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收穫 (中)
這一仗,不僅打的酣暢淋漓,更重要的是,大夥俘虜了一條海盜船!若在平時,船上的財物和俘虜,都要移交上去,普通士卒無非能夠領點兒賞銀。可現在聽李將軍的意思,似要將所有繳獲,都歸大夥私下瓜分。雖然按照各自的級別和功勞,他們很難拿到大頭。但是,即便海盜船中什麼物資都沒有,將船修好之後,拖回大明的港口去,也至少能賣到七八萬兩。七八萬兩銀子,由一百四五十號弟兄分,其中運氣最差的人,恐怕也有上百兩落袋!
“這小子,倒是會做人,怪不得年紀青青,就成了實權都指揮僉事!”正在默默觀察李彤的鄧子龍,將後者的命令和弟兄們的歡呼聲都聽在耳朵裡,忍不住會心而笑,絲毫不以對方搶了自己的風頭爲意。
作爲江湖老前輩,李彤許下如此重賞的緣由,不用猜,鄧子龍就能剖析得一清二楚。駕駛一艘沙船遠赴帝國刺探軍情,既沒奉皇上的聖旨也沒經過兵部調遣,此行,即便順風順水,大夥也休想得到朝廷半點獎賞。所以,要想維持船上的士氣始終不墜,絕對不能光靠軍法恫嚇和虛頭巴腦的大道理,只有實打實的真金白銀,才能令所有人打起十二分精神。
此外,經過這麼長時間交往,他早就看了出來,李彤、張維善、劉繼業、張樹、李盛、顧君恩等人,是一個非常緊密的團伙。而在這個團伙當中,李彤又是如假包換的帶頭大哥,地位不可輕易撼動。作爲一個揹負着彈劾躲在舟師營接受庇護的“罪人”,鄧子龍既沒有實力,也沒有那份心思,去爭什麼風頭。而臨行之前,據他的忘年交王重樓透漏,受雲南那邊的局勢變化的影響,他的案子即將翻頁兒。此番出海返回之後,稍微花上一點錢活動,他就有九成以上機會官復原職,東山再起。根本不用貪圖幾個後生晚輩好不容易湊起來的這點“家底兒”。
想到東山再起後的去處,鄧子龍的目光之中,不禁又帶上了一絲羨慕。平均只有二十多歲的年紀,其中最大的張樹,也不還沒到五十。眼前這些後生晚輩,今後還有的是時間去成長,有的是機會去建功立業。而自己,年齡已經接近古稀,昔日麾下那羣老兄弟,也都白了鬢角。
正琢磨着,等自己確定能夠起復之時,是不是厚着臉皮跟李彤“借”幾十個年青的弟兄,到帳下聽用。忽然間,耳畔又傳來了顧君恩的聲音,帶着掩飾不住的狂喜,“老闆,底倉,底倉除了少量火藥和炮彈之外,還發現一批象牙,肉桂、砂糖,還有,還有好多珍珠。粗略折算,恐怕也不下五萬兩。咱們,咱們賺大了!”
“象牙?砂糖,還有珍珠?” 無法相信海盜船上居然還帶着這麼多值錢東西,李彤瞬間將兩隻眼睛瞪了個滾圓。
“姐夫,關叔昨天不是說過麼,在這片水域,有時候海商隨時會變成海盜,海盜搶足了貨物之後,也不介意扮幾天海商去銷贓!” 王二丫的聲音,緊跟着在他耳畔響起,如同掰蘿蔔一樣脆生。“附近正好有洋流朝向日本,海盜搶完咱們,剛好把咱們和貨物,和他們以前搶到後沒顧上出手的貨物,一起送到日本去。隨便找個當地的商人發賣掉,回去時就能拉半船銀子!”
“原來如此!” 李彤恍然大悟,笑着點頭。
“怪不得這幫傢伙追了咱們整整一夜,還捨不得罷手。原來想做的是順路買賣,搶劫趕路兩不耽誤!” 劉繼業也如同被醍醐灌頂,一邊點頭,一邊咬牙切齒,“貪心不足蛇吞象,活該他們偷雞不成蝕把米!”
“又賣弄,就跟只有你自己讀過書一般!” 不滿他一口一個成語,王二丫輕翻白眼兒。
“習慣了,習慣了!” 劉繼業這才意識到,自己剛纔掉書包的行爲有點兒不合適,趕緊笑着搖頭。“我這不也是高興的麼…”
“劉將軍的確應該高興!” 唯恐王二丫在衆人面前,傷了劉繼業面子,老江湖關叔忽然大笑着插嘴,“咱們得到的,可不止是船上這些。剛纔我帶着樸七粗略找了幾個海盜審問了一番,據他們招供,他們的巢穴距離這裡只有兩天左右水程。如果咱們掉頭殺過去…”
將聲音忽然壓低,同時他雙手抱拳,向李彤和鄧子龍賠罪,“請恕在下多嘴,這夥海盜人數不多,行爲卻極爲兇悍。想必屬於那種流竄作案的慣匪。其臨時巢穴之中所藏,肯定都是貴重且便於攜帶的硬通貨。趁着巢穴那邊沒得到消息之前,咱們直接殺上門去,定能…”
“這話說得沒錯,但老夫只管打仗,接下來何去何從,還得聽李僉事決斷!” 鄧子龍迅速明白了關叔的意思,沒等他把話說完,就笑着打斷。
聞聽此言,周圍的將士們,齊齊將目光轉向李彤,大部分人眼裡,都充滿期盼。
錢這東西,雖然偶爾會被稱作阿堵物。事實上,即便志向高潔的隱士,都不會嫌多。更何況,船上大部分人,都是如假包換的武夫!
