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文官正在義憤填膺地將推理的方向指向吳少陽翁婿,一名武將就怒氣騰騰地打斷他的話,道:
“楊大人怎知這是吳將軍所爲,而不是朝廷的毒手呢?”
這姓楊的官員叫做楊元卿,是吳少誠幕府的官員,見武將發問,不禁嗤笑道:
“孫將軍,這劍是吳少陽的劍,剛剛追捕刺客的士兵來報,刺客從東城翻過城牆而去,東北而去是哪裡?正是洄曲,是吳少陽的女婿董重質駐紮的地方。麒麟小說事情不是很明顯嗎?刺客如果不是吳少陽或者董重質派過來的,我楊元卿纔不相信呢。再說了,朝廷又怎能知道少帥會循例去安撫鄧將軍和董縣令家人呢?”
“可是今天拂曉洄曲來報,董將軍昨夜巡營時也被刺客刺傷,這又怎麼解釋呢?”
楊元卿臉上鄙視的表情越發讓他顯得欠揍了,他卻混不在意武將們敵視的眼光,繼續說道:
“這不過是爲了自欺欺人,賊喊捉賊罷了,難道各位將軍看不出來嗎?”
武將仍然想繼續爭辯,可是論辯才他卻哪裡是楊元卿的對手?不多時,就無話可說,望着楊元卿那張越發欠揍的臉,武將忍不住捋起袖子挑起跳起來大聲喊道:
“你楊元卿不過一介狂生,鳥毛都沒有幾根,靠着大帥憐憫才做了官,卻也在這裡瞎嚼舌頭,小心爺打你個紅的綠的白的都出來!”
楊元卿是孤兒出生,爲人慷慨而有術略,喜歡泛舟江海上高談闊論,人們都把他看作狂生。前年張狂的楊元卿拜見跋扈的吳少誠,對了眼的吳少誠就哈哈幾聲讓楊元卿從布衣直升縣令。局勢緊張時又把楊元卿調入幕府,也曾代表淮西入朝一二次。一個外來的小子,僅憑着嘴皮子就升得這麼快,所以淮西老人大都看楊元卿不順眼,但是說楊元卿鳥毛都沒有幾根,實在是侮辱楊元卿了。楊元卿兒子都有四個了。不過由於其他將領的存在,那武將自然沒有把楊元卿紅的綠的白的打出來,反而被捆了起來。卻把吳元慶的火氣給打了出來。
自己家裡的武將,卻爲了幫着外人說話,要打節度幕府的官員,這眼裡還有少帥我嗎?本來猶豫不決的吳元慶當時就在心中作出了決定。
後院裡,鮮于熊兒匆匆整理好衣裝,趕往吳少誠的臥房,剛剛小廝來通報,大帥醒了。
等到鮮于熊兒趕到臥房裡,吳少誠已經又昏睡過去了,服侍吳少誠的小廝告訴鮮于熊兒,大帥吃了點稀粥,留下話,讓召少帥和吳少陽、董重質來見。鮮于熊兒心裡一沉,看樣子,是大帥已經知道自己已到彌留之期,要交代後事了。
想起剛剛的粉臂,鮮于熊兒不禁乾嚥了一口口水。旋即想到,如果讓吳元慶當上了節度使,那麼自己只怕就再也享受不到這樣的**滋味了。
“咚咚”的腳步聲在房外響起,是得到消息的吳元慶匆匆趕來,打定了注意的鮮于熊兒一轉身出了房門,攔住吳元慶道:
“少帥,您來了?聽說您受傷了,剛剛大帥醒來就呼喚您,只是現在大帥又昏迷過去了,還是請少帥暫且回衙,不要進去打擾的好。麒麟小等到大帥再醒來,小的再派人去請您。”
鮮于熊兒的表情一如既往的謙恭,吳元慶怎麼也看不出來此刻的鮮于熊兒心裡正在想着他的寵妾。想起確實有許多事情等待自己去處理,吳元慶只得在房外小站片刻,就又抱着胳膊回到衙署去了。望着吳元慶離開的背影,鮮于熊兒喚過一名心腹小廝,耳語了幾句。小廝連連點頭,往院外跑去了。
“少帥,郾城已失,申州被困,以小搏大,我淮西必敗無疑啊。大帥已然昏迷不醒,無法理事,您要早作決斷啊!淮西上下十幾萬雙眼睛可都盯着您看呢。”
在屏退了左右的密室裡,楊元卿言辭懇切地對吳元慶說道。吳元慶繼續默默不語,臉上的表情陰晴不定。楊元卿和一邊的節度判官蘇肇交換了眼色,蘇肇道:
“少帥,申州方面傳來消息,派往申州的援軍接連被打退,嚴秦他們開始大規模調動攻城器械,看樣子,申州是保不住了,而且吳少陽只怕也免不了被擒了。朝廷的詔書裡,是把吳少陽父子婿三人作爲首犯,現在吳元濟已經被擒,吳少陽也是朝不保夕,只有一個董重質在洄曲,如果等到官軍拿了吳少陽再圍攻洄曲再做決斷,只怕那時就是朝廷願意,少帥手中也拿不出籌碼了啊!那時少帥和大帥爲吳少陽父子婿三人對抗朝廷,身犯重罪,該當如何自處呢?”
