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那些話之後, 溫簡言重新把頭垂了下去,汗溼的頭髮遮住臉頰,蒼白的脖頸像是要下一秒就要被頭顱的重量折斷。
他耗盡了氣力,不再說話了。
橘子糖側目看向雨果。
不管剛剛襲擊他們的東西是什麼, 在他們所有人之中, 只有雨果和“它”打過交道, 那麼自然, 這個決定必須得他來下。
“……”
雨果垂下眼, 一言不發地注視着面前的青年, 像是在忖度思考着什麼似的。
很快,他調轉了方向, 言簡意賅地說:
“走。”
見雨果聽進了溫簡言的建議, 決定向着自己來時的反方向前進,一行人也立刻行動了起來。
他們扶着行動不便的溫簡言,順着走廊飛快向前。
陰森的走廊裡黑漆漆的, 沒有半點光亮。
周遭一片死寂, 只有小隊衆人刻意壓低的腳步聲在迴盪着,走廊的前後都被籠罩在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之中, 像是沒有盡頭。
橘子糖加快腳步,來到雨果身側:
“現在追着我們的究竟是什麼?”
雖然關於校長室的信息十分關鍵,但是,在現在這種情況下, 還是“它”的情報更爲緊迫。
雨果並未低頭,壓低的眉宇下,雙眼直直注視着前方,他回答:
“我不清楚。”
“不過,可以確認的是, 只有在黑暗降臨之後,‘它’纔會出現,”雨果一邊說着,一邊謹慎地四下環視,“沒有形體,沒有聲音,無法追蹤,出現和攻擊也暫時沒有找到規律。”
“但是,只要被盯上,它就會始終跟着你,直到你死去,或者進入到有光線的房間裡爲止。”
說着,雨果挽起袖子,伸給橘子糖看。
男人結實的小臂上,印着一隻青黑色的掌印,看上去像是被留下有一段時間了。
也正是因爲如此,所以,雨果纔會願意相信溫簡言剛剛的說辭,並且根據他的建議改變行動方向——畢竟,在他沒有提過自己被襲擊的情況下,對方就已經知道了有東西跟着他而來。
有可能只是單純的幻覺,但也有可能……
他確實能看到。
比起前面那一種可能,雨果還是更願意相信溫簡言是後者。
注視着雨果手臂上的手掌印,橘子糖眉心一跳。
一次襲擊會掉25點生命值的話,那就意味着,一個人頂多只能撐過四次襲擊,如果在生命值用完之前還沒有找到安全的、且有亮光的場所,那就意味着,等待這個人的只能是死亡。
“外面還有其他有亮光的地方嗎?”
橘子糖沉思幾秒,再次開口問。
“有。”
雨果回答的很快。
“食堂,圖書館,和體育館,都是亮着燈的。”
他看了橘子糖一眼:“但我不確定裡面有什麼。”
雖然雨果沒有具體說明,但是,橘子糖還是聽出了他的畫外音——顯然,雖然這些場所內有救命的燈光存在,能夠供主播們躲避黑暗之中的“它們”,但是,在這些場所不一定真的安全。
這樣看來的話,在這段時間內,只有上思想品德課的階梯教室內,還算是相對安全的。
雖然無法通過進食來補充狀態,但是,總體來看,危險的強度和恐怖程度都還在可接受範圍內。
是生門。
只不過,和那些沒有來得及找到階梯教室的主播不同的是,他們主動離開了生門,反而向着更危險的地方行進。
“我們大概有多少時間?”