然而,令他們非常失望的是,李彤只稍作斟酌,就果斷否決的關叔的提議。“這次來不及,也太冒險。咱們去日本,還有更要緊的事情做,沒時間在海上耽擱。此外,雖然追殺咱們的戰艦隻有一艘,海盜老窩那邊,會不會還藏着其他戰船,卻不一定。在敵情未明的情況下,咱們不能因爲貪圖海盜巢穴裡的浮財,就以身犯險!”
“這…,將軍說得是,我等唯將軍馬首是瞻。” 衆人找不到理由反駁,只好猶豫着拱手領命。
知道衆人心裡未必真的捨得,李彤笑了笑,再度輕輕揮動手臂,“海上來去,第一是要有人,第二是要有船。拜諸君先前英勇,第一次出海,咱們的大船,就由一艘變成了兩艘。接下來,如果接下來,類似的戰鬥再發生幾次,咱們何必還去海盜的老巢冒險?!”
“將軍說得是!”
“將軍威武!”
“咱們繼續扮成商船,沿途反搶海盜就夠了。用不着跑那麼老遠去冒險!”
…
大夥聽得又是驕傲,又是興奮,忍不住七嘴八舌地響應。
“諸君!” 看看大夥心中的遺憾,已經被驅散得差不多,李彤猛地又揮了下手臂,目光飛快掃過整個甲板,“此次前去日本,我與守義、永貴有要務在身,實在無暇他顧。所以,直搗海盜巢穴一事,只能暫且放下。不過,李某可以向諸君保證,待完成要務,從日本返回,李某必定向朝廷請纓,率部出海,將大明與朝鮮,日本兩國之間的所有水匪,犁庭掃穴。屆時,還請諸君助我一臂之力!”
說罷,一揖到地。
“願聽將軍調遣!”
“將軍威武!”
“將軍您儘管下令,咱們誓死追隨將軍左右!”
…
剎那間,興奮的答應聲,響徹海面。除了鄧子龍、張維善、劉繼業等少數幾個不在乎錢財的人之外,其他所有弟兄,都爲”犁庭掃穴”四個字,歡呼雀躍。
現在調頭去攻打海盜巢穴,有可能會遇到極大的風險不說,收益也只有一次。而回頭在朝廷的支持下,去征剿海盜,收益卻源源不斷。即便朝廷還是像先前一樣,對舟師營和海防營不聞不問,憑藉大夥每次讓戰艦數量翻一倍的本事,只要往來紹興衛和長崎三五趟,就可以將兩條戰艦變成一支艦隊。而手頭擁有一支艦隊,無論是打着官府旗號走私,還是對海盜黑吃黑,都永遠不會再愁沒有銀子花!
“到時候,少不得還要麻煩您老!” 直起腰,笑着向大夥拱了拱手,李彤再度將目光轉向關叔。
“不敢當,不敢當!” 關叔慌忙跳開,長揖相還,“小老兒只是我家小姐的老僕,她去哪裡,小老兒跟到哪裡。剛纔是小老兒見識短了,差點兒耽誤了將軍您的大事…”
“關叔,戰事已經結束了,此刻只有李老闆,李有德、張發財和劉富貴!” 李彤故意板起臉,大聲提醒,“您老可別說順了嘴,到時候改不過來!”
“不敢,不敢,李老闆。您儘管放心,小老兒別的不說,記性好着呢!” 關叔再度拱手,信誓旦旦地保證。
“關叔,樊樓是個什麼樓啊?” 劉繼業故意搗蛋,憋粗了嗓子,忽然大聲詢問。。
“樊樓,樊樓不是在南京麼?姑爺,你怎麼問起這地方了?這可不是什麼正經人應該去的地方,裡邊…” 關叔楞了楞,順嘴回答。話說了一半兒,才忽然想起自己和劉繼業初次見面時的情景,頓時一張老臉憋得又紅又紫。
“哈哈哈…” 小方,小四等王二丫的心腹,一個個笑得前仰後合,絲毫不因爲關叔年紀大,就給他留幾分顏面。
李彤雖然不知道大夥爲何發笑,心情也是大好。抖擻精神,繼續發號施令。很快,就指揮着大夥兒,將佛郎機船上的物資盡數搬到了沙船之上,然後將此船拖在了沙船之後,一邊安排人手修理,一邊順着洋流和季風繼續向東而行。
兩日後,陸地的輪廓終於在遠方若隱若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