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光明

法空私下跟法寧說過。

明月庵弟子不是凡俗女子。

尤其寧真真,修煉的是明月庵最玄奧的慧心通明,且已經有成。

心如明月,觀照萬物,不熒於心,絕不會愛上男人。

再怎麼喜歡她,也註定空歡喜一場。

法寧卻坦言,他喜歡寧師姐並不是兒女私情,只是單純覺得她像天上的仙女,美得讓人心碎而不敢心生褻瀆,遠遠看着就滿足了。

法空再不多說。

勸是沒用的。

自己當初喜歡一個女人,身邊的朋友苦苦相勸,結果自己如同耳旁聽風,朋友多勸幾次之後,自己就心生反感,甚至懷疑朋友也喜歡對方。

這便是人性。

兩人在湖邊轉了一圈,便各自返回住處,法空到般若院慧南的小院,法寧回他師父那裡。

蓮雪的木屋內,柔和的燈光下,兩女芙蓉玉面,嬌豔奪目。

蓮雪嗔道:“真真,別任性,得罪法空做什麼。”

“師叔,他有什麼不能得罪的?”寧真真撇撇紅脣。

“他對我們有大恩,你這可不是對恩人的態度。”

寧真真不想跟蓮雪辯論這個:“師叔,你的傷如何了?”

恩情是恩情,找機會還回去這恩情便是了,不必笑臉相迎。

“正在好轉。”蓮雪露出笑容,感慨道:“回春咒確實有不可思議之妙。”

寧真真道:“要多久?”

“這個急不來。”蓮雪道:“我這傷太重,需一年半載才行。”

“這麼久?”寧真真蹙眉。

蓮雪失笑。

寧真真不好意思的道:“只要能治好,久一點也沒關係的,……我就是心急嘛。”

她自從進入明月庵便受蓮雪照顧,亦師亦姐亦母,蓮雪受苦她恨不得以身相代,看到稍微好轉就恨不得蓮雪馬上便恢復。

“真真,說真的,你要對法空客氣一些,回春咒神妙,說不定將來還要請他幫忙療傷呢?”

“求他?”寧真真發出一聲輕笑。

請他治太陰寶樹,請他治蓮雪,兩次都不是爲了自己而求。

自己若重傷,絕不會求他!

蓮雪見她如此,無奈搖搖頭。

——

第二天清晨,天空陰沉沉的像要下雪。

當法空從般若院回到藥谷,寧真真便直接跟他告辭。

在蓮雪的盯視下,她笑盈盈的,一身白衣映得笑容燦爛,容光照人。

法寧恰好從自己的住處趕過來,看她沒吃早飯就要走,忙挽留吃過飯再走。

寧真真笑着搖頭,飄飄離開。

“法空,你跟真真到底因爲什麼鬧矛盾?”蓮雪忍不住問法空。

三人正坐在湖邊的松木方桌上吃早膳。

陰沉的天氣讓山谷變得更清晰,綠意更濃。

微風帶着湖水的清氣,悠悠輕拂他們的臉。

法寧一聽到這話,眼一下瞪大,嘴裡叼着包子疑惑的看看法空。

他真沒看出兩人的暗流洶涌。

恰恰相反,還覺得兩人關係不錯,都笑眯眯的,甚至苦澀的懷疑他們之間情愫暗生。

法空笑道:“沒什麼矛盾,可能是性情不合吧。”

蓮雪有點兒頭疼。

她明白,有的人就是一見如故,有的人就是氣場不合,怎麼相處都彆扭。

“難道真真她不美?”

“美則美矣,可惜太過聰明。”

“冰雪聰明有何不好?”

“寧師妹練成了慧心通明吧?”法空笑道:“面對一個能一眼看透自己想什麼的,蓮雪師叔你難道心裡不發毛?”

蓮雪撲哧一笑,搖搖頭。

怪就怪兩人都聰明絕頂,兩個聰明人湊在一塊兒確實麻煩。

——

吃過飯後,蓮雪繼續在山崖上種花。

她要將山谷的石壁上種滿花,入眼皆鮮花搖曳,美不勝收。

有的花兒嬌氣,一挪窩不易成活,法空便施展回春咒。

這短短七八天,蓮雪已經種滿了最上層的十米區域,漸漸往下拓展。

法寧不時的攪泥拌土,調製花土,忙得不亦樂乎。

三人正忙着,俊美的小沙彌法恩輕手輕腳來到石壁下,湊到法空跟前,合什道:“法空師兄,師祖有請。”

法空將目光從石壁上的一朵朵鮮花上收回來:“我要去捱罵?”

“不是不是。”法恩笑着搖頭:“師兄,我們得快些去。”

法空不再多問。

問了也沒用,就是捱罵也要去,其他事更得去了。

他跟着法恩直接來到了金剛寺後面的塔林中。

一座座舍利塔好像樹林般擴散蔓延開去,延伸到遠處的雪峰之巔。

塔林前方有一座三層法壇,青石所築,古樸滄桑。

最上一層站了六位老僧,如淵停如嶽峙,威儀具足。

他們都是須眉雪白,神情肅穆。

一張羅漢牀擺在法壇正中央,牀上盤膝坐着一個寶相莊嚴的老僧。

老僧宛如入定,但法空看一眼便知生機已絕。

慧南沿臺階徐徐下來,負手站到法空跟前,淡淡道:“美人在側,心可動了?”

法空合什:“心如古井。”

“口是心非!”慧南哼一聲:“紅粉骷髏,紅粉骷髏,說得好聽,真正能做到的有幾個?我們這些老頭子都不成,甭說你一個血氣方剛的!”

法空微笑不語。

慧南道:“你倒是無所謂,別害了法寧!”

“師祖信不過我,還信不過蓮雪師叔?”