橘子糖問。
雨果:“不確定,但根據我的經驗,大概半小時到一小時都有可能。”
說長不長,說短不短。
橘子糖擡眼看向前方,不遠處,緊閉的鐵門上,【緊急通道】四個字在黑暗之中閃爍着幽幽綠光:
“那我們就要抓緊時間了。”
很快,鐵門已經近在咫尺。
雨果停下步伐,伸手拉開鐵門。
門軸轉動,發出刺耳尖銳的“嘎吱”一聲,寂靜毫無預兆地被撕裂,令人不由自主地心中一怵。
門外,是一片廣袤的黑暗。
路燈確實還在亮着,但是,那燈光實在是太暗了,只是微微一點昏黃的光點,根本無法驅散四周暗沉沉的陰影,反而像是一隻隻眼珠,無聲無息地注視着四周。
在路燈的微弱光線下,整個校園看上去都和白天不一樣了,到處都鬼氣森森,暗影重重。
雨果忽然停下步伐,他扭頭看向背後被蘇成扶着的溫簡言:“你的san值……”
青年被蘇成扶着,如果不是他的胸口仍然有微弱的起伏,幾乎令人懷疑他已經死了。
但是,幾秒鐘之後,他微微動了一下,嗓音沙啞而艱難:
“很低。”
甚至可以說,整個副本之中,沒有人比他的san值更低了。
直播間內,鮮紅的數字9觸目驚心。
……個位數的san值。
這是一個沒人能承受的數字。
放在任何一個主播身上,甚至到不了這個數字,精神屏障都會徹底崩潰,成爲副本之中的一部分,溫簡言不僅沒死,還能在這種情況下維持一定程度的清醒,已經十分驚人了。
但也僅限於此了。
聞言,蘇成一邊單手扶着溫簡言,一邊用另一隻手掏出礦泉水,順勢擰開:“等一下,睡在我這……”
但沒想到的是,溫簡言搖搖頭,啞聲道:
“不了。”
“……!”
一旁的衆人都是一怔。
溫簡言微微擡起頭。
穿過凌亂的額發,渙散的視線無法聚焦,只能飄飄忽忽地落在半空中。
“你想讓我幫你們看到‘它們’的位置,不是嗎?”
他扯了扯嘴角,嘴脣蒼白,沒半點血色。
“你猜,我是怎麼能看到的?”
——因爲san值。
雖然已經有了預感,但是,衆人的心下還是微微一沉。
沒錯。
這個想法確實有出現在他們的腦海之中,爲什麼在他們所有人之中,唯有溫簡言能夠“看到”就連道具都無法令其顯形的“它們”,顯然,這是因爲他現在的san值實在是太低,甚至低到了已經接近和副本融爲一體的地步。
但是……校園之中危險重重,溫簡言在這種狀態下走入黑暗之中,無異於將一塊血淋淋的肉扔到了佈滿鯊魚的池子裡。
無論可視還是不可視,“它們”都會被吸引而來。
更何況,任誰都能看出來,無論從精神到身體,他都已經撐到了極限。
就像是佈滿裂紋的破瓷器,雖然表面還能勉強保持完整的形狀,但是,像只要稍稍一碰,就會碎裂一地,拼都拼不起來。
在這種情況下進入黑暗,實在是太冒險了點。
更別提,他們還要負擔一個無法宣之於口的風險:
他們真的可以相信現在的溫簡言嗎?
如果是正常狀態下的溫簡言,那麼自然,答案是肯定的,但問題是,現在情況不一樣了。
San值越低,精神越弱,大腦甚至都會自己製造出各種各樣恐怖的幻覺。
溫簡言剛纔都親口承認了,他現在也不完全清楚自己看到了什麼。
而且,到現在爲止,他們都沒有找到驗證溫簡言話語正確性的方法、
萬一……只是萬一,他看到的只是大腦製造出來的幻象呢?
溫簡言再一次垂下了頭,不再說話了。
那麼,現在要怎麼做?
一個沉重的選項擺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蘇成扶着溫簡言的手緊了緊:“我不建議這麼做,太危險了。”
他上前一步,一瞬不瞬地注視着面前的衆人:
“我的想法是,先補充狀態,求穩。”
衛城想了想,點頭肯定:“我也這麼覺得。”
田野委婉地將那個其他人沒有說出口的隱憂擺在了檯面上:“而且……我們現在也不能完全確定,這件事靠不靠譜,不是嗎?”
在整個爭論過程中,溫簡言都始終低着頭,鼻息微弱,陰影深垂。
很顯然,他不準備參與這場討論。
畢竟,就像他說的那樣,他已經無法徹底區分幻覺和現實了,所以,他並不做決定,而是將選擇權交給了其他人。
——如果更需要他來觀察,那就不能補充san值,他就要保持這個狀態進入黑暗之中,如果更擔心低san值引來更多的“它們”,那麼,他們就要放棄溫簡言可能給他們優勢的“視覺”,讓他補充狀態。
“嗯……我倒是相信他能看到。”橘子糖漫不經心地摸了摸鼻子,忽然開了口。
幾人看向了她:“?”
