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倭大計,就憑你?!”見過能吹牛的,卻沒見過像沈惟敬這麼能吹的,劉繼業頓時安耐不住,上前半步,大聲奚落。
“你是何人?”沈惟敬翻翻眼皮,傲慢之色立刻涌了滿臉,“你家遊擊平素就是這般管教手下的?連等級尊卑都不要,在上司議事時胡亂插嘴?!”
“老子是你老子!”劉繼業被氣得火冒三丈,揮起拳頭,直接沈惟敬臉上砸了過去。
“千總,不要動怒,不值得,跟這種人不值得!”百總劉康手疾眼快,趕緊橫跨了半步,用自家肩膀擋住了劉繼業的拳頭,“豬被殺之前都會胡亂叫喚,您犯不着爲此生氣。”
“繼業,別衝動,不值得!”李彤擔心劉繼業下手沒輕沒重,也趕緊大聲出言勸阻。“你儘管退在一邊,他既然是指名道姓衝着我來的,就由我來招呼他!”
“嗯!”當着外人的面兒,劉繼業不願意讓自家姐夫難堪,冷哼着後退數步,向沈惟敬怒目而視。
沈惟敬原本已經被嚇得用雙手抱住了腦袋,此刻發現劉繼業居然被李彤和另外一個小頭目攔下,心中頓時勇氣陡升。放下手臂,撇着嘴大聲冷笑,“呵呵,呵呵呵,果然是一羣驕兵悍將,居然敢當衆折辱朝廷的談判使臣。你莫非以爲,打過一場小小的勝仗,就可以佔山稱王了不成?!”
“沈遊擊,這話說得可就沒分寸了。李某和麾下弟兄到底怎麼樣,自有經略和提督看在眼裡。還輪不到您一個水師遊擊來指手畫腳!”李彤心中,對於沈惟敬的憐憫,徹底變成了厭惡。狠狠橫了此人一眼,與其針鋒相對。
“休要扯經略和提督的大旗,他們兩個英明睿智,絕不會准許你縱容屬下,對朝廷不敬!”沈惟敬的一身本事,過半兒都長在嘴巴上,立刻咬住李彤的話頭,大聲威脅。
“李某隻聽到某個水師遊擊,無緣無故跑到我陸師選鋒營信口雌黃。可沒聽到自家下屬,對朝廷有任何不敬!”李彤冷笑着看了此人一眼,輕輕搖頭,“沈遊擊如果對李某不滿,儘可去兵部上告。休要在李某的軍營裡咆哮,自討沒趣!”
說罷,再也沒興趣跟沈惟敬囉嗦,迅速朝百總劉康點了下手,大聲吩咐:“你,帶着當值的弟兄,送沈遊擊出營。李某領兵在外,沒有將令,不敢隨意接待任何來歷不明之輩!”
“是!”百總劉康,早就忍得拳頭都發癢了。答應一聲,帶着二十幾名弟兄快步涌上,將沈惟敬連同他身後的隨從們,用力推向軍營大門。
“住手,住手,姓李的,沈某今天到這裡來,有要事向你曉諭!“
“住手,住手,姓李的,耽誤了朝廷退倭大計,你有幾顆腦袋也不夠砍!”
“住手,住手……”
沈惟敬被氣得火冒三丈,跳着腳大聲威脅。然而,無論他叫嚷得多大聲,李彤卻都充耳不聞。轉過身,與李如梓,張維善和劉繼業三個,大步流星往中軍折返。
“李遊擊且慢!”見用狠話嚇不住李彤,沈惟敬果斷改變策略。扯開嗓子,大聲宣佈,“倭寇已經答應沈某罷兵了,倭寇已經答應沈某罷兵了。你不能爲了自己的功勞,就破壞了沈某,破壞了朝廷的撫倭大計!”
“荒唐!”李彤撇嘴冷笑,依舊頭也不回。
連續幾個月來,他先後跟小野成幸、十時連久、九鬼廣隆和鍋島直茂等倭寇頭目交手,對倭寇的貪婪、狡詐和陰狠秉性,已經有了很清楚的印象。心中早就得出結論,除非在戰場上把倭寇打垮,否則,指望倭寇主動退兵,無異於癡人說夢!
“明明憑藉沈某的舌頭就能令倭寇退兵,你何必非得讓弟兄們徒增傷亡?!戰場上刀劍無眼,弟兄們也都是爹孃生的,憑什麼爲了你的功勞,賭上自家的性命?!”沈惟敬急火攻心,愈發地口不擇言。
“一派胡言!”事關軍心,李彤不得不轉過身來,認真應對。“憑藉你的舌頭,就能讓倭寇退兵,你那舌頭,莫非是開過光的?!那豐臣秀吉爲了吞併朝鮮,差不多把傾國之兵都發出來了,什麼都撈不到就白跑一趟,他就不怕將士們回去之後造反?!”