吳元慶明顯已經心動,卻仍然假惺惺地說道:
“可是吳叔畢竟爲父帥和淮西立下諾大功勞,我這麼做,如何對得起吳叔?如何向父帥交待?不是徒讓淮西文武部屬寒心嗎?將來如何統領淮西呢?”
楊元卿心裡不禁暗暗“呸”了一聲,連淮西能不能保住都不知道,還想着將來繼續統領淮西,做夢吧?不過面上依然是一副焦急的表情,道:
“我的好少帥啊。大帥和您爲了他們這爺三,做的還少嗎?可是他們爺三是怎麼報答大帥和您的?大帥把申州軍事託付吳少陽父子,可是他們父子卻一敗塗地,連吳元濟都被李將軍擒獲,申州眼下岌岌可危。大帥將騾騎軍和洄曲交給董重質,讓他輔佐您,還力排衆議同意他的用兵方略,可是結果呢?數萬將士暴屍荒野,官軍步步逼近,連郾城都丟了。這也就罷了,可誰知道竟然會派有刺客來行刺少帥您呢?少帥,眼下雖然不能確定刺客到底是不是吳少陽董重質派來的,但是天下最喜歡養刺客的田季安和李師道和吳少陽父子關係可是不淺啊。他們父子婿三人,喪師失地,恩將仇報,無才無德,若是大帥醒來,只怕也會下令立刻將這三人拿下打入囚車,送往上京的。少帥,你要當機立斷啊,爲了吳少陽父子婿三人連累大帥少帥還有三州百姓,不值得啊!還是請少帥代表大帥痛下殺手,大義滅親吧!”
蘇肇也在邊上不停附和勸說。實際上只要有點頭腦的人都會懷疑這件事情是誰幹的,畢竟這刺殺案做的栽贓手法也太明顯了。但是楊元卿和蘇肇拿不住吳少誠,卻對吳元慶的心裡吃了個透。吳元慶所要的,不過是一個藉口罷了。果然,吳元慶面上顯露出了猶豫掙扎的表情,少頃,終於說道:
“既然他不仁,只好我不義了。爲了他們三個,導致淮西百姓生靈塗炭,將士死在荒野,我父子背上逆賊的惡名,真是喪德啊。不說他們了,依二位之見,眼下應該怎麼辦呢?”
吳元慶的臉上一副悲天憫人,恨鐵不成鋼,出於無奈的表情,渾然已經忘記了自己年初親手做掉那山南來的戲班子的情景。吳元慶戲演的十足,蘇肇和楊元卿二人雖然不是來看戲的,也是順手送了幾記便宜馬屁,拍完了就直奔主題道:
“少帥,某以爲可以如此如此,這般這般。”
中午未到,幾騎快馬就從蔡州北門馳出,出城共行一段後分道揚鑣。其中的一騎快馬上,坐着的正是楊元卿。他此去的目的地是郾城的官軍大營,而另外一批人的去向是洄曲,董重質騾騎軍的駐地。
郾城。城內的積雪已經被清掃乾淨,此刻的郾城已經成爲了官軍的大本營,可是街面上卻看不到一個官兵。在原來董昌齡的縣衙裡,阿迭光顏正和剛從洛陽返回前線的崔羣閒聊。崔羣道:
“崔某自洛陽到郾城,一路上沒有看見任何士兵擾民的現象,阿迭總管治軍之嚴,不由得不讓崔某佩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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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迭光顏道:
“崔大人過譽了,這不過是託皇上和太子天下的威名,烏總管治軍嚴格罷了。說到治軍之嚴,某倒是極爲佩服高相公(高崇文),某當年跟隨高相公平西川,那才真是秋毫無犯呢。可惜天妒英才,高相公不得永壽。哦,對了,崔大人,這一招真的有用嗎?”
