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雄風 （上）
因爲炮管發熱和彈藥有限雙重緣故，山坡上的子母連環炮很快就都停止了射擊。明軍的鳥銃手和弓箭手也紛紛改變戰術，不再瞄準某個區域內的敵軍進行覆蓋，而是各自尋找目標，分別射殺。
然而，倭寇隊伍的混亂情況，卻沒絲毫改善。曾經在短短三個月內，就橫掃了朝鮮兩京八道的倭寇，忽然間就變得無比孱弱。
幾乎沒有組織起任何像樣的抵抗，他們就被明軍的先鋒從隊伍邊緣一路殺進了隊伍中央。而倭人畏強凌弱的性格，也在這一刻體現的淋漓盡致。
身穿華貴鎧甲的將軍們，一邊跳上馬背拼命遠離明軍兵鋒所指，一邊揮動倭刀逼迫尋常武士替自己斷後。而平素自詡將生死都不放在眼裡的武士們，則迅速將兵器對準了身邊的足輕。衆足輕沒有膽子抗拒武士的逼迫，拼命拉着徒步者（雜兵）去阻擋明軍。徒步者們則大叫着向周圍的朝鮮僞軍揮動兵器，逼着僞軍用身體組成血肉屏障。
“無恥之尤！” 李彤揮動大鐵劍，從背後將一名拼命朝人堆裡躲藏的徒步者砍翻在地，緊跟着側轉血淋淋的劍刃，掃向另外一名倉皇逃走的足輕。後者身體只有他一半高，動作靈活得宛若猿猴。尖叫着斜向起跳，搶在被劍刃掃中之前躲出了四尺多遠。
跟上來的李盛毫不猶豫地揮刀下剁，正中倭寇足輕的鎖骨。鋒利的刀刃入體兩尺，切斷倭寇的胸骨和心臟，隨即也斷成兩截。李盛毫不猶豫地棄刀，退入同伴的保護範圍。緊跟着單手從背後抽出一把雁翎刀，上步下劈，將被倭寇推過來的一名朝鮮僞軍，從肩膀處劈成了兩瓣。
因爲這次耽擱，他被李彤落下了兩步遠。但空出來的位置，立刻被張重生補上。後者與顧君恩一道，替李彤清空左右兩側的威脅，避免有倭寇從側面發起偷襲。其餘大明勇士則咆哮着跟上來，將隊伍始終保持成一個銳利的楔形。
位於楔形邊緣的弟兄們，一邊快步向前推進，一邊揮刀。將沿途中所有能夠得到的敵人，不分武士、足輕、徒步者或者僞軍，全部砍倒。戰靴踩得地面上下戰慄，白刃帶起一道道血浪。
周圍的倭寇們不敢再多絲毫耽擱，爭先恐後向遠處躲避。被倭寇們丟出來擋路的一衆朝鮮僞軍被嚇得腿腳發軟，扔掉兵器，癱在地上大聲哭號。他們本以爲自己此番肯定在劫難逃，卻不料，已經殺到近前的李彤忽然改變戰術，側轉了劍刃，用劍身向兩側橫拍。
“滾，不想死就別擋路！” 嘴裡發出一聲斷喝，他用劍身將兩名僞軍各自拍出了半尺多遠。臨近的其他僞軍被撞得東倒西歪，頓時分出了一道狹窄的通道。
“滾開，不想死就滾遠點！” 唯恐李彤衝進去冒險，剛剛跟上來的李盛用朝鮮語高聲發出威脅，緊跟着，再度脫離隊伍，搶先一步衝入通道，揮刀左右亂拍，宛若一頭覓食的棕熊。
事實證明，他的擔心有些多餘。此時此刻，位於通道兩側的僞軍們哪還有膽子發起偷襲？發現大明天兵居然對他們刀下留情，一個個立即挪動發軟的雙腿，連滾帶爬向更遠處躲避。護衛在李彤身側的顧君恩和張重生兩個見狀，也努力加快腳步，跟李盛一起將通道撕得更寬。