“當然不僅僅是憑沈某的舌頭,還有,還有我大明曆代皇帝的仁德!”終於等來了李彤的迴應,沈惟敬立刻打蛇隨棍上,“我大明自立國之初,就將東倭列入不爭之國。兩百二十餘年來,倭國上下,無不感念我大明恩德……”
“呸!”見對方又開始滿嘴跑舌頭,李彤啐了一口,再度轉身。
“李遊擊且慢,李遊擊且慢。當然,當然主要還是倭寇那邊,沒有絕對取勝的把握,想要見好就收!”沈惟敬知道自己不拿出幾分乾貨,絕對無法說服李彤帶兵離開。分開人羣追了幾步,大聲補充,“至於好處麼,當然是多少要給倭寇一點兒,但我大明也不會吃虧。倭寇那邊的提議是,大明與倭國以平壤爲界,平分朝鮮!”
“你說什麼?!”李彤再度停住腳步,右手緩緩按住腰間刀柄,“你再說一遍?”
“姓沈的,休要信口雌黃!”張維善也快速轉過身,從側面向沈惟敬快步包抄。
因爲經略宋應昌只是派麾下贊畫送來了朝廷對有功將士的褒獎,卻沒有按照李彤和張維善兩人的新職位,給選鋒營內補充兵卒。如今選鋒營內,有接近七成的空缺,都是由主動留下來的朝鮮義勇填補。並且其中不少朝鮮低級軍官,都能聽得懂漢語。如果任由沈惟敬剛纔這句話傳播開去而不做任何批駁,根本不用倭寇派兵來打,選鋒營自己就可能在一夜之間分崩離析!
“倭寇,倭寇的提議是,大明與倭國以平壤爲界,平分朝鮮!”不愧爲一個經驗豐富的海商,沈惟敬對於危險非常敏感,立刻停住腳步,緩緩後退,“當然,這,這只是倭寇一廂情願。就像做生意,漫天要價,着地還錢。最後,最後的和議到底什麼樣,沈某,沈某還會繼續與他們討價還價。總,總不會讓大明吃虧!李遊擊,你,你拔刀幹什麼?!李遊擊,沈某跟你平級,沈某還是朝廷的使者,你針對我,就是針對朝廷。救命啊,有人要殺大明使者——”
最後一句話,他哭着喊出來的,喊過之後,撒腿就跑。李彤和張維善怒不可遏,繼續提着戚刀追上去,用刀背朝此人屁股,大腿等處招呼,眨眼間,就將此人抽得倒在地上,抱着腦袋四下亂滾。
“保護將軍,保護將軍!”沈惟敬帶來的家丁,慌忙叫囂着上前搶人。奈何本領太差,被劉康等兵卒三拳兩腳,就全給打成了滾地葫蘆。
“子丹,守義,算了。別讓這騙子髒了你們倆的手!反正他嘴裡說出來的鬼話,也不會有人相信!”擔心李彤和張維善急火攻心,真的將沈惟敬給活活打死,李如梓快步上前,出言勸阻。
隨即,又迅速將面孔轉向百總劉康,“別打了,這種人,直接叉出去就是!不過是想立功想瘋了而已,他無論答應倭寇什麼,都是自說自話,根本做不得數!”
“是!”終究怕擔上擊殺同僚的罪名,劉康等人暗暗鬆了一口氣。大聲答應着,將沈惟敬和此人的家丁從地上拖起來,大步拖向營外。
“姓李的,我記住你了,我記住你了!”沈惟敬卻不肯離開,一邊掙扎,一邊破口大罵:“你個有人養沒人教的鱉孫,居然敢當衆毆打沈某。有種你今天就將沈某打死,否則,此仇不報,沈某誓不爲人!”
“不想死,你就閉上嘴巴滾蛋!”見此人如此無賴,李如梓氣得追上去,擡腳就踹,“無令私闖別人的軍營,還高聲喧譁,今日即便宰了你,也不過分!滾,別挑戰老子的耐心!”
“你,你敢踹我?!”沈惟敬對於軍隊內的服色等級瞭解有限,見李如梓的官袍好像跟自己不太一樣,還以爲他是李彤的下屬,立刻瞪圓了眼睛大聲威脅,“別以爲有姓李的撐腰,老子就沒法拿你怎麼樣?待他被一擼到底,老子就來做這選鋒營的管營,到時候,有你好看!”
“那李某可等着你了!”發現對方居然連自己官職多高都看不出來,李如梓頓時被氣樂,又狠狠補了一腳,將此人踹得更遠,“記住了,老子是御倭參將,遼東都指揮同知,姓李名如梓。你升官之後,千萬別找錯地方!”
“滾!”李如梓一腳將沈惟敬踹翻在地,破口大罵:“滾去平壤告訴倭寇,他們如果不滾,儘管等着,李某自然會與弟兄們親手將他們送回老家!”
“參將,參將,大明不吃虧,不吃虧啊!”沈惟敬官職比李如梓低,不敢對他進行威脅,只敢大聲“曉以利害”,“反正都是朝鮮的土地,無論大明怎麼分,都不吃虧,不吃虧啊!”
“放屁!”李如梓怒不可遏,指着沈惟敬大聲咆哮,“我大明立國兩百年來,幾時跟一羣蠻夷議過和?!今天李某明明白白告訴你,只要倭寇一天不退,李某的戰旗,從今日起,就只會向前,絕不向後!來人,給老子將他亂棍打出去!”
“是!”周圍偷偷看熱鬧的樸七和車立等人一擁而上,七手八腳,將沈惟敬及其爪牙打出了轅門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