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曲直 (上)

交易 (下 )

“你說什麼?” 宛若晴天聽到了一個霹靂,劉繼業再度揪住樸七,用力搖晃。“到底是誰敗了?樸七,我知道你恨日本人,可你也不能蓄意 挑撥!”

再看張維善、顧君恩、張樹、李盛等人 ,一個個也雙目圓睜,質問聲一浪超過一浪 。

“什麼,他說什麼?誰是戰敗國的廢物 ?”

“居然說我們是戰敗國,這小子莫非是聾子不成,到現在還不知道倭寇差點被趕下大海?!”

“分明是倭寇向大明求和,小西飛都去了北京!”

“倭寇從鴨綠江畔,一路敗退到了釜山 …”

唯獨李彤,此刻依舊保持着幾分清醒。猛地跺了下腳,大聲呵斥:“都瞎嚷嚷什麼?也不看看這裡是什麼地方?灌了幾兩貓尿,一個個就不知道自己幾斤幾兩了?朝長太郎喜歡吹牛皮,讓他吹就是,咱們又不是朝廷命官,還能管到別人的嘴巴?!”

隨即,又擡手拍了樸七一巴掌,沉聲呵斥:“你就是一個通譯,又沒吃過李家的俸祿!朝鮮國被誰分成幾塊,管你屁事?況且大明立國兩百餘年來,敗仗也許吃過,但什麼時候對外割過地?”

這幾句話,雖然聽起來甚爲粗鄙,卻每一句都落在了關鍵處。非但令衆人迅速恢復了清醒,通譯樸七的眼淚,也瞬間停滯 。

大夥如今的身份是海商,不是東征軍的將士。怎能聽日本人污衊大明吃了敗仗乞和,就立刻火冒三丈?萬一被有大村氏的心腹看到,對大夥起了疑心,先前的所有努力,全得付之東流不說 ,甚至連全身而退都會成爲奢侈 !

而大明雖然有許多毛病,甚至有些毛病令人心灰意冷。但是,從立國之日起,大明就從來沒缺過骨氣。當年哪怕英宗皇帝被異族抓走,都未曾割地求和。怎麼可能在連戰皆勝的情況下,被日本割掉半個屬國?!

這其中必有貓膩,但具體是什麼貓膩,卻不能在碼頭上說。特別是此時此刻,高野山弘等人尚未去遠,而孫 、馬、範、陶林等海商 ,也一直在旁邊側耳傾聽!

大夥都是在沙場上經歷過生死考驗的,包括樸七在內,定力都比尋常商販強得多。因此 ,恢復了清醒之後,立刻裝作不剩酒力的模樣,踉蹌着轉身返回沙船。

那孫 、馬、範、陶、林等海商,先前也被樸七和劉繼業等人的話語和表現給嚇了一大跳,緊跟着,心中疑竇陡生。而此刻看到大夥如此輕鬆地就被李老闆給訓得灰頭土臉,頓時又覺得各自可能想多了,訕笑着湊上前,向“李有德”輕輕拱手。

早在向大夥訓話的時候,李彤已經將衆海商的反應盡收眼裡。因此不待孫 、馬、範、陶、林等人開口,就主動解釋道:“唉,讓大夥看笑話了。出海之前,族兄怕我路上有閃失,特意調了一隊精銳家丁過來。卻沒想到,這些人廝殺全都是好手,卻根本不是做生意的材料 !聽到日本人詆譭大明,竟然比罵了他們的爺孃老子還要憤怒!唉,等回去之後,我一定將他們全都換掉,做買賣講究和氣生財,像這樣沾火就着的性子,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李老闆不必如此!” 昨夜最早提出夜這的商販林海,立刻如釋重負,眉稍眼角等處堆滿了笑意,“弟兄們都是真性情,聽人羞辱父母之邦,立刻火冒三丈再正常不過。就連林某,初次聽到有日本人說他們打敗了大明,也恨不得跟他狠狠幹上一架。等來往日本國次多了,聽習慣了,就好了。反正誰輸誰贏,都不耽誤咱們做生意!”

“可不是麼?”沒想到對方居然主動替自己解圍,李彤喜出望外,立刻接過話頭,大聲附和,“咱們做生意的,該在乎的是真金白銀,犯不着在口舌上爭什麼上風!”

“李老闆說的太對了!”林海迅速挑起大拇指,笑着補充,“咱們做生意的,只管賺錢餬口,國家間的事兒,咱們不必管,也管不到。”

“知我者,林兄也。今後林兄如果哪天有空去南京,千萬記得告知小弟一聲。別的不說,秦淮河上畫舫,小弟帶你一次逛個夠!” 猜不出對方是有意幫自己的忙,還是歪打正着,李彤只管投桃報李。“小弟家就在國子監旁邊的成賢坊,您只要走到最裡邊的那座宅院,跟門子說是李九公子的朋友,立刻就有管事接您進去 ,絕對不敢做半點兒拖延 !”

南京作爲大明曾經的首都,可謂寸土寸金。而最金貴地段,就是臨近國子監的成賢坊。一則是因爲此處距離國子監和孔廟都很近,最適合儒家子弟“修身養性”。二來,子孫後代從小聽着讀書聲長大,也容易沾染上文氣,科舉上一路暢通。

所以,聽“李有德”說他家住在成賢坊,還邀請自己有空前去做客,老闆林海立刻滿口子答應。聲言回到大明,跟家族交代一聲後,就立刻啓程。彷彿自己去得晚了,對方就會反悔不認賬一般。

其他幾個海商,見林海憑着幾句話,就獲得了李有德的好感,頓時全都後悔不迭。一邊在心裡罵姓林的沒骨頭,一邊紛紛笑着開口“可不是麼?甭管誰輸誰贏,都過去了不是?眼下日本和大明和約簽訂在即,海路也會重新暢通。我等有那生氣的功夫,哪如想想該如何把握機會,賺個盆滿鉢圓?!”

“是啊,無論誰輸誰贏 ,只要不打仗了,就是好事兒!打仗只會死人,做生意,卻可以讓大夥都有賺頭,順帶着,還能讓咱們大明沿海的老百姓,也多條活路。”

“對,做生意好,做生意好。和氣生財,和和氣氣,大夥纔能有錢賺 !”

“不光咱們想做生意,日本人也是一樣。否則,今道家老和朝長家老,也不會對咱們如此禮敬有加!”

“在商言商,在商言商,莫問國事!”

所謂利令智昏,不過如此!哪怕這利益眼下根本看不到,今後也未必摸得着。可爲了一個攫取利益的機會,就有人不知不覺間變得又聾又瞎。想到這兒,李彤忍不住又在心裡偷偷嘆了一口氣 ,然後笑着向大夥拱手:“既然在商言商,李某可就實話實說了。高野山弘等人今天在酒席上的話,諸位都親耳聽到了。很顯然,大村氏如此不惜血本拉攏咱們,不是 衝着咱們哪個身份高貴,而是衝着咱們手裡的貨。接下來,貨物到底該怎麼賣,價錢怎麼定?是細水長流吊一吊當地坐商的胃口,還是將貨物儘快出手,爭取在入冬之前多跑一趟?李某不能擅自做主。如果大夥不急着去夜這的話 ,還請回船上小坐片刻。咱們一邊喝茶解酒,一邊商量個具體章程出來!”

“當然是回船上!夜這着什麼急?反正都是大村氏安排好的,多晚去都有人等着 !” 衆人先前之所以遲遲不肯離開,等得就是這句邀請。頓時,回答得異口同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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