橘子糖笑嘻嘻地說:“我覺得他能。”
她很少進行邏輯縝密的思考,她也清楚自己並不擅長,所以,比起像溫簡言那樣將事件的每一個方向都思考得清清楚楚的人,她做事更喜歡聽從自己的**和直覺,她不喜歡人類的理性思維,反而像是一隻生長在叢林之中,憑心意行事的野獸。
就像現在,她知道每一個選項的利弊優劣,也知道求穩或許是最好的選項,但是,即使在這種情況下,橘子糖也會說:
他能。
衆人:“……”
氣氛一時間相持不下。
雨果始終沒說話。
他走上前一步,看向擋在自己和溫簡言面前的蘇成,問:“礦泉水還剩多少?”
“……”蘇成深深看了他一眼,將水瓶丟給他。
雨果接過水瓶,晃了晃。
還剩差不多五分之一。
他將礦泉水還給蘇成:“走吧。”
田野一愣:“等等,我們不是還沒有……”
“決定好了。”
雨果扭過頭,線條冷硬的側臉藏在黑暗之中,他瞥了田野一眼,說。
“只能這麼做。”
和野獸一般的感情主義派的橘子糖不同,雨果是個乾脆利落的實用主義派。
他做出決定的原因很簡單。
水太少了。
San值越低,回覆需要的水越多,但是,按照現在的情況,即使將剩下的所有水都給溫簡言灌進去,他的san值也絕對無法回覆超過百分之三十,雖然溫簡言的處境會更好,但是,他吸引“它們”注意力的事實是不會因此而改變的。
所以,斟酌利弊之後,雨果做出了決定。
畢竟,他們的背後已經跟了兩隻,“穩中求勝”已經不現實了,與其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之中毫無線索地前行,不如選擇一個極端點的方法。
他們只能相信溫簡言能“看到”,讓他來引路。
雨果和橘子糖都下定了決心,那麼,其他人自然也就沒有什麼別的話可說了。
“……”
蘇成的視線冷了一瞬,他深吸一口氣,閉了閉眼,掩藏下眼底的深藏的情緒,這才扶着溫簡言,跟着衆人離開了教學樓。
雖然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但是,甫一走入黑暗之中,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打了冷戰。
不是由於低溫這樣簡單的原因,而是某種透入骨髓、非物質性的未知陰寒,令人下意識地心生不安。
“有威脅嗎?”
雨果問。
溫簡言擡起頭,艱難環視一圈。
由於san值過低的緣故,他對惡意和恐怖的感知遠比其他人更敏感,本就不好的臉色愈加蒼白。
“除了一直跟着我們的那兩隻之外……沒有。”
“好。”雨果略一點頭,率先打了頭陣。
橘子糖:“所以,你說的教學樓在哪?遠麼?”
雨果看了她一眼:“在教學樓區域,如果走直線距離,路程不到十分鐘。”
倒是很近。
“我們走。”橘子糖說。
她握緊那柄鏽跡斑斑的可怕長刀,刀刃很鈍,但卻莫名給人一種十分詭異的陰冷之感。
黑暗掩映之下,一行人悄無聲息地繼續向前。
校園裡一片死寂,無邊無際的黑暗籠罩着一切,唯有路燈還在發出微弱的光芒,他們快速而無聲地在建築物之間穿梭,試圖用最快速度前往雨果所說的位置。
而在這個過程之中,溫簡言會時不時地忽然出聲,用氣若游絲的聲音,給出一些很簡短的,但卻極其明瞭的指令。
比如:
“往左走。”
“不要靠近草坪。”
等等。
就這樣,他們在黑暗之中曲折前行。
雖然用時比白天花費的更久一點,但是,好消息是,從他們離開走廊開始,就再也沒有遇到第二次襲擊。
很快,路程就已經過去了一半。
忽然,毫無預兆的,溫簡言再次出聲:
“停下。”
衆人心口一跳,幾乎是立刻收住了腳步。
雨果扭頭看去。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溫簡言已經擡起了頭,他正在定定注視着不遠處,視線像是毫無焦距地飄着,又好像是在注視着什麼除了他以外無人能看到的存在。
“……不能走這條路。”
他低聲說。
雨果擡起手,做了個止步的動作,然後輕輕上前幾步,脊背貼着牆壁,小心地繞過拐角,向着前方看去。
不遠處的黑暗之中,出現了分外突兀的明亮燈光。
是圖書館。
那棟灰白色的建築一動不動地矗立在不遠處,溫暖的光線透過窗戶照射出來,在一片陰冷的黑暗之中,猶如燈塔一般,令人不由自主地有種想要進入其中,尋求庇護的迫切感。
可在此刻,他們卻只覺得不寒而慄。
溫簡言仰着頭,直勾勾地看着前方,蒼白的臉上沒有半點血色。
【誠信至上】直播間:
“草……主播san值又開始波動了啊啊啊!!”
