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城狐(上)

“找機會逃吧,爬上來也是送死!”

“別浪費力氣了,到處都是冰,怎麼可能爬得進來!”

“天兵不向你們開火,已經是仁至義盡了。你們別不知道好歹!”

……

發現城外的同族居然寧可被摔個半死,也要堅持替倭寇開路,冰牆內的朝鮮義軍又大聲鼓譟了起來。聲音中,憤怒瞬間就壓過了同情。

然而,牆外的朝鮮新附軍,卻對勸告聲充耳不聞。繼續徒勞地沿着雲梯往上攀爬,然後又在半途中某摔下去,一串接一串,宛若行屍走肉。

只要他們努力往上爬,身後的倭寇就不會殺掉他們。而他們如果膽敢停下來,就會被當場砍死。在死亡的壓力下,人性的懦弱與醜陋,表現得毫無遮掩。哪怕明知道城內的義軍已經手下留情,城外的新附軍將士依舊希望對方爲自己做得更多,甚至捨棄生命!

“別再爬了,再爬,老子不客氣了!”一名義軍將領對新附軍的無恥與麻木,終於忍無可忍。俯身抄起角弓,向外射出一支響箭。

“吱-———”淒厲的哨子聲,嚇得正在攀爬的幾名新附軍頭皮發乍,一個接一個,從結滿了寒冰的雲梯上栽了下去。雲梯周圍的其餘僞軍,也抱着腦袋四下閃避。然而,當發現冰牆內沒有更多的羽箭射出來,他們又齊齊鬆了口氣,搶在倭寇對自己施加“懲罰”之前,再度撲向雲梯。

“去你孃的,老子總不能爲了你,把自己的命搭上!”站在冰牆內木架上的樸七,將牆外新附軍將士的表現,盡收眼底。咬着牙大罵了一句,俯身抄起了角弓。

周圍幾名忍無可忍的義軍將士,紛紛開弓放箭。羽箭掠過並不算高大的冰牆,瞬間將牆外的新附軍放翻了十幾個。登時,所有新附軍都停止了繼續攀爬,尖叫着踉蹌後退。然而,還沒等他們退出二十步遠,就又被倭寇用鐵炮放翻了整整一排。

“饒命——”新附軍們慘叫着再度轉身,潮水般撲向冰牆。然後,又開始重複先前的畫面,木然地用手握住雲梯的邊緣,木然地雙腿交替發力,爬上去,掉下來,與先前的同伴一樣,被摔得頭破血流。

“嗖嗖嗖嗖嗖——”冰牆內,所有朝鮮義軍將士,都不繼續肯手下留情。拉動角弓,將羽箭一排排拋向半空。

密密麻麻的羽箭迅速從空中滑,將城外的新附軍一排排射倒在地。血漿轉眼匯流成溪,給已經被腳踩硬的雪地,塗上一層厚厚的紅。更多新附軍將士,就從這層紅色的冰面上踩過去,踉蹌着繼續向前,然後,被新一輪羽箭射倒,將紅色的冰面連接成片。

“這就是倭國的智將?”張維善越戰越提不起力氣,順着專門留出來的通道走到指揮台上,衝着李彤小聲嘀咕,“他不會準備聲東擊西吧。否則,照這樣打下去,把麾下的朝鮮人消耗光了,他麾下的倭寇也翻不上城牆!”

“怎地,你還盼着倭寇早日翻過來啊?!”李彤瞪了他一眼,輕輕搖頭,“別太小瞧了他。把麾下的朝鮮人消耗光了,對他來說,未必是壞事。而從開戰到現在,總計才死了幾個倭寇?!”

“你是說,老賊故意的,故意逼着朝鮮人上來送死?!”張維善聽得一愣,眉頭迅速皺了個緊緊。

“十有七八!”李彤努力向牆外看了幾眼,臉色忽然變得有些凝重。“咱們的物資不多,特別是鉛彈和火藥。而朝鮮賊軍對倭寇來說,可有可無……”

話音未落,冰牆外,忽然又傳來了一陣低沉的海螺聲,就像半夜裡的鬼哭,吹得人頭皮陣陣發緊,“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

“倭寇退了,倭寇帶着朝鮮人一起退了!”張維善迅速扭頭,隨即興奮就寫了滿臉。“你猜的未必對,那老賊也許真的就是浪得虛名!”

“傳令下去,叫弟兄們抓緊時間檢查兵器!”李彤沒有心思跟他爭論,皺着眉頭,向身邊的親兵吩咐,“先前不過是倭寇在試探,接下來,纔會動真章!”

“是!”傳令兵答應一聲,匆匆跑向冰牆。

“你也過去,帶領弟兄們隨時準備支援朝鮮義軍。如果下一次衝過來的是倭寇,我怕他們頂不住!”將聲音果斷壓低,李彤用只有兩人能聽見的幅度耳語。

“本來也沒指望他們,不過,雲梯都變成冰梯了,倭寇未必那麼容易爬上來!”張維善又向牆外看了幾眼,帶着幾分驕傲迴應。

最初聽朝鮮斥候彙報,說鍋島直茂是倭寇中有名的智將,他本能地就將此人與傳說中的陸遜、周瑜當做了同類。然而,通過路上的反覆試探和剛纔的交戰,他卻越來越堅信,倭寇嘴裡的智將,與中國歷史上的智將,完全不能相提並論。

“小心些,咱們之所以留在這裡跟他交手,是爲了通過此戰,讓朝鮮各地的義軍和官兵,都知道咱們的存在。若是打輸了,可是賠了夫人又折兵!”作爲總角之交,不用猜,李彤就知道張維善此刻肚子裡在想什麼,笑了笑,在他身後低聲叮囑。

“嗯!”這句話,張維善終於聽在了耳朵裡。也笑了笑,用力點頭。

時間在忙碌中過得飛快,幾乎是一眨眼的功夫,冰牆外,就又響起了焦躁的海螺聲。“嗚嗚嗚,嗚嗚,嗚嗚嗚————”,一波又一波,吹得人肚子裡直犯惡心。

緊跟着,射擊聲又籠罩了戰場。數以百計的鉛彈射向冰牆,將牆頭打得白霧翻滾。當第一輪射擊聲終於停歇,沉重的腳步聲瞬間響徹戰場。剛剛撤下去的朝鮮新附軍將士,抱着大捆的乾柴衝向了冰牆。在他們身後,一千四五百名倭寇雜兵也邁開了雙腿,一邊向前推進,嘴裡一邊發出鬼哭狼嚎,“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

“要縱火麼,這羣蠢貨,如此冷的天氣,區區幾個火堆,怎麼可能烤塌冰牆?!”站在冰牆內木架上的樸七看得兩眼發直,遲疑着大聲嘟囔。

“倭寇都是一根筋,從不聽勸。明知道不行,也總得試一試,纔會甘心!”

“那倭寇主帥八成是南方人,沒見過雪!”

“他們在外邊烤,咱們在裡邊澆水,看化得快,還是凍得快!”

……

上一章 返回目录 回到顶部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