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大明 （上）
“快快地，跟我回去救火！” 顧不上再找沙船的麻煩，齋藤孝之下意識地便要回城救火。可就在馬頭撥轉的那一瞬間，他心中突然產生了一個詭異的念頭。緊跟着，猛地拉住繮繩，再度轉過身，吼得聲嘶力竭，“統統跟我上船搜查，敢阻攔者，格殺勿論！”
朝長太郎最想聽到的，便是這句話。怪笑着從身邊隨從手裡搶過一支鳥銃，遙遙對準情敵“張發財”的胸口，“放下跳板，接受盤查。敢阻攔者，格殺勿論！”
其餘倭兵們楞了楞，猶豫着舉起武器，向前推進。李彤日語能力有限，雖然聽不太懂齋藤孝之和朝長太郎在喊什麼，卻從對方的動作裡，猜到了倭人的打算。因此，也無暇再去考慮城內的大火能不能夠被自己所利用，果斷舉起手臂，大吼道，“所有人，聽我命令——”
“足を止める！足を止める（注：停下腳步）！” 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遠處又有數匹駿馬狂馳而至。帶隊的頭目，如同齋藤孝之先前一樣囂張。直到雙方的坐騎差點撞在一處，才猛地拉住了繮繩，破口大罵，“馬鹿？莫迦もの…”
齋藤孝之的臉色，瞬息數變。放在刀柄附近的右手，不停地開開合合。卻終究沒有勇氣對來人拔刀，到最後，只能悻悻跳下戰馬，躬身謝罪。然後又不情不願衝着沙船躬了三次身，轉頭招呼起麾下嘍囉，狼狽而去。。
“まだ消火に行きません！” 來人一不做，二不休，撥轉坐騎，衝着小倉雄健厲聲斷喝。後者早就不想繼續趟今晚的渾水，立刻如蒙大赦。招呼起麾下弟兄，撒腿就跑。
“今晚多有冒犯，還請諸位貴客多多包涵。今道家老對此事並不知情，待明日一早，他定會給諸位一個交代！”來人飛身下馬，也衝着沙船躬身。這次，卻是字正腔圓的大明官話。
“將軍客氣了…”李彤和張維善等人，驚喜莫名，連忙拱手還禮。正待跟此人交談幾句，試探一下其根底。卻見對方猛地有飛身跳上了坐騎，帶着麾下隨從，風一般消失在了火光下的長崎城中。
“噢，噢，噢…” 再一次沒有看成熱鬧，周圍船上的海客和海盜們，大失所望。一個個跺腳拍手，鼓譟不已。甚至還有些性子野的，抓起身邊木板，陶罐兒等物，“噼裡啪啦”朝水裡丟。簡直恨不得自己替代朝長太郎，跟仗勢欺人的“張發財”一決勝負。
然而被他們忌恨的目標“張發財”，卻沒有功夫理睬這些挑釁。目送最後來的那名倭兵頭目遠去，他終於悄悄鬆了一口氣。隨即赫然發現，自己後背處的衣衫，早已被冷汗濡透！
剛纔的衝突，前前後後加起來，不過才一刻鐘時間。然而，這一刻鐘裡，他和李彤等人所面臨的壓力，絲毫不亞於兩年半之前的朝鮮戰場。
在朝鮮戰場上，雖然選鋒營兵力始終捉襟見肘，可每次作戰，對手都很明確，地點可以選擇，他和李彤可以隨心所欲地施展各種計謀，甚至想打就打，想走就走。而今晚，他們卻被困在了船上，各種計謀都無從施展，兩側和正面各有一座倭人的炮臺，萬一交起火來就要面對數十門萬斤大佛郎機的狂轟爛炸！
以上這些，其實還不足以令人感到恐懼，更要命的是，他們直到最後一個倭兵離開，都沒弄清楚到底誰幫了自己，自己的對手究竟又究竟是誰？！
“老樸，那人跟齋藤孝之和小倉雄健都說了什麼？他身份很高麼，爲何二人都對他畢恭畢敬？ ”帶着滿肚子疑問，張維善將目光轉向了樸七，非常認真地向後者請教。
“老闆，屬下，屬下剛纔太過緊張了，沒，沒有聽太清楚。”樸七滿臉慚愧，連連撓頭，“好像是什麼重要人物，罵了齋藤孝之一頓，勒令齋藤孝之那廝不準冒犯咱們。而對小倉雄健的話則是，讓他立刻帶隊去城裡救火。至於身份，當時屬下無法看清他鎧甲上的標識，但是，倭國這邊等級森嚴，他既然在齋藤孝之面前連馬都不用下，應該身份遠在後者之上！”
“嗯…” 張維善沉吟着點頭，隨即將目光轉向好兄弟李彤，希望在後者那裡，能得到一些解答。卻失望的發現，一向反應敏捷的好兄弟，也滿臉茫然地將頭轉向了自己，雙目之中充滿了期待。
下一個瞬間，兄弟二人大眼瞪小眼兒，相對苦笑着搖頭。隨即，就又齊齊將目光轉向了船艙，準備回去緊急商量接下來的動作。誰料，還沒等邁出第一步，岸邊又響起一陣大呼小叫，循聲細瞧，卻是關叔、老何、周建良、興高采烈地跑了回來。
“關叔，老何，周管事，真有你們的，幹得漂亮！” 劉繼業恍然大悟，旋風般抓起跳板，搭在了船隻和棧橋之間。然後，揮舞着手臂，快步相迎，“你燒得好，燒得妙，燒得呱呱叫！這一把火燒下去…”
“放火？姑爺你說錯了，這火可不是我們放的。” 關叔楞了楞，轉頭看向被火光映紅了的天空，然後趕緊連連擺手，“我們幾個，早就回來了。剛纔一直在遠處商量，萬一你們打起來了，就…“
猛然意識到周圍可能有人偷聽，他果斷閉緊嘴巴，快步走上甲板。然後忽然用極低的聲音，向李彤、張維善和劉繼業三人彙報，“我們剛纔準備，只要這邊打起來，就從背後動手，殺倭寇一個遂不及防。後來看到倭寇走了，就又自作主張跟蹤了一段，以免被他們殺個回馬槍！”
“火真的火不是你們放的？” 劉繼業依舊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仰臉望向被火光照紅的天空，喃喃追問，“那是誰放的？不早不晚，偏偏就在咱們遇到危險的時候？姐夫，這長崎港裡頭，莫非還藏着咱們的幫手？”
最後這句，卻是對李彤而問。後者想都不想 ，立刻搖頭否認。“沒有！即便有，也不是我安排的，更跟咱們以前沒有過任何聯繫。”
“啊 ？那就奇怪了！” 劉繼業的眉頭皺成了川字，從天空中收回目標，瞪圓了眼睛左顧右盼。
火光下的港口，已經慢慢恢復了寧靜。帶着腥味的海風，輕輕晃着大大小小的船隻，如同母親的手臂，在晃動一隻只搖籃。滿港的燭光，也跟着海風左右搖曳，宛若繁星閃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