“媽的,好奇死我了,主播究竟看到了什麼啊??”
“血書夢魘播放幻覺內容啊!”
“怎麼回事,直播間裡只有我現在緊張的要死嗎,主播現在的san值不是隻剩下九點了嗎?再跌下去怕不是要完……”
冰冷的手掌覆於眼上。
耳邊,熟悉的聲音響起:“忘了?”
溫簡言一個激靈。
他猛地切斷了視線,垂下眼,足足幾秒過後,他才感覺自己的靈魂像是緩緩地回到了身體裡,一點點地重新獲得了四肢的控制權。
在意識到剛剛自己的狀態時,溫簡言感到一陣涼意攀上了脊背。
和之前在教室之中一樣,在遇到某些場景的瞬間,他會被迫無法轉移視線“……”
溫簡言眼睛眨了下,睫毛掃過眼前的掌心,他的嘴脣動了下。
——不能直視。
不遠處,雨果收回視線,探究地看向溫簡言:
“如果不能走這邊,那麼,我們的另外一條路會穿過食堂,路程用時可能會翻倍。”
“選那條。”
幾乎沒有任何停頓,溫簡言直截了當地給出答案。
【誠信至上】直播間內,觀衆們也意識到溫簡言反應的異常,於是也開始四處跑動了起來:
“我剛剛找了幾個沒有及時找到階梯教室、被黑暗裡的東西逼進圖書館裡的主播直播間,你們猜怎麼着?”
“?”
“怎麼着?別賣關子了!”
“好好好,總之,簡而言之地說,所有進入圖書館裡的主播,直播間現在全都關閉了,沒一個開着的。”
在夢魘之中,直播間關閉,也就相當於主播死亡。
“哈?全部??”
“是的,全部……我也被驚到了,這死的確實幹淨。”
“怎麼死的啊?”
“時間有限,我只找了兩三個死亡回放看了看,但暫時沒有任何線索,大家等我仔細研究一下!”
與此同時,另外一波觀衆也有了結果。
“好傢伙,我搜索了一下,以前進入這個副本的主播好像基本上都沒怎麼摸到過圖書館啊。”
“是的,就連都進不去,除了在這個時候開放,圖書館的大門基本上都是緊鎖的。”
“媽耶,這個地方簡直就像是沒有被探索過的一片藍海。”
“不過,也不完全算?我記得之前在《勇敢的李察》這部電影裡,不就有圖書館的一幕來着?”
“得了吧,那怎麼可能一樣,你不會真的以爲電影裡的一些碎片化場景就能概括副本里的一個單獨的建築物吧?那些電影場景單純就兩部分,一部分是過往的復原,另外一部分就只是搭出來的模型罷了,是爲了讓普通學生和社團成員在裡面交鋒的,和真正的建築物本身的危險可差的遠了!”
“??前面的,你看上去知道的不少啊,快快,給我們透點料啊!”