崔羣知道阿迭光顏指的是派出刺客一事,也知道這些武將喜歡的是陣上廝殺,而不是這種暗箭傷人的伎倆,於是笑道:
“我有十成把握,吳元慶不是吳少誠,他沒有那麼大的魄力。眼下官軍連獲大勝,就算是吳少誠眼下能主事,只怕也難免掂量再三。不過總管放心,仗是有得你打得。這二人都是劉尚書推薦的高手,去蔡州的目的是爲了挑起吳元慶和董重質的爭鬥,而不是殺掉他們,不然憑這種手段平定淮西,即使王師屢戰屢勝,也不免被人非議。總管要知道,令兄可是憑着三萬人對抗西北十數萬番兵呢,邊關可是着實吃緊啊,如果不是一場大雪,只怕現在已經是烽火千里。朝廷精銳許多都在淮西,陛下的意思是儘快解決淮西問題,不然外敵壓境,內亂必然也會蜂起。透露點消息給總管大人,可能薛大將軍很快就要調任義成節度使,而平定淮西后烏總管也會迅速回師昭義。”
阿迭光顏不禁倒吸一口冷氣,小聲說道:
“如此說來,魏博和成德都蠢蠢欲動了?”
崔羣嘆氣道:
“可不是嗎?長安傳來消息,淄青李師道和魏博田季安、成德王承宗先後上表,以外敵壓境爲由請求爲吳少誠脫罪,準其前往邊地戴罪立功。”
阿迭光顏道:
“真是荒謬,這種不忠不義的賊子怎麼可能爲朝廷效力呢?”
崔羣道:
“陛下和太子也是這麼說的。這幾鎮說得好聽,若真脫了吳少誠的罪,他哪裡肯率軍去邊地呢?就算他肯,淮西軍也是不肯,到時候來場軍中挽留的好戲,淮西又是他姓吳的了。幸虧現在吳少誠病重,不然以他的精明,這一次出師只怕要難上十倍。王承宗這個賊子,枉陛下剛剛去了他的成德留後,賞他做了成德節度使。”
正說着,烏光在外求見,這小子現在已經是六品武將了,主管斥候營。阿迭光顏準了後,烏光匆匆上得堂來,道:
“啓稟總管大人,探子回報,有十幾人從蔡州出來,一路上往郾城而來,並不隱藏形跡,眼下已經到了青陵。爲首的淮西幕府的參軍楊元卿。請總管示下。”
阿迭光顏轉臉望着崔羣道:
“果然如崔大人所料,淮西馬上就要平定了。”
此時的汴梁城內,韓弘手握暖爐,坐在府上的觀雪樓上。樓名雖然叫觀雪,外面也剛剛下過一場大雪,不過韓弘卻無心觀雪,門窗都掩得嚴嚴實實的。韓弘穿着棉布冬衣,危坐胡牀之上,面前擺放着淮西行營陸續發來的戰報,戰報都是捷報,檀香嫋嫋,韓弘卻明顯悶悶不樂。
觀雪樓的下面院子裡,隔着一段距離就站立着士兵僕役,人數雖然衆多,卻沒有人發出一丁點聲響。一名幕僚手握一份新的戰報匆匆趕過來,低聲問道親兵將領道:
“相公還在樓上嗎?”
得到明確的答覆後又問道:
“心情還是像以往一樣嗎?”
得到的依然是明確的答覆。
世界上很少有希望自己的軍隊打敗仗的統帥,韓弘就是這很少的人中的一個。雖然一直和淮西不對付,雖然派出韓公武率領五千精兵助戰,但是內心深處韓弘卻依然對吳少誠抱有一份希望,畢竟自己辛苦創立擴大的基業是誰也不甘心丟掉的。所以韓弘在朝廷流露出對淮西動兵的意向後依然睜一眼閉一眼默許李師道贈送給淮西的糧食過境。開戰後雖然不再發生這種事情,而且掛着副元帥的職事,韓弘卻很是渴望官軍能大敗一場,這樣就能又有機會保住宣武了,可惜事與願違,除了開打的幾個月小打小鬧讓韓弘心情較爲舒服外,最近這一段時間發來的都是捷報,讓韓弘的心情極爲鬱悶。
這一次來得又是什麼消息呢?
幕僚搖搖頭,走進了觀雪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