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孫暹答應一聲,邁着小碎步跑出去執行命令。
“嗯!”望着他尚算敏捷的背影,萬曆皇帝朱翊鈞滿意地點頭。隨即,坐到桌案旁,開始享用御膳房專門精心爲自己準備的晚餐。
比起江南的海商、鹽商和珠寶商人,他的晚餐,遠算不上豪奢。不過是四葷四素,外加一份滋補身體的燕窩粥而已。並且花樣嚴重缺乏變化,今天和昨天,基本沒啥區別。然而,同樣的菜餚吃在嘴裡,卻讓他感覺味道遠比昨晚甘美。
原因很簡單,他今天終於發現了一個不用承擔“殘暴”之名,就收拾那些清流的辦法。那就是,整頓吏治。
那些清流,不是口口聲聲爲民請命,個個自稱兩袖清風麼?那就把他們的家底擺在桌面兒上,讓天下人都看看,他們家產都是多少?讓他們親口告訴天下人,他們的百萬家財從何而來?
按大明朝規矩,一品高官的年俸不過一千多石,折銀四百五十兩。而四萬畝良田,最差也能賣出四萬兩白銀。這個數字,哪怕一品高官全家都吸風飲露,都得攢九十年。那些在五品、四品官位上徘徊了一輩子的傢伙們,一個個通過什麼手段將家徒四壁變成家資百萬?
按大明朝律法,貪污六十兩以上的官員,就可以處以剝皮實草之刑!雖然自打成祖皇帝之後,朝廷已經輕易不會再追究官員貪污,可大明律上,卻從沒有寫過“貪污無罪!”如果先派出南鎮撫司的錦衣衛,將所有清流的家產摸上一遍,以後誰要是再故意於朝堂上信口雌黃,哼哼……
越想,萬曆皇帝越是開心。也是開心,他的眼神就越亮。秉筆太監孫暹今日的馬屁之舉,無異於在他面前推開了扇窗,讓他忽然看到一片從沒看到過的風景、
“皇上,張掌印求見!”一名小太監硬着頭皮上前,小心翼翼地彙報。
“張誠?他,他不是病了麼,怎麼又突然有了精神?”萬曆皇帝朱翊鈞剛剛舒展開的眉頭,迅速驟緊,聲音也變得又硬又冷。
“奴婢,奴婢不知道!”小太監被嚇得打了個哆嗦,額頭上的汗珠清晰可見。
掌印太監張誠已經失了寵,此事皇宮內外無人不知。只是萬曆皇帝還念着自己做太子時,此人伺候左右的舊情,纔沒有下令將此人剝奪職務,趕去充當雜役。可如果此人不知道進退,仍想什麼事都插上一腳,不光其本人會罪上加罪,所有存着燒冷竈心思的傢伙,恐怕也難逃池魚之殃。
“皇上,回皇上話,老奴,老奴已經大好了。今晚,今晚特地來向皇上,乞骸骨歸鄉!”還沒等萬曆皇帝來得及生氣,門外,已經傳來了張誠顫抖的聲音,隱隱約約,還帶着一絲哭腔。
“嗯?”萬曆皇帝朱翊鈞向門口處瞟了一眼,雖然沒有看到張誠,眼前卻已經浮現了此人以往惹自己生氣之後,那幅搖尾乞憐模樣。
“老奴,老奴知道自己笨,做事,做事老給皇上添亂。是,是皇上憐惜老奴,才,才讓老奴能有今天!”張誠的聲音繼續傳來,哭腔也越來越明顯,“老奴,老奴原本從遼東回來之時,就,就該主動請辭,去,去找個皇上看不見的地方混吃等死,只是,只是老奴路上染了風寒,又,又實在想多看皇上兩眼,才,才拖拖拉拉,拖拖拉拉直到現在,嗚嗚……”
說到最後,他徹底控制不住,趴在地上,放聲嚎啕。
“哭什麼哭,朕什麼時候說過,要你滾蛋了!”萬曆心中,頓時覺得好生難受,用手拍了下桌案,厲聲質問,“是你自己身子骨弱,心眼就小,憋出了病來,還能怪到朕身上!”
