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倭寇是假投降,緩兵之計?你啓奏給皇上沒有?他怎麼說?”王重樓久居南京,根本不瞭解東征戰事的具體情況。登時,被李彤的話給嚇了一大跳,質問的話脫口而出。
“晚輩幾個,的確都這麼判斷,也曾經當面向皇上如實上奏,奈何人微言輕!” 李彤苦笑着咧了下嘴,低聲補充。“倭寇總計三十餘萬兵馬入侵朝鮮,一路勢如破竹。只是在我朝官兵渡過鴨綠江之後,才接連吃了幾次敗仗。但是,這些敗仗加起來,倭寇的損失也就五六萬人,遠沒到傷筋動骨的地步。晚輩奉命回國獻捷的路上,又從軍書上得知,朝鮮王京,也是倭寇主動放棄,李提督雖然尾隨追殺了一場,殲敵卻不滿千。所以,眼下倭寇龜縮在釜山周圍兵馬,少說也在二十萬之上。其不敢繼續與我軍交手,乃是因爲士氣崩壞,並非兵力和糧草不足。只要修整上幾個月,針對前一陣子我軍的戰術,做一些相應訓練,就有很大機會捲土重來!而我軍如果眼下繼續進攻,則可趁着倭寇士氣低沉,將其一舉全殲。若是相信倭寇的謊言,止步不前,甚至撤回遼東,待倭寇養足了精神,定會殺我軍一個措手不及!”
這番話,乃是在一路上苦苦思索的得出來的結論。現在一股腦拋了出來,一方面是希望能得到王重樓的理解大夥的苦衷,別因爲張維善選擇去舟師營,就心生芥蒂。另外一方面,則是希望藉助此人手中之筆,再度提醒當今皇帝,切莫對倭寇的謊言偏聽偏信。
然而,王重樓聽了,先是皺着眉頭苦苦思索,最後,仍舊又回了一聲長嘆,“唉——!也罷,如此說來,你們兄弟三個,去海上倒不失爲一條上策,至少,對得起皇上對你們的知遇之恩。浙江都司那邊的事情,愚兄沒資格插手。今後守義這邊,無論缺錢,缺糧食還是缺人手,都儘快來信告知。只要愚兄力所能及,絕對儘快給你提供!”
“多謝重樓兄成全!” 張維善這才明白,王重樓先前心裡頭,已經跟自己產生了隔閡,趕緊再度躬身行禮。“小弟雖然去了海上,但終歸是您麾下的部將。哪天您這邊有事,只要一聲令下,小弟就是飛,也星夜飛到您面前!”
“我們兩個在浙江都司,距離南京也不算遠。重樓兄如果有事,儘管派人招呼一聲!” 不敢平白再拿王重樓的好處,李彤拉着劉繼業一道許諾。
“嗯,那是自然!” 王重樓欣慰地點頭,然後,又輕輕搖頭,“愚兄先前想得窄了。其實守義和你們兩個,一道去了海上也好。如果舟師營能確保海上通路安全,大船每次都能平安抵達天津,我這個漕運總兵,就多了一條腿走路。今後無論做什麼事情,都沒必要再投鼠忌器!”
這話,顯然是在暗示,他這個總兵,將來必然會在漕運事務上有所動作。不由得張維善不收起笑容,認真點頭。
“晚輩在浙江那邊,也會努力探索通往登州、朝鮮和北上天津的航線!” 事關漕運總兵衙門內部的事情,李彤不便摻和太多,只能在旁邊再度小聲許諾。
浙江和南直隸(江蘇)都是產糧大省,如果兩地收上來的糧食,可以直接裝海船北運。至少能解決京師七成以上糧食供應問題。如此,王重樓今後對運河有所動作,就不必擔心有人會拿堵塞航道或者罷運來威脅。而只要不影響京師糧食供應的安全,不讓皇帝和百官有餓肚子的風險,他在漕運總兵位置上無論跟任何人起了衝突,萬曆皇帝朱翊鈞應該都會站在他這邊,而不會輕易把他當做棄子!
