,道兄弟們來一趟不容易,功勞大家分享就是。於是皆大歡喜。諸人裡以這中郎將職位最高,這中郎將又怕再有人來爭功,連忙派人回去報信,自己憑空得了功勞,雖然把自己的功勞擡高了一些,但也狠狠誇了李將軍韓縣令裴御史一番。

當下韓愈把衆人迎進去,剛要上大堂,這中郎將就聽到螞蚱裡面有人喊他的名字,而且是不客氣地喊他的諢名,當下大怒,準備教訓這不知天高地厚的亂民。豈料不看則已,一看大驚失色。原來薛府的人橫行市裡,和金吾衛的官員都是極熟,許多後事都是由金吾衛的人幫着做,平時稱兄道弟慣了,現在稀裡糊塗成了反叛的逆賊——其實他們的作爲完全算得上造反,只是平時薛府囂張慣了,沒人敢管罷了——一見來了個認識的,就如同看見了救命稻草一樣,立刻大聲呼喝。

這中郎將一見抓的是薛府的人,頭一個想法是“糟了”,頭上冷汗直淌,當時就想放人,好在畢竟是在京城裡混的,見識較多,沒有魯莽,立馬去問韓愈是怎麼回事。聽了韓、裴、李三人講述,這將軍腿都軟了,心道這下完了,得罪了薛府,死都沒地方死。他萬沒想到此時宮裡的薛盈珍感覺就和他一樣。人既然已經來了,事情既然已經發生了,心想只有暫時硬撐着,等上司下令放人後再和薛府解釋請罪。於是藉口尿急,轉過去喚過親兵,命親兵騎自己的馬去追報信的人,要報信的人把關於自己的事蹟刪掉。前後變化之快,倒把正在夢想跟着主將得些小賞錢的親兵嚇了一跳。親兵見將軍說得鄭重,立馬出去,策馬抄近路狂奔,總算在金吾衛門口劫住了報信的。

這中郎將上得堂來,見韓愈此時也擺開筆墨,準備寫公文,忙對三人說道,此事多賴三位大人,自己來遲,什麼忙也沒幫上,還是不要寫自己姓名了。李將軍以爲這廝嫌功勞小,當下冷下臉來。韓愈裴度卻是心下雪亮,知道這人懼怕薛府權勢。韓愈最是瞧不起這些人,也不勉強,當下筆走龍蛇,將事情經過原委寫得清清楚楚,遣人報上去了。

這中郎將便與三人坐在堂上談話,心神不寧,不時朝外張望。三人也不理他。直到看見親兵回來做個手勢,才放下心來。當時起身告辭,三人也不強留只是要他把兵馬留下,這人當然滿口答應,隨即留下兵馬,只帶着親兵回去了。回去以後即請假不出,在家避禍。

豈料坐等右等不見禍事下來,第二日家人上街,帶回來個天大的消息:薛盈珍果真謀反,現在被下在獄裡,府第也被查抄。這人當下就懊悔不已。不久又傳來消息,昨日平叛有功諸人俱獲升賞,這人更是連死的心都有了,對着鏡子,連抽自己幾個嘴巴,還是鬱郁難平,結果真的憋出病來,在家養了許久不提,結果後被人檢舉與薛盈珍家過往密集,又遇事退縮,姑念平叛有功,不予追究,只是罷免了官職。

數日後,朝廷發佈消息,薛盈珍謀反未遂,死於獄中。家產抄沒,家人流放,一衆惡奴也發由萬年縣追究審理。不過薛盈珍的謀反似乎牽連不廣,只有幾個和他交往甚密的中層宦官以及神策軍中的中級將領被免職。

萬年令韓愈、監察御史裴度、秘書省校書郎白居易、元稹,神策軍將領李愬等臨危不懼,平叛有功,各有封賞。其中韓愈因月前剛剛升職,沒有升遷,只是獲得了一筆賞賜,加了個虛職,還有吏部考評已先定了上上。秘書省校書郎白居易、元稹也同獲賞賜。據說皇帝陛下還親自詢問宰相吏部銓選時能否給二人附加獎勵。神策軍將領李愬本因父蔭做一個散官,皇帝即位後頒下恩詔才入神策軍爲將,此次表現智勇雙全,據說皇帝和宰相們都感嘆欣喜不已,連稱“將門虎子”,朝廷又得一良將矣。連升三級,調任左金吾衛中郎將。而最讓人想不到的,是這次平叛中不如韓愈臨危不懼,亦不如李愬機智過人,卻升職最大,由正八品上的監察御史,一躍爲從六品下的侍御史。據說宰相杜佑以爲裴度升遷過速,甚爲不解,皇帝卻說:“此次平叛,若非裴度及時報訊,又從中參謀,哪裡能平得如此迅速。”高郢不服,皇帝卻說:“朕以爲裴度這樣的人才,如此升遷還是太慢了。”

不但宰相們不理解,就是裴度本人也不理解。他二十五歲中進士,至今已十五年,輾轉下僚,才做到正八品的監察御史,豈料乍入長安,數日間就升到了從六品下的侍御史。而且此次所謂“叛亂”,完全是他情急之下亂謅,本想拼了自己性命乘亂救下韓愈,豈料卻意外的搞倒了薛盈珍。自己不但沒被追究,反而獲得升賞。裴度一時俊傑,自然知道這不是因爲自己祖墳上冒青煙,而是長安城裡的水太深,所以升官後低調地過分,一如意外做了宰相的杜黃裳,上門的賀客一概不見。只有白居易、元稹來尋他的時候,才悄悄地去曹家老店放鬆一番。

和裴度一樣覺得長安水太深的,還有大唐的皇帝,李誦。事情終了以後,出於對他即位以來第一次叛亂事件的重視,李誦在御書房在廣陵王李淳的陪同下接見了韓愈、李愬和裴度,詢問了事情的經過,瞭解了經過後,什麼都沒有說,只是大大慰勉了他們一番。在例行的行走時間到了以後,李誦特許他們三人和廣陵王陪同。行走完畢後,突然來了興致的皇帝命人打開了凌煙閣的大門。

進了凌煙閣後,新任左金吾衛中郎將李愬跪倒在一副畫像前,淚如泉涌。望着痛哭的李愬,李誦像是對他,又像是對韓愈、裴度,又像是對廣陵王以及後召來的杜黃裳、杜佑說了一句飽含哲理的話:時代需要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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