“沒有,老奴沒有!嗚嗚,嗚嗚……,老奴真的捨不得皇上,捨不得……,嗚嗚!”張誠一邊哭,一邊磕頭,轉眼間,額頭上就淌出了血來。
“滾進來說話!”萬曆皇帝不用看,也知道張誠會幹什麼,搖了搖頭,大聲命令,“別在那做磕頭蟲!你不惹事生非,朕怎麼可能趕你走!”
“老奴,老奴是真的笨,不是存心壞皇上的大事!”張誠用膝蓋當腳,爬進了殿內,隔着老遠,一把鼻涕一把眼淚解釋,“老奴不中用了,早就該自己滾回家等死。但,但是老奴有兩句要緊的話,卻不敢不提醒皇上。否則,否則老奴死不瞑目。”
“什麼話,說?”萬曆皇帝聽得微微一愣,低下頭,沉聲命令。
“陛下,第一句話,就是,大明朝自立國以來,只出過一個海瑞!”張誠擡手在自己臉上抹了一把,整張臉立刻抹得到處都是血跡,看上去就像傳說中的紅臉關公。“陛下生他們的氣,可以抓住一個往死裡頭打,卻,卻千萬別打所有官員的臉,畢竟,畢竟陛下治國還得用到他們!”
“你說什麼?”萬曆皇帝朱翊鈞放下筷子,右手扶着桌案緩緩站起,就像一頭被激怒的猛獸,隨時準備撲下去,咬斷張誠的脖頸。
很顯然,張誠是聽到了他和孫暹兩個剛纔的話,才特地跑過來阻止。而自己雖然沒有下令剝奪張誠的掌印太監之職,卻也沒讓此人繼續行使掌印太監的權力。此人躲得那麼遠,還能聽聞自己和孫暹的謀劃,這皇宮裡,對此人還有什麼秘密可言?!
“皇上息怒,讓老奴把話說完,您想怎麼處置,就怎麼處置!”伺候了朱翊鈞真沒多年,張誠早就摸透了這位皇帝的脾氣。頂着一腦門子血,快速補充,“老奴不是故意偷聽,老奴剛纔就在門外,只是沒得到您的召喚,沒膽子闖進來。老奴知道皇上很生盧春的氣,老奴也恨不得親手替皇上宰了他。可,可治他貪贓,卻是個餿主意。且不說會讓滿朝文武人人自危,那吏部只要推說田產乃是族人藉着盧春名義所爲,盧春根本不知情,就能將罪責推得乾乾淨淨!”
郭隨堂全名郭亮,是萬曆最信任的太監之一。所以在萬曆十七年,被派出去覈查揚州鹽稅連年下降之事。結果,沒等他抵達揚州,他的座艦忽然就起了大火。郭隨堂本人和隨行四十多名錦衣衛,居然無一生還。
萬曆皇帝大怒,當即下令一查到底。然而,緊跟着,運河上的漕夫就集體鬧事,將南北航運徹底切斷。北京糧價一日三升,百姓鼓譟,軍兵不安……
“皇上今天哪怕派力士活活打死盧春,打的是盧春一人。可查盧春貪污,等同於打所有官員的臉。他們豈會讓皇上如願?!”唯恐萬曆皇帝朱翊鈞理解不了自己的話,張誠又磕了個頭,仰着脖子繼續補充。“除非,除非皇上動用京營的御林軍,否則,哪怕派出錦衣衛去查,也鬥不過那些串聯起來的官員。那些人,絕對有的是辦法,將盧春的罪責摘掉大半兒。甚至,甚至有可能讓皇上派出去的太監和錦衣衛,全都死得不明不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