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石出(上)

“鐵炮,鐵炮手死哪裡去了,不要整隊了,趕緊開火,開火!”島津豐久看得眼眶欲裂,扯開嗓子,瘋狂地提醒,根本顧不上再去考慮自己此舉是否越權。

“乒,乒,乒……”稀稀落落的鳥銃聲在他身邊響起,卻根本沒能將敵軍的衝鋒速度減慢分毫。倉促射出槍膛的鉛彈,大多數連對方的寒毛都沒碰到一棵。零星一兩枚僥倖“蒙”中目標,起到的作用也微乎其微。受了傷的對手只要將身體伏在馬背上,就可以由坐騎帶着自動跟隨隊伍前進。而經過專門訓練,早就習慣了鳥銃聲的戰馬,瞬間也將速度提到了最快。

兩組騎兵從左右分出,鬼魅般撲向了倭軍中的鐵炮手,將他們接二連三砍倒,堅決不給他們機會對手中鳥銃做第二次裝填。一名虎背熊腰的將領,手挽角弓,帶着身後的弟兄不停地施放羽箭。沒一波羽箭落下,都能帶走十幾條倭軍將士的性命。

他們卻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人,來自於騎兵的隊伍中央。此人雙手握着一把巨大的鐵劍,徑直地插進倭軍隊伍。連胳膊都沒用力揮動,僅憑着戰馬的速度和鐵劍長度,就將一名躲閃不及的倭國武士,直接掛在了劍鋒上。緊跟着,此人又是隨意抖了下手腕,便將屍體抖落於地。隨即,笨重的大鐵劍由縱轉橫,迅速化作了一把“鐮刀”!

鐮刀過處,武士、足輕和徒步者紛紛倒地,宛若一排整齊的莊稼。大鐵劍和他的主人被戰馬馱在背上繼續向前推進,直到擋在前進道路上的所有人都逃散一空。而持劍者仍不滿足,猛地撥了下坐騎,迅速改變方向,又換了個角度衝向毛利番組的其餘將士,彷彿他們是一羣待宰的羔羊。

十多名身穿鐵甲,帶着紅色披風的騎兵,紛紛策馬跟上,在持劍者身側和身後,迅速組成了一個槍鋒形。整個槍鋒繼續朝着倭國將士推進,宛若燒紅的烙鐵捅向了牛油,沿途幾乎沒有受到任何阻擋,除了一具具死不瞑目的屍體。

“玉碎,玉碎!”眼睜睜地看着持劍者從自己面前不遠處衝過,一股屈辱的感覺,瞬間籠罩了島津豐久的全身。高高地舉起武士刀,他從側後方撲向持劍者,準備跟對方拼個玉石俱焚。然而,還沒等他胯下的戰馬加起速度,斜刺裡,猛地掃過來一根呼嘯的鋼鞭。

“噹啷——”島津豐久果斷舉刀格擋,隨即,就覺得手腕刺痛,手肘發酸,半邊胳膊都失去了知覺。而他手中的倭刀,也只剩下了後半截,前半截被鋼鞭砸得不知去向。

“快下馬!”身背後,忽然有人用日語大喝。緊跟着,鋼鞭就從頭頂凌空而落。來不及做任何思考,完全憑着求生的本能,島津豐久單腳發力,歪着身體滾下了坐騎。

“砰!”金屬與馬鞍相撞聲,沉悶得令人幾欲窒息。

“嗯嗯嗯……”相伴了島津豐久好幾個月的戰馬,嘴裡發出一聲悲鳴,緩緩跪倒。嘴巴、鼻孔和耳朵等處,血如泉涌。

“救城主!”

“救城主……”身邊的親信武士拼命衝上,用兵器和身體,替島津豐久阻擋鋼鞭的進攻。不停有兵器被擊斷飛出,不停地有人慘叫着落馬。當島津豐久終於頭暈腦脹的重新站了起來,他的親兵已經被殺掉了一大半兒。而那名手持鋼鞭的對手,卻是毫髮無傷。

“玉碎——”島津豐久彎腰撿起一把斷劍,準備徒步上前拼命。一股巨力,卻忽然從肩膀處傳來,將他快速帶離地面。

“衝過去,殺死他們,關白武士不容羞辱!”毛利吉成的聲音從島津豐久頭頂響起,瘋狂的背後,透着無法掩飾的恐慌。

數以百計的武士和足輕,咆哮着衝向持大鐵劍和持鋼鞭的對手,就像一羣撲火的飛蛾。而毛利吉成本人,卻奮力將島津豐久甩向了身邊的親信死士,然後撥轉坐騎,撒腿就跑

“放開我,放開我!”被抱在毛利家死士抱在馬鞍子上島津豐久不明所以,掙扎着大喊大叫,“島津家只有戰死的勇士,沒有逃走的……”

“不想死就閉嘴!”毛利家的死士,可不會對島津家的少爺保持什麼尊敬。擡起手,照着島津豐久的後腦勺就是一巴掌,“他們是明軍,打敗了鍋島直茂的明軍!”

“啊——”島津豐久嘴裡發出一聲驚呼,放棄掙扎,任由毛利家的死士像拎貨物一樣拎着自己,倉皇遠遁。

“玉碎,玉碎!”被毛利吉成故意推上前送死的武士和足輕們,想不到到自家主將居然會棄軍潛逃,也沒時間去看主將到底去了什麼地方,兀自吶喊着去阻擋明軍的腳步,一排又一排,前仆後繼。

“他們是明軍,打敗了鍋島直茂的那支明軍!不能怪我,不能怪我,毛利番組加上徒步者,才三千多人,其中還有一千屬於島津家,早就死在了胡橋驛。”騎在戰馬上越跑越遠,毛利吉成流着淚,不停地低聲唸叨,彷彿每多唸叨一次,他內心的痛苦就會減輕一點兒。

作爲一個草根出身的大名,麾下能拼湊起一支兩千多人的隊伍,實屬不易。而今夜一戰,跟着他逃離戰場的,卻不到二十。

即便將當初被他留在通川城下的那個小隊算上,最多也只剩下了一百五十幾人。還不到當初在日本登船時的十分之一。

可以預見,即便逃去跟第三番隊主力匯合之後,念及對手太強大的緣故,他沒遭受到任何處罰。他這個壹岐守,也即將變得徒有虛名。心胸狹窄的第三番隊主帥島津義弘,纔不會將島津家的武士和足輕,調撥到他麾下聽他指揮。而關白豐臣秀吉又遠在日本,無法及時瞭解到朝鮮戰場的情況,也無法及時爲他提供任何補償。

這是他今晚唯一的收穫,所以,哪怕將來得不到島津家的任何回報,也好過什麼收穫都沒有。然而,島津豐久接下來的話,卻瞬間又讓他全身發冷,右手不受控制地伸向了刀柄。

“毛利壹岐守,你是怎麼判斷出來的,那些人不是朝鮮叛匪,而是明軍!他們身上分明沒帶着任何標識?!”島津豐久嘴脣上上下下,說出來的話,不帶絲毫的溫度。

“怎麼知道?你莫非瞎了眼睛麼?”努力壓住一道將島津豐久砍成兩半兒的衝動,毛利吉成咬着牙迴應,”他們兩人一個用的是大鐵劍,另外一個用的是鋼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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