幾人對視一眼,最終決定聽從溫簡言的意見,他們謹慎地後退,原路折返,開始向着食堂的那條路的方向走去。
溫簡言被蘇成拖着,腦袋隨着步伐搖搖晃晃。
此刻,擋在他眼前的手掌已經被收回了,視線重新變得清晰起來——當然了,這種“清晰”和san值百分百的時候還是不能比的,但是,溫簡言顯然也沒得挑。
他的兩條腿雖然也不是完全不能動,但是,絕大多數的重量還是壓在蘇成肩膀上的。
在行走過程中,溫簡言微微側過頭,晃動的、光怪陸離的混亂視線中,他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走在自己的左側。
是巫燭。
或者說,是巫燭的“幻覺”。
之前在課堂上,他雖然面容清晰,但是,身軀的絕大部分仍舊被陰影籠罩。
可這一次,在溫簡言的眼裡,對方的四肢健全,先前始終遮擋着他的黑霧已經消失了,身軀凝實完整,比起一道“幻覺”,反而更像是從一開始就和他們一起行動,本就屬於隊伍之中的一名成員。
……一名只有他能看得見的成員。
似乎感受到溫簡言的視線,“幻覺”扭頭看了過來。
瀕臨崩塌的幻覺和無數怪異光影之中,唯有那雙金色的眼眸清晰如初。
“不歡迎我?”
不。
溫簡言的嘴脣動了動,但卻沒有發出聲音:
“你想做什麼?”
“我想做什麼?”幻覺似乎笑了。
他走近幾步,站在了溫簡言的身側,他俯視着面前青年蒼白的面龐:“你爲什麼問出這樣的問題?”
“你不該……”
溫簡言皺着眉,說。
“不該?”幻覺注視着他,“不該什麼?”
手指落在他的頰側,溫度冰冷:
“說不定,我只是你自救的潛意識。”
某種意義上,“幻覺”說的沒錯。
從始至終,它都沒有真正出手改變過事態,真正掙扎存活、做出切實行動的是溫簡言,而它更像是某種無形的,潛意識的提醒。
溫簡言“可……”
“嗯?”蘇成敏銳地扭過頭,看向他:“可什麼?”
溫簡言頓住了。
他意識到自己出了聲。
他不該出聲。
“沒什麼,”溫簡言掩飾性地收回視線,看向不遠處,“……快到了麼?”
“快了,”蘇成說,他不確定地補充了兩個字:“……應該。”
黑暗深沉而黏着,幾乎無法辨認出東南西北,也很難辨認出自己現在究竟身處何方。
但是,這一點對走在前方引路的雨果來說卻好像毫無影響,他的行動敏捷而迅速,沒有絲毫遲滯,像是早已對這條路瞭如指掌。
雨果忽然停下步伐。
前方不遠處,黑暗之中矗立着一棟熟悉的建築物。
食堂。
只不過,和想象中的不一樣,他們並不是這裡唯一的存在。
前方不遠處,接近食堂的位置,能看到兩支的小隊正在從相反的方向接近,他們神情惶惶,像是被逼到絕境的驚弓之鳥,正在黑暗之中奔逃着,迫切地尋找着任何能躲藏的地方,雖然離得很遠,但是,根據他們行動的方式可以看出,他們幾人顯然都負了傷。
“怎麼?”橘子糖扭頭看向停下腳步的雨果。
“有人,”雨果緩緩地環視四周,冷靜的目光從虛空之中掠過,似乎在試圖尋找着什麼不可視的存在,“就有‘它們’。”
“……對。”
虛弱的聲音從後方響起。
幾人紛紛扭頭,向着身後看去。
溫簡言擡着頭,眼眶燒的通紅,蒼白的臉孔像是要在下一秒融化進黑暗之中,淺色的瞳仁閃爍着:“……很多。”
橘子糖看向雨果,“還有其他路嗎?”
雨果:“沒有。”
他回答的很果斷。
衆人再一次看向溫簡言。
田野:“和圖書館週圍比的話,這裡——”
溫簡言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短促地笑了下:
“即使圖書館週圍什麼都沒有,我依舊建議從這裡走。”
在罕見地說完這個長句之後,他不得不停下來喘口氣,似乎只有這樣才能恢復體力。
幾人對視一眼,看到了彼此眼底的驚訝。
所以,溫簡言到底在圖書館週圍看到了什麼?居然會讓他慎重到這種地步,即使在食堂這裡見到了更多的“它們”,卻依舊堅持遠離圖書館?