李彤在其他大明勇士們的簇擁下，衝入通道。楔形陣列繼續向前推進，將通道周圍的僞軍們像趕羊般驅散。跟在大明勇士身後配合作戰的車立、金百萬、樸七等人看得面紅耳赤，也紛紛扯開嗓子，高聲叱罵：“滾開，別耽誤天兵殺賊！”
“滾開，你們這羣廢物，倭寇都敗了，你們還怕他個蛋！”
“倭寇敗了，一起殺倭寇啊！”
“找倭寇報仇啊，天兵來了，天兵爲你們撐腰！”
…
選鋒營中，其他朝鮮義勇也齊聲高喊，提醒被倭寇推出來當肉盾的同族們，趕快認清形勢。以前僞軍給倭寇充當奴才和爪牙，是因爲倭寇實力強大，沒機會也沒本事反抗。而現在，倭寇已經被大明天兵殺得潰不成軍，傻子纔會繼續對其唯命是從。
因爲當奴才當習慣了的緣故，大部分朝鮮僞軍，都對義兵們的提醒充耳不聞。但是，仍然有一小部分僞軍還沒有變成行屍走肉，或者調轉身形，揮刀砍向了正在逼迫自己的倭寇。或者乾脆邁開雙腿，不顧一切逃向山谷之外。
這部分僞軍的數量雖然很少，卻讓倭寇試圖利用僞軍拖延時間的打算，徹底落空。發現有人逃走卻沒有被倭寇當場追殺，更多的僞軍也果斷加入逃命隊伍。而面對快速衝過來的大明天兵，倭寇們根本沒勇氣在那些臨陣倒戈的僞軍身上浪費時間，隨便砍了幾刀之後，紛紛落荒而走。
“讓路，不想死就讓路！” 李彤揮動大鐵劍，強行穿過一股慌不擇路的僞軍，繼續追向一名盔甲鮮亮的倭國武將。後者的頭盔外表鍍了一層金，在火光的照耀下，格外扎眼。後者上半身鎧甲幾乎是一整塊鐵板打造，上面還鑄着很多金燦燦的花紋。
這是一頭大魚，不用細看，李彤也能判斷清楚。倭寇當中，地位越高的武將，身上的盔甲和裝飾越是誇張。
“きゅうめい！（救命）” 那名盔甲鮮亮的武將自知不是李彤的對手，堅決不肯停下來迎戰，只管尖叫着向身邊的親信求救。
他麾下的幾名家族武士被逼無奈，只好捨棄逃生的機會，尖叫着掉頭反撲。其中三人沒等撲到李彤的近前，就被顧君恩、李盛和張重生解決，另外兩人不管同伴死活，繼續向前硬闖。李彤見狀，不驚反喜，加快速度迎上去，手中大鐵劍在半空中掃起一團狂風，“呼——”
“噹啷” 大鐵劍與一名倭寇手中的鋼刀接觸，將刀身瞬間一分爲二。並不算鋒利的劍刃餘勢未盡，在慣性的作用下繼續斜向下掃，砍碎倭寇武士的鎧甲，砍斷此人的小臂，砸碎此人的肋骨，將此人砸翻在地，嘴巴里鮮血狂噴。
另外一名武士趁機揮刀，試圖攻擊李彤的大腿。他的動作很敏捷，時機把握得也堪稱完美。只是，他太低估了對方的身手。
一劍砸倒敵將的李彤迅速側身，雙手握緊大鐵劍的長柄，奮力上撩。沉重的劍身高速擡起，與武士砍來的倭刀半空相撞，又是清脆的一聲“噹啷”，倭刀斷裂，上下半截刀身同時飛上了天空。偷襲不成的武士被震得滿手是血，慘叫着快步後退。李彤毫不猶豫地追了上去，再度揮劍，將他頭顱拍進了腔子裡。
眼前瞬間一空，那名鎧甲鮮亮的倭寇武將依舊還沒逃遠。李彤在李盛、顧君恩、張重生等人保護下，繼續邁步追趕，大鐵劍在途中不停地揮舞，將試圖阻擋自己的武士、足輕和雜兵們，砍得刀斷甲碎，人頭亂滾。