“好,好!”當即,王重樓的眼睛很快就開始發亮,對李彤和劉繼業兩人連挑大拇指。本打算也許諾一些好處,答謝兩位小兄弟對自己的支持,然而,當他的目光再度與李彤的目光發生接觸,卻無奈地咧嘴苦笑,“嘿嘿,嘿嘿,兄弟你別這樣看我。你對倭寇詐降的判斷,我肯定會想辦法轉告給皇上。可是,兄弟,你也別報太大希望。皇上對我信任有加不假,可這事兒卻跟信任不信任,關係不大!”
“還請重樓兄不吝解惑!” 李彤已經習慣了失望,只管笑着拱手。
“倭寇那個請降表,分明漏洞百出。豐臣秀吉跟朝鮮隔着大海,我們兄弟奉命回北京獻捷之時,倭寇還在瘋狂試圖反撲。豐臣秀吉的請降摺子,怎麼可能跟我們前後腳就到達了北京?!” 不知道王重樓是故意敷衍,還是真的沒辦法勸諫萬曆皇帝朱翊鈞改變主意,劉繼業急得連連跺腳。
“對,你說得對,完全對,愚兄完全相信你們的判斷!” 王重樓臉上的笑容更苦,嘆息聲也更加沉重,“唉,可是三位兄弟,破綻再多有什麼用?愚兄沒入朝給皇上當侍衛之時,行走江湖,見多了被騙子騙得傾家蕩產的可憐蟲。這些人,又有哪個是天生愚笨?可騙子的最大本事,就是說出來的大部分話,都是他最想聽,最願意聽的。所以,哪怕騙子的謊言漏洞再多,受騙的人,卻根本不管不顧。甚至自己就幫騙子把漏洞給圓上了,外人怎麼提醒,他都聽不進去,甚至對提醒之人恨之入骨!”
王重樓的話,說得雖然是江湖事,套用到朝堂上,卻再恰當不過。眼下倭寇的請降舉動,在李彤、張維善、劉繼業三個,甚至大部分東征將士眼裡,的確處處都是破綻。可奈何倭寇的請降信上所言,都是皇帝和當朝一衆高官們最想要聽到,也最願意聽到的說辭。所以,他們根本不會在意那些漏洞,甚至像王重樓所形容的那樣 ,主動在心裡替倭寇圓謊。而如果李彤、張維善和劉繼業三個堅持提醒下去,非但起不到喚得朝廷幡然悔悟的效果,反而會惹得皇帝和閣老們不痛快,出手對他們三個施以嚴懲!
“你們三個,也別太灰心,畢竟事在人爲!” 半晌,見三個年青人久久都緩不過神來,王重樓笑了笑,故意用輕鬆的口吻安慰,“萬一皇上看了我的信之後,有了效果呢?要知道,我可是皇上的門神,當年可是被准許披着全幅盔甲,帶着刀去見駕。即便我的信沒效果,你們在海上做的事情也不會白費,一旦倭寇翻臉不認賬,你們想往朝鮮運糧食就運糧食,想直接帶兵殺過去就殺過去,總好過再去遼東繞上一大圈兒!”
“那倒也是!” 李彤、張維善和劉繼業三個,苦笑着拱手。
正準備找個機會起身告辭,忽然間,卻又見王重樓擡起手,狠狠拍了一下他自己的腦袋:“唉,看我這記性,差點兒就忘了。打海戰,我還認識一個行家。姓鄧,名子龍,表字虎橋。他去年在雲南那邊剿匪,因爲殺賊太多,受到了清流的彈劾,此刻正賦閒在家。我這就給他修書一封,讓他去瀏家港給守義幫忙。守義,這個人你一定要當師父對待。只要把他哄高興了,甭說你想乘坐大海船直抵朝鮮,就是直接殺到日本去,都不算個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