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野火 （上）
軍寨裡的倭寇，已經徹底崩潰。一個個尖叫着轉身，抱頭鼠竄。而明軍的隊伍也迅速分散，各隊弟兄在小旗的帶領下，追着倭寇，縱橫穿插，從背後將倭寇們砍倒在地，割掉首級。
史世用來得太晚，在寨門附近，已經撿不到未被被盯上的倭寇。只好拎着明晃晃的雁翎刀繼續向內狂奔，好不容易發現了一個倭國武士，正準備衝過去過一次陣斬敵將的癮，耳畔卻忽然聽見“砰！” 的一聲巨響，緊跟着，那名武士後背上出現了一個拳頭大的血洞，直接看到了前面的火光。
“別搶，老子好不容易纔上一次戰場！” 史世用被鳥銃聲給嚇了一跳，惱怒地回頭怒叱。目光所及，恰看到劉繼業那人畜無害的笑臉。
“世伯，我沒注意！這個，這個人頭，算您的，我，我要他沒用！” 劉繼業聲音，也緊跟着響了起來，讓人根本沒辦法跟他生氣。
“我要更沒用！” 史世用被弄得哭笑不得，狠狠瞪了劉繼業一眼，繼續朝着軍寨深處猛衝。 才衝出十幾步，猛然間發現三名倭寇，被一隊弟兄逼在了死角處，負隅頑抗。心中大喜，三步並做兩步撲過去，舉刀斷喝：“讓開，讓老子來結果他們！”
“投降！” 那三名倭寇忽然齊齊跪倒，棄刀於地，用半生不熟的大明官話高喊，“投降！小的們願意投降。天兵老爺，天兵老爺饒命！”
正圍住三名倭寇準備將他們剁成肉泥的劉阿八等人，楞了楞，頓時有些不知所措。按照以往的規矩，即便他們直接割了投降者的首級，上司也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可今天突然冒出來一個錦衣衛大官兒，萬一此人是個喜歡雞蛋裡挑骨頭的，給大夥扣上一頂“殺降”帽子，大夥可就得不償失。
“奶奶的，孬種！” 明明只要將雁翎刀揮落下去，就能殺個痛快。然而，在劉阿八等人的注視之下，他卻有些丟不起人。丟下一句罵人話，再度邁開大步，轉眼間，就將衆人連同俘虜全都丟在了身後。
“既然降了，就留他們一條小命，等回去也好拿去做見證！”劉繼業帶着一隊鳥銃手，氣喘吁吁地趕到。停住腳步，對仍在發傻的劉阿八等人，大聲叮囑。隨即，將打空了的魔神銃丟給親兵，從對方手裡搶過一把剛剛裝填完畢的鳥銃，繼續去緊追史世用的腳步。
二人只顧着殺賊，誰也沒仔細去想，爲何今晚居然有倭寇會說大明官話。一前一後，轉眼間就又跑出了老遠。沿途遇到倭寇，要麼已經被其他弟兄“預定”，要麼果斷選擇了跪地投降。一直跑到了寨子的後門附近，才終於追到了合適的目標。
那是一名家臣打扮的倭寇頭目，在十幾個武士和足輕的捨命保護下，正在做困獸之鬥。李彤、張樹和李盛等人，已經在四周將這羣倭寇團團圍住，只是因爲勝券在握，所以不想讓對方垂死反噬。採取了近似於靈貓戲鼠的戰術，等待對方的抵抗意志自行崩潰。
“慢點，我來！” 唯恐自己被落下，隔着老遠，劉繼業就高聲提醒，“我麾下的鳥銃手們馬上就到，姐夫，先圍住他們，不要着急下手。”
“慢着，先讓老夫來！” 史世用這回終於忍無可忍，大吼着衝上前，快速擠到包圍圈中央。然而，卻鬱悶地發現，倭寇的陣型擺的如同刺蝟一般，讓自己根本找不到地方下手。