被他盯上的那名倭寇武將走投無路，終於絕望地停步轉身。此人身邊最後的十幾名武士也放棄了逃命，跳起腳揮動兵器，嘴裡發出一陣鬼哭狼嚎。
這種鬼哭狼嚎，對李彤沒有半點威懾力。他冷笑着揮劍衝過去，將距離自己最近的武士砍得倒飛而起。李盛手中的雁翎刀已經變成了鋸子，威力卻絲毫不減。貼着他的身側砍中一名武士的脖頸，將後者鋸得連聲慘叫，腳步踉蹌。顧君恩作戰經驗豐富，一把五尺短槍使得宛若蛟龍。龍首輕顫，瞬間點碎一名武士的咽喉。
張重生自認爲已經死過一回，衝起來不管不顧。手中大砍刀上下翻飛，將其餘試圖圍攻李彤的武士，全都擋在三步之外。得到同伴支援的李彤繼續揮劍前撲，將最後一名攔路者拍翻在地。隨即劍身平端，藉着身體前衝速度，來了一記直刺。
“呀呀呀————”逃命不得的倭國武將尖叫着用盾牌阻擋鐵劍，被撞得腳步踉蹌，宛若醉鬼。解決的對手的李盛趁機撲了過去，一刀鋸斷了他的腳踝。顧君恩挺槍下刺，槍鋒卻被倭將的鎧甲死死卡住，無法繼續前進。“我來！” 李彤笑着走上前，鐵劍拍落，將鍍金頭盔連同裡邊的倭寇首級，一道拍成了金餅。
“＆＆￥#都%#^@…” 一陣鬼哭狼嚎忽然在附近響起，數十名倭寇分開逃命的同夥，掉頭殺了回來，試圖救走金盔武將，卻恨自己來得太遲。
滿懷絕望的他們，紛紛將刀鋒對準的李彤，發起了一輪出人意料的反撲。顧君恩和李盛奮力阻擋，卻被殺得手忙腳亂，自顧不暇。三把倭刀繞過他們，先後砍向李彤。另外十幾把倭刀瘋狂地砍向李彤身後，試圖將弟兄們跟他之前的聯繫徹底切斷。由於先前一直在打順風仗，很多大明勇士失去了戒備，剎那間，竟被刀光所阻，無法爲自家主將提供任何支援！
李彤毫無畏懼地揮劍迎戰，將砍向自己的兩把倭刀一一砸歪。第三名倭寇死士自知不是他的對手，咬着牙撲到於地，身體快速翻滾，刀鋒直奔他的腳腕。“噹啷！” 大鐵劍快速下落，在千鈞一髮之際，擋住了刀鋒。藉着劍身的支撐，李彤的左腳猛地收起，隨即快速下跺。
骨頭碎裂的聲音，聽起來格外清晰。主動倒在地上的倭寇，被踩得大口吐血，氣息奄奄。另外兩名倭寇舉着被磕豁了的刀，再度捨命撲上。李彤側身搶步閃避，旋即揮劍橫掃，將一名倭寇的頭顱掃離脖頸。
第三名倭寇仍不甘心，咬着牙撲向他的大腿，試圖抱住他，給其餘同夥創造機會。李彤跨步閃避，緊跟着揮劍下斬，將此人攔腰斬爲兩段。
身邊再度瞬間一空，他揮劍衝向顧君恩，替對方解決掉一名死纏爛打的倭寇。顧君恩手中的短槍立刻恢復了靈活，快速上下攢刺，逼得另一名倭寇死士連連後退。
見他已經脫離危險，李彤揮劍再度爲李盛助戰，很快就又讓李盛轉危爲安。迅速調轉身形，他從後方撲向仍在努力阻擋弟兄們的其他倭寇死士，將死士們的陣型從中央直接一分爲二。
其餘死士這才發現偷襲已經失敗，紛紛放棄對手，對他展開圍攻。李彤將大鐵劍揮舞得宛若風車，半步不退。倭寇們捨命發起的攻擊，全都被大鐵劍阻擋在他身前兩尺之外。