“別擔心。”
溫簡言閉上眼,深吸一口氣,像是試圖讓自己的頭腦變得清晰起來,他的聲音很低,很弱,但卻很冷靜:
“我有辦法。”
“接下來,嚴格地遵守我的每一個指令,不要多走一步。”
雨果端詳着面前的青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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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方看上去很糟糕。
氣息微弱,多說一句話都要喘口氣歇歇,渙散的眼神注視着茫茫然的黑暗,臉色白到嚇人,但奇異的是,他的眼底亮着一點光。
像是一點灰燼之中仍然燒着的火苗,微弱、搖曳,但卻執拗地不肯熄滅。
雨果頓了下,回答:“好。”
*
“十二點方向,50米。”
“左轉,加快速度。”
“繼續往前走,別停下。”
“……”
一個又一個指令被下達,衆人忠實無疑地遵守,機動性極強,像是已然融爲一體。
而那個被架在隊伍中間、虛弱到甚至無法自行走動、好像已經命懸一線的人,卻是整支隊伍之中最關鍵的中樞和大腦。
“必須承認,”“幻覺”本尊忽然開口,“你做的很好。”
從始至終,他都不緊不慢,不遠不近地跟在溫簡言的身邊,猶如閒庭信步。
溫簡言的san值太低,在黑暗之中會吸引和聚集周圍所有的恐怖存在,一旦單獨行動,一定必死無疑。
但問題是,他們不是孤獨的。
周圍還有另外兩隻小隊,而他們都已經負傷,也都已經被“它們”盯上了。
“它們”並沒有智力,而是僅憑某種本能,或者是某種規則行進,所以,它們的行進路線是可預測的。
而溫簡言所做的,就是通過把控和其他兩支小隊的距離,擺脫它們的追蹤——而這個過程需要外科手術般的精準,以及敏銳到可怕的反應能力。
“……印象深刻。”
巫燭垂下眼,注視着面前的青年。
“但是,”他的語氣沒有起伏,“你的極限快到了,不是嗎?”
“……閉嘴。”
蘇成扭頭:“什麼?”
溫簡言恍然一驚:“……不,沒什麼,繼續走。”
“你意識到到了嗎?你和我說話的次數在增加,”巫燭走在他的身邊,側臉看他,在光怪陸離的黑暗之中,他的臉由於過於正常,反而顯得過分詭譎。
“幻覺和現實的屏障正在消失。”
【誠信至上】直播間內的觀衆們提心吊膽地注視着主播的san值。
不知不覺中,這個數字已經跌到了6。
恐怖極了。
在這種情況下,主播在下一秒暴斃身亡都是有可能的,他們也不知道,什麼時候這個直播間就會毫無預兆地突然掉線,然後從此再不開啓。
前方,食堂近在咫尺。
溫簡言的眉頭緊蹙,眉心留下了深深的刻痕,他硬撐着最後一口氣,低聲說:“前方……三點鐘方向,直走五十米,繞開外牆。”
這是最後一步了,接下來只要再直走不過百米,就能離開這個危險的區域。
巫燭注視着溫簡言,金色的雙眼熒熒閃爍。
面前的青年並不看他,只是將他當做普通的幻影對待——就像是他現在爲止聽到和看到的其他東西一樣。
說實話,一個普通的人類,在這種瀕臨瘋狂、已經完全無法分清幻覺與現實的狀態下,居然還能弄明白究竟什麼樣的“幻覺”是有用的,什麼是沒用的,並且準確地給出指令。
需要做到這一點,需要的意志力可怕到難以想象。
確實,在溫簡言san值歸零的瞬間,他的精神屏障將會被徹底粉碎,而以他的精神爲核心源頭的銜尾蛇監獄也會完全崩潰,巫燭將會徹底自由——先前的一切束縛都會煙消雲散,再也任何複製可能。
確實,san值歸零後,溫簡言會成爲副本的一部分。
但某種意義上來說,這一切只是暫時的。
即使在走到這一步之前,巫燭早已在暗處悄悄地保存力量,等到他徹底恢復自由,將會比被囚禁起來之前更爲強大,等到那時,一切都將不同了。。
夢魘確實很難處理,他可能需要十年,百年,才能徹底地離開這裡。