很顯然，劉繼業的辦法，纔是最有效，也是最省事的。再密集的陣型，也經不起鳥銃頂至近處亂轟。特別是在有魔神銃的情況下，哪怕對方身穿重甲，也是一轟一個血窟窿。
“世叔，沒必要冒險，繼業說得對！” 唯恐史世用殺起了性子，非要直接衝陣。李彤趕緊搶先一步大聲勸阻。
“老夫知道，老夫又不是第一場上戰場！” 明知道對方是一番好心，史世用卻憋得額頭青筋亂蹦。手中雁翎刀，也遲遲捨不得放下。
對於他這種級別的錦衣衛官員來說，倭寇的首級半點用途都沒有。然而，心頭的熱血好不容易纔沸騰了一次，卻找不到任何機會宣泄，着實讓他憋得有些難受。正進退兩難之際，卻又聽見劉繼業大聲叫喊，“樸七，叫他們投降，投降了免死，不投降，等鳥銃手趕到，把他們全都轟成馬蜂窩！”
“降伏して死を免れる！” 史世用眼前頓時一亮，一串倭語脫口而出，雖然未必見得有多標準，氣勢卻遠非樸七這種通譯所能達到。
“降伏して死を免れる！” 史世用的兩名錦衣衛下屬，牛秀和馮武，爲了給長官長臉，也扯開嗓子，高聲重複。
三人本來目的就是爭一口氣，並沒指望被圍住的倭寇主將，真的會聽話。誰料，原本縮成一團刺蝟的倭兵，竟然應聲而散。被護在正中央的那名家臣，帶頭跪倒於地，雙手將自己的兵器舉過了頭頂，用十分純正的大明南方官話，高聲求饒，“投降，我等願意投降。在下小西飛，與沈惟敬遊擊乃是莫逆之交。在下願意棄暗投明，戴罪立功！”
“小西飛？你怎麼會說我們的話？”
“你也姓小西，跟賊頭小西行長什麼關係？”
“你是賊頭小西行長的兒子，還是侄子。實話實說，否則，割你的腦袋！”
“你認識沈惟敬？你怎麼會跟他攀上交情？”
…
聽到對方頗爲熟練的大明官話，包括李彤在內，所有選鋒營將士都是一愣，追問的話，脫口而出？
“在下，在下是小西攝津守的家臣。原名內藤如安，蒙攝津守不棄，改姓相侍。並非他的兒子或者侄兒！沈遊擊出使平壤，正是在下奉命接待。在下仰慕天朝已久，只是恨無福生在大明，所以跟他做了異姓兄弟。在下，在下願意將功贖罪，請將軍留在下一條小命兒。” 小西飛倒也乾脆，既然選擇了投降，就毫無保留地回答了所有問題，甭管這些問題出自大明哪位勇士之口。
“你既然是小西行長的家臣，怎麼會駐紮在這兒？”李彤聽得將信將疑，皺着眉頭繼續追問。
小西飛的口齒極爲便給，立刻就給出了答案，“我家，我家主公因爲在平壤戰敗，被同僚排擠。在下，在下作爲家臣，自然也受到牽連。被，被派出巡視王京周圍的軍寨。今晚，今晚剛到，還，還沒來得及有所動作，就，就成了將軍大人的俘虜！”
“嗯？” 李彤從對方的話語裡，找不到什麼漏洞。但是否饒恕此人，卻不敢當着錦衣衛的面兒擅自做主。乾脆將求助的目光，直接轉向了史世用。。
史世用正憋了一身勁兒沒地方發泄，立刻衝李彤點點頭，上前半步，大聲吩咐：“你是內藤如安，擡起頭來！”
“遵命！” 小西飛不敢拒絕，大聲答應着擡頭。緊跟着，就嚇得一屁股倒坐於地，“你，你，怎麼是您？！您竟然，竟然是…”
上下兩排牙齒，不停地撞擊，讓他遲遲無法將話說完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