時間忽然變慢，月光變得無比明亮。皎潔的月光中，倭寇和袍澤們的動作，都變得舒緩而又清晰。而手中的大鐵劍，輕得宛若一片柳葉。李彤毫不費力地揮舞着它，將砍向自己的兵器磕飛，將撲向自己的倭寇砍倒，將一個又一個窮兇極惡的死士，逼向袍澤的刀鋒。
他忽然發現，自己醉了。
不是沉醉了於殺戮，而是沉醉於將倭寇一個接一個擊敗，將對手一個接一個逼入絕境的那種感覺。那種感覺，就像飲酒般酣暢。遠超過在三月春風裡縱馬長街，看落英繽紛，滿樓紅袖。
此時此刻，他早已經忘記了最初前往遼東投軍的目的，也早已經忘記了曾經的迷茫。
此時此刻，他也忘記了恐懼，疲憊和緊張。
此時此刻，他甚至忘記了自己身在何處，只管不停地揮劍，揮劍，揮劍，將所有敢於靠近自己的倭寇砍倒，逼退，拍翻。
他彷彿生來就屬於戰場，以前的平靜生活，只是誤入歧途。而與刀光劍影爲伴，纔是他的宿命，他人生的最佳選擇。
不知道過了多久，也許只有短短十幾個彈指，也許超過了兩到三個西洋分鐘。眼前忽然再也看不到一個倭寇，而四下裡，驚慌的哭喊聲宛若涌潮。
李彤身體踉蹌了一下，快速站穩，然後持劍四顧。
他發現，在明軍的連續打擊下，倭寇們已經徹底崩潰。大部分武士和足輕，都無法辨認方向，只管朝着自認爲安全的方向逃命。而同樣慌不擇路的朝鮮僞軍，此刻心中對倭寇已經沒有了半點畏懼，發現有倭寇從自己身邊跑過，要麼偷偷地伸出腿，將他拌個四腳朝天。要麼直接揮動兵器亂打，將他趕向明軍的刀鋒。
”殺倭寇，殺倭寇！” 跟在明軍身後的朝鮮義勇，一個個精神抖擻，怒吼着分散開來，沿着山谷追殺侵略者。
他們曾經被倭寇打得潰不成軍，他們曾經被倭寇打得滿懷絕望，他們原本以爲，這輩子都無法給同伴復仇，無法洗刷亡國之恥。然而，短短半年之後，他們卻驚訝地發現，自己居然變成了追殺者，將曾經認爲無法力敵的倭寇，追得滿山亂跑。
李彤沒有給金百萬、車立等人下令，要他們約束朝鮮義勇。戰鬥打到這個階段，朝鮮義勇能否保持隊形完整，已經不會對結果造成任何影響。稍稍調整了一下呼吸，他帶領選鋒營的精銳們，繼續去尋找那些盔甲鮮亮的逃命者，從背後誰上去，將那些人連同那些人的心腹武士們，一道送回老家。
而那些平素威風八面的倭國將領和武士們，全都像兔子般一樣膽小孱弱。要麼被他帶着弟兄們追上，當場斬殺。要麼果斷丟掉頭盔，捨棄鎧甲，光着膀子混在雜兵之中矇混過關。
“殺倭寇，殺倭寇！” 周圍的弟兄們大聲高呼着跟李彤一道向前推進，所向披靡。前方的敵軍爭相逃命，誰都沒膽子回頭。
眼前越來越寬闊，視線所及處的倭寇越來越少。朝鮮僞軍紛紛跪倒於地，對着選鋒營的將旗頂禮膜拜。旗面在夜風中舒展，不停發出獵獵的聲響。戰旗下，李彤再度緩緩停住腳步，持劍而立，宛若天神降世！
“殺倭寇，殺倭寇！”山谷入口，張維善已經帶着騎兵趕到，迎面堵住逃出去的倭寇，大開殺戒。
“殺倭寇，殺倭寇！” 山谷中央，熱血沸騰的明軍和朝鮮義勇們，繼續清理戰場，將躲在屍體下，灌木叢中，石塊後瑟瑟發抖的倭寇們揪出來，大卸八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