但是,直覺將一個副本從夢魘剝離出來,對他來說卻並不算很難做到。
勝利果實多麼甜美。
這個狡詐的、不馴順的人類,會成爲他的信徒和所有物,永遠依偎在他懷裡,他的每一寸皮膚都會被他的陰影籠罩,纏繞。
除了喘息之外,他的雙脣裡將再也無法吐出任何可惡的挑釁言辭,除了繞上自己的肩膀之外,他的雙臂將再也不會有其他的用途。
在永夜的國度裡,他會沒有任何時間期限地沉淪墮落下去。
這是前所未有的絕好機會,會爲自己帶來無與倫比的勝利。
在心口被狠狠捅上一刀、又被銜尾蛇鎖住成爲囚徒之後,巫燭始終在等待這一刻的來臨。
而現在時機真的來了,這一切卻並沒有立刻發生。
巫燭不確定,自己爲什麼沒有立刻這麼做。
他也不確定,之前在對方直視不可直視之物的時候,自己又是出於什麼目的,擡手捂住溫簡言雙眼的。
在那麼做之前,巫燭並沒有想些什麼。
他只是很自然地這麼做了,並無他念。
巫燭閒庭信步地跟在溫簡言的身側,始終和溫簡言維持着不遠不近的距離。
他爲自己現在的想法感到新奇和陌生。
準確來說,自從被囚禁以來,這種新奇而陌生的感覺已經不是第一次出現了,並且隨着自己的靈魂碎片向着錨點匯聚,這種感覺一次比一切更加強烈,直到無法忽視。
但是暫時來說,還不算太糟糕。
巫燭決定等一等,看看事情會向着什麼方向發展。
他再次扭頭看向溫簡言。
青年的側臉利落流暢,雙眼直直注視着前方,嘴脣顫抖着,但卻仍在精準地,吐出一個又一個地指令。
再等等。
於是,巫燭愉快地跟了上去。
*
食堂就在不遠處。
而在溫簡言的眼中,它和白天已經完全不一樣了,他勉力強迫自己移開視線,眼瞼顫動,低聲道:“繼續、繼續。”
衆人加快腳步。
最後五十米、三十米、十米。
他們爭分奪秒地向前,以最快速度遠離這片危險的是非之地。
然而,就在他們即將越過食堂左牆之際,忽然,背後傳來一聲夾雜着恐懼和希望的驚呼:“救、救命,救救我們!!”
霎時間,所有人的心底都是一緊。
校園內的黑暗太濃,微弱的路燈幾乎毫無用處,人類的視覺無法穿透這樣的屏障,但是,即便如此,只要接近到了足夠的距離,還是會被看到的。
一扭頭,之間其中一隻小隊的成員直直地注視着他們,因恐懼而扭曲的臉孔微微亮起,像是抱住浮木的溺水者一樣,直直向着他們這邊跑來。
溫簡言的瞳孔一縮:“不,別——”
可是,在他的聲音發出之前,一切已經來不及了。
爲首的那個主播似乎突然感受到了什麼,他一愣,低下頭看去,然後發現……自己的右臂右腿的位置,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已經空空如何。
他擡起頭,張開嘴,似乎想要說些什麼。
可是,一切已經失去了意義。
下一秒,一個活生生的人就這樣消失了,像是某種大變活人的魔術,一眨眼,就沒的無影無蹤。
然後是第二個人,第三個人。
只不過是幾秒的功夫,一隻完整的小隊就悄無聲息地消失了,不留半點蹤跡,像是被從整個世界輕飄飄地擦掉了一樣。
可溫簡言的臉色卻白的嚇人,他弓起身,忽然劇烈地乾嘔出聲。
所有人都知道,在他眼中的世界,和他們並不一樣。
溫簡言看到了更多,更恐怖的事。
蘇成扶住他:“喂,喂!你還好吧!”
“……不。”溫簡言緊緊捉着他的肩膀,白皙的手背上青筋暴起,他竭力遏制住想要嘔吐的衝動,咬着牙,一字一頓地說,“走,快點。”
他們之所以能平安無事地來到這裡,是因爲食堂附近有三支小隊,所以才能維持一個脆弱的,但卻還算安全的平衡。
“它們”的襲擊有間隔,有預兆,只要掌握了這一點,就能找到其中的空隙。
但是現在,一支小隊消失了,也就意味着,原本脆弱的平衡已經被打破。
從這一刻開始,一切都將分崩離析。
“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