“那倒也是。”慧南頷首:“明月庵吶……試試你的大光明咒吧,看能不能助慧聞師兄一臂之力。”

法空看向剩下的五個老僧。

慧南道:“都是般若院的,……你也得顯顯本事,要不然,哪來的自由?”

法空收留一個美貌女子在藥谷。

雖然女子是明月庵的天才弟子,雖然藥谷是法空的地盤,可法空是金剛寺的。

很多老傢伙看不過眼,在慧南跟前唸叨。

如果法空把大光明咒施展出真正威力,便能堵住那幾個老傢伙的嘴。

“是。”法空聽出弦外之音。

不管在前世還是這個世界,強者爲尊是人性,前世的強是權與錢,這一世的強是武功。

他武功不濟,且資質奇差,那便是前途無量,那就是失敗者。

僅僅精於藥材是不夠的。

“呵呵……”一個胖墩墩的老僧走下法壇,來到法空跟前,臉上帶着和藹笑容:“小傢伙,你師祖可把你吹得神乎其神吶。”

法空合什一禮:“慧空師伯祖。”

慧空笑呵呵的合什還禮:“一個年輕女子長時間在身邊逗留,成何體統,……別忘了你的身份,資質再差,你也是金剛寺弟子!”

說到最後,他笑容消失,嚴肅森然。

法空沉靜的合什不語。

他覺得有一座小山當頭壓下。

這慧空應該到了三品,甚至是二品,神元之境的一代宗師,可調用精神力量。

可惜,這精神力量對旁人是碾壓,對他卻無用。

腦海虛空的藥師佛閃了一下,將其化於無形。

“嗯——?”慧空皺眉。

“慧空師伯祖,弟子明白。”法空從容說道。

既然答應了,謝禮也收了,那就得治好,半途送回去?

強迫症會讓自己睡不好覺。

“師兄好大的威風!”慧南哼一聲,冷笑道:“你想留一個明月庵弟子在身邊,也得有那本事啊,人家是求着要法空療傷,誰讓法空的佛咒神妙吶!……怎麼,我們金剛寺寺規森嚴,勝過人命?”

“呵呵……,神妙?”慧空笑着搖頭。

“你用着不行,不意味着別人也不行!”慧南得意道:“別坐井觀天,心障迷智!”

“慧南,別讓法空走了他師父的老路纔好。”慧空笑眯眯的道。

慧南斷喝:“放屁!”

慧空搖頭失笑:“師弟,知道你對圓智的內疚轉到這小傢伙身上,所以更加寵愛,但再寵也要有度纔是,寵愛太甚反而害了他!”

慧南頓時勃然大怒,耷拉在眼角下的白眉一下翹起,飄到鬢邊。

這一下算揭了他的傷疤。

法空暗自搖頭。

看來師祖確實替自己擋住了不少壓力。

難道師父當初被廢武功,也是與女人有關?

原主沒膽量問這個,每天夜晚,有月亮在天空的時候,圓智都會坐在月光下仰望,神情古怪。

原主不知道這是什麼神情。

法空他現在分析,應該既是痛苦又是甜蜜。

法壇上一個高大魁梧老者沉喝:“你們兩個!一天到晚吵吵,這是什麼地方,肅靜!”

慧南還要再說。

一箇中年和尚從外面急趨而入,來到近前,合什道:“幾位長老,法會何時開始,大家已經集結好了。”

“先等等。”慧南不耐煩的道:“等一會兒都不行了?!”

中年和尚面露難色。

超度法會是集百僧之力,一起誦往生經,助慧聞師伯往生極樂,是越早越好的。

拖延越久,魂魄越弱。

“慧南,要不然,讓他們進來,一起誦持大光明咒,也算是助法空一臂之力。”高大魁梧老僧緩緩道。

慧南皺眉:“慧通師兄,你也不信法空?”

“不管他大光明咒到底有沒有那般神妙,有人相助總是不錯的吧?”慧通平和說道:“這可是涉及慧聞師弟的往生,不宜冒險。”

慧南的臉色難看,雙眼微眯,便要發作罵人。

法空左手結印,右掌豎起,眼簾闔起,嘴脣微動。

豎起的右掌漸漸明亮,吸引了衆人目光。

右掌緩緩涌出一團亮光,明晃晃如一輪明月映泉水中。

漸漸增強,化爲一輪明月,皎皎無瑕的白光激射向羅漢牀上的慧聞,在空中凝成一條巴掌粗的光柱。

衆人眼睛瞪大。

這一幕超乎超乎他們想象力之外。

儘管佛經上有說某菩薩施展大光明咒,大放光明,超拔逝者往生西天極樂世界。

所有人都以爲這是內世界所見的大放光明,是在自己的唯心世界中所觀想,而不是外世界。

而且他們所想象的大放光明也不是這模樣,從沒想過這模樣。

慧聞頭頂慢慢凝聚一團光,圓陀陀閃爍爍,須臾之後化爲一個巴掌大小的慧聞。

他神情平靜,朝着法空合什一禮,然後化爲一道白虹沖天而起,破開濃厚的雲層消失不見。

他們情不自禁擡頭看,通過厚厚雲層破開的那個小孔看到了金光與霞光。

小孔很快合攏,異相消失。

法空結開手印,放下手掌,睜開眼睛露出若有所思神色。

六個老僧怔然看着他。

正因爲佛法精深,到了晚年精修精研佛法,眼前這一幕對他們的衝擊才更大。

“哈哈……”一聲大笑打破了寧靜。

慧南大笑着拍拍法空肩膀:“好小子,接引慧聞師兄西登極樂,功德無量!”

他斜睨慧空,又斜瞅瞅慧通,重重哼一聲,扯起法空飛身而起,離開了塔林。

慧空慧通五人還處於震驚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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