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時代 (下)

第二十五章時代(下)

成功獲得了王重樓了理解與支持,將張維善前往舟師營任職的事情確定了下來,並且得到了一員精通水戰的老將,然而,在離開王家府邸之後,三個年青人的心情卻都有些沉重。

王重樓那段有關受騙者自行在心裡替騙子圓謊的比喻,實在太生動了。生動到三人每次回想起來,都恨不得立刻大哭一場。

按照這種說法,哪怕他們找到再多的破綻,通過再有效的渠道去向朝廷示警,都改變不了東征半途而廢的結局。萬曆皇帝和朝中衆位閣老、尚書們,會主動爲所有破綻找到合理解釋,根本不需要小西行長和加藤清正等賊,再勞心勞力!

“走一步看一步吧,至少,像王總兵說得那樣,咱們三個,也算對得起皇上,也對得起大明瞭!”抑鬱良久,李彤終於搖了搖頭,嘆息着得出了結論。

“也只能如此了,畢竟咱們三個資歷太淺,無論如何,胳膊都擰不過大腿!”張維善心中的熱血,比他涼得還早,笑了笑,有氣無力地附和,“況且連老天爺都在給倭寇幫忙!”

“其實咱們也是瞎操心,倭寇是不是在用緩兵之計,應該由宋經略和李提督來判斷,哪裡輪到咱們哥仨?!”劉繼業情緒一邊說一邊揮動馬鞭,將路旁的柳樹抽得枝葉亂飛。

正鬱悶得想要跟人打上一架之時,忽然間,路邊傳來一聲熱絡的呼喊,“子丹,守義,永貴,你們哥仨兒去哪逍遙了,大夥找得好苦!”緊跟着,二十餘名鮮衣怒馬的國子監同窗,滿臉熱情地圍了過來。(注1:明代國子監,不是同屆學生都同時畢業。要根據各自的實際學習成績,陸續獲取文憑。)

“剛剛去拜見了一位前輩!”李彤反應最快,迅速收起愁容,笑着向大夥拱手,“今天不上課麼?你們結伴開溜,就不怕張主簿知道後,抓你們一起去打板子?!”

“打板子,怎麼可能?”一位姓姜的同學結果話頭,眉飛色舞,“張主簿聽說大夥是結伴出來找你們,立刻就準了所有人的假!並且一再叮囑,讓你們三個,有空務必回國子監一趟,讓那些剛入學的師弟們,知道什麼叫少年有志當擎雲!”

“不光是主簿,監丞也早發了話,要大夥趁着你們三個還在南京,多跟你們三個請教!”另外一名姓聶的同窗,也笑呵呵地補充。“有道是行萬里路,如同讀萬卷書。你們哥三個在朝鮮縱橫來去,走了何止萬里?隨便講幾句沙場所得,都能令我等眼界大開!”

“可惜倭寇投降得太快,否則,我們大夥都學你一樣,投筆從戎。去年畢業的那些同學,今年有一百六十餘個去北京參加春闈,卻只有二十人中了進士。並且大多數都位列三甲,想要補上一官半職,不知道要熬到什麼時候?哪如像你們一樣,憑藉一身本事,去沙場博取功名?!”跟三人交情好的同窗不止一個,大夥說話來爭先恐後,毫無顧忌。(注2:三甲,明代進士分爲三等,三甲爲最後一等。授予的起步官職頂多是七品,並且需要花錢運作,才能補上實缺兒。)

“咱們南京國子監今年能穩壓北京國子監一頭,多虧了你們三個。”

“自打你們三個沙場揚名之後,整個秦淮河上,曲風都煥然一新。大夥去喝酒時,誰要是腰間不挎把刀,姐兒都不給好臉色看!”

“明德堂那邊,有幾個同學,年初也去邊塞投軍了。據說臨走前的那天晚上,十幾條畫舫的女校書,歌舞相送…“

大夥你一句,我一句,聽起來雖然亂,卻很快就讓李彤、張維善、劉繼業三個,得知了一個清晰的事實。那就是,如今他們哥仨,已經成爲南京國子監所有同窗和師弟們的楷模。而秦淮河上那些歌姬和舞姬們,更是拿他們兄弟三個,當作爲挑選意中人的樣板!

兩廂合力之下,整個南京城,都颳起了一陣尚武之風。文貴武賤的話題,從去年冬天起就失去了關注。而投筆從戎,則成爲很多學子心中的夢想。(注3:此處爲史實,壬辰之戰期間,投筆從戎之風大盛。有妓院頭牌還出錢資助自己的心上人,讓他們去投軍報國。)

這些話,讓李彤、張維善和劉繼業三人的心情,頓時好轉了許多。然而,當大夥問起朝廷爲何不挾大勝之威,將倭寇一舉消滅,甚至殺入日本,飲馬平安京之時,三人卻只能苦笑着說自己職位低微,無資格置喙朝廷決策。

這個理由,當然說服不了人。好在同窗們都懂得分寸,見他們三個不願意細說,也不再強人所難。

當晚,大夥就在國子監旁邊的媚樓中,喝了個酣暢淋漓。第二天,又來了另外一波同窗,再度狂歌痛飲。如是連續逍遙了足足小半個月,直到每波同窗都聚過了第二輪,三人身邊,才終於恢復了安寧。而哥仨各自赴任的日期也迫在眉睫了,不得不告辭了家人,收拾起心中的驕傲和沮喪,分頭啓程。

浙江都指揮使衙門設在杭州,有水路與南京相連。李彤和劉繼業乘坐江船順流而下,不過五六天的光景,就已經抵達了目的地。指揮使衙門的上司和同僚們,原本還擔心他們兩個憑藉在朝鮮的赫赫戰功和皇帝的寵信,強行奪走都指揮使衙門裡有數的幾個肥缺,因此早就準備好了各種說辭和手段,想讓他們兩個適可而止,卻不料,二人拜見過都指揮使沈某之後,竟然主動提出,接管最苦最窮的海防營,頓時,大夥兒個個笑逐顏開!

那都指揮使沈某,雖然是個武將,心思卻如同文官一樣仔細。唯恐自己這邊做得太過分,讓萬曆皇帝或者朝中某位高官,懷疑自己故意排擠新人,結黨營私。所以趕緊主動提出來,要將某幾處鹽場、鈔關和海港的守禦差事,劃歸李僉事和劉遊擊負責。然而,李彤和劉繼業,卻堅決不肯接受。雙方推讓再三,直到劉繼業開始賭咒發誓,才終於讓沈都指揮使安心地將善意收回。同時也愈發覺得,新來的李僉事和劉遊擊見過大世面,志向高遠,前程不可限量。

志向高遠的年青人,不可能在他的帳下蟄伏太久,更不會窺探他的都指揮使之位。所以,沈某人當即下定決心,要跟兩位年輕人結個善緣,以圖將來。在他的暗地和明面支持下,李彤和劉繼業兩人無論做什麼事情,都順風順水。又花了不到半個月時間,就走完了所有手續,正式到海防營走馬上任。

因爲事先得到過袁黃的指點,二人對海防營的衰敗,心中提前做好了準備。儘管如此,當他們抵達海防營的駐地寧波衛之時,依舊被眼前的荒涼景象給嚇了一大跳。

只見偌大的水寨,居然找不到一個像樣的建築,所有樓臺都年久失修,房頂上的雜草長得有三尺高!而港口之中,也看不到一艘大船,只有三五艘比驢車大不了多少的扁舟,在破舊的棧橋上且沉且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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