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政樓三樓。
走廊內一片漆黑, 沒有半點光亮。
放眼望去,面前只有兩間房門緊閉的辦公室,鐵牌上的文字被模糊在了黑暗之中,但是, 在微弱的光線之下, 仍舊能夠看清上面的兩行文字。
左邊, 是【校長辦公室】。他們此行的最終目的地。
而右邊, 是【副校長辦公室】。這裡無論和副本主線, 還是和他們進入這個副本的真實目的都並無太大關聯。
是的,和校長辦公室比起來, 它的危險性應該不大。
但每個人都清楚, 這個看似保守的安全選項纔是陷阱, 倘若被它表面的無害矇蔽, 他們最後可能全得送命。
對於這一點,溫簡言不可能看不出, 但不知道爲什麼, 他還是提出了這樣的建議。
“……”雨果站在原地, 定定注視着面前的青年,眼裡露出罕見的疑惑和猶豫。
溫簡言回望着他, 他的白的嚇人, 但眼珠裡卻亮光尖銳,刺的人心底一驚。
“你們決定好了嗎!”
在過大的壓力下,衛城的嗓音已經有些失真了。
他死死地注視着背後無一物的樓梯間, 臉色煞白, 額頭汗溼,身爲靈媒強大感知力令他渾身震顫,像是能看到, 黑暗之中有什麼恐怖的存在正在順着臺階一步步向上走,和他們之間的距離飛快縮短。
“不然就來不及了!!”
他控制不住地尖叫了起來。
——時間緊迫,是必須要做出抉擇的時候了。
雨果眉頭緊皺。
對他而言,這不是一個十分容易做的決定。
雖然溫簡言在此之前始終是隊伍的核心,也是他讓整支隊伍一次次化險爲夷。
可即便如此,他們仍舊不能忽視san值對一個人的心智所造成的影響,畢竟,在夢魘之中,再頂尖的大腦也會陷入瘋狂。
更何況,他們現在面臨的情況又是如此關鍵。
不過,在短暫的掙扎過後,雨果最終還是做出了決定。
“行,右邊。”
他決定相信溫簡言。
畢竟,迄今爲止,他還沒有出過一次錯,不是嗎?
幾乎來不及猶豫,衆人立刻開始行動。
他們用最快的速度向着右邊的副校長辦公室跑去。
走廊內迴盪着急促的腳步聲。
背後,無形的陰冷氣息似乎在逼近,他們幾乎能夠聽到均勻僵硬的腳步聲,每一秒都是一場歷經生死的煎熬。
“門沒鎖!”
衛城握着門把手往下一壓,驚喜地喊道,“快!”
幾乎來不及思考,四人咬牙衝入敞開的房門內。
落在最後的蘇成將門死死推住。
門剛剛關閉,就被“砰”地撞響了一聲,幾乎險些令蘇成仰倒,陰冷的氣息順着門縫蔓延,無一不在告訴他們:危險就在門外。
緊接着,又是一聲。
“砰!”
那聲音震耳欲聾,門軸發出不堪重負的吱呀聲,像是下一秒就要分崩離析。
“後退!”雨果厲聲說。
蘇成鬆開手,猛地後退,而在趁着這個空當,雨果一個箭步上前,將自己包內剩餘的所有灰白色菸灰傾倒而下,在門後堆出了厚厚的一線屏障。
這一次,他毫不吝嗇。
香菸的灰燼幾乎堆出了尖頂,不留下絲毫縫隙,將整道門縫死死封鎖。
當菸灰連成線後,門外的聲音終於安靜下來了。
走廊中重歸死寂。
撞門聲消失了。
“……”
黑暗的副校長辦公室內,一時沒人說話,他們只能聽到彼此心有餘悸的急促喘息聲,每個人都清楚,在剛剛的短短几秒內,他們距離死亡究竟有多近。
“……它走了嗎?”
蘇成注視着緊閉的房門,一邊急促地喘着氣,一邊開口問道。
“沒。”衛城很快回答。
他的雙眼仍舊死死鎖定在緊閉的門板上,糟糕的臉色並沒有絲毫的緩解,反而似乎比剛纔更差,“它還在外面。”
衛城的聲音很低,聽在衆人的耳朵裡,卻莫名令人汗毛倒豎。
在黑暗的走廊之中,沒有人形的“門衛”站在緊閉的門外,靜靜地、一動不動地等待着。
就像是之前他們在二樓學生會辦公室時那樣。
不過這一次,並沒有紅色的燈光能夠隔絕他們的氣息,所以,即使外面已經安靜了下來,衛城也能清晰地感受到來自門外的恐怖威脅。
它沒有消失,也不會離開。
只是在等。
幾人對視一眼,交換了一個凝重的眼神。
之前,他們之所以沒有考慮進入【副校長辦公室】,這就是很重要的一個原因:他們不確定在進入辦公室之後,門衛是否會離開。
一旦它堵住了門,要想再離開副校長辦公室,進入校長辦公室,難度會直線飆升。
正在這時,雨果緩緩開口,像是在衆人本就已經沉下去的心上再敲下了一個重擊:
“而且,這扇門恐怕抵擋不了多久。”
他揚了揚下巴:
“看。”
其他幾人順着他垂下的目光看去。
緊閉的門前,橫着一道厚厚的灰白色香菸灰燼,一切似乎毫無變化,但是,倘若仔細看去就會發現,在靠近大門的那一側,菸灰堆的一側開始慢慢變黑,像是被燒焦了一樣。
剛開始只有一個窄窄的邊緣,但是,在他們的注視之下,那黑色的邊緣開始向灰白色的內部侵蝕,蔓延。
顯然,某種無形的對抗正在發生,隨着時間推移,這扇門遲早會守不住的。
幾人同時扭頭看向身後。
只見溫簡言脫力地靠在牆上,頭顱低垂着,汗溼的黑髮黏在蒼白的臉頰上,有些困難地喘息着,像是也精疲力盡到了極點。
“所以,”衛城看向溫簡言,終於將尚未出口的疑惑問了出來,“剛剛爲什麼你要堅持來副校長辦公室?”
是因爲感應到校長辦公室內有什麼必死的致命危機嗎?還是有什麼更特別的理由?
“我暫時還不確定。”
溫簡言擡起眼,很冷靜地說。
“……?!”
聞言,衆人都時一怔。
他們本以爲做出這樣的決定,溫簡言一定有什麼特別重要的理由,只是當時情形危機,沒辦法仔細解釋罷了,他們怎麼都沒有想到,對方會給出這樣的回答。
暫時還不確定???
什麼意思?
溫簡言沒有看其他人呆愣的神情,而是擡手撐着一旁的牆壁,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
“燈呢?可以幫忙開一下嗎?”
雨果頓了頓,擡手在牆壁上摸索了一陣子,很快,只聽“啪嗒”一聲輕響,微暗的白光亮了起來,照亮了整個副校長辦公室。
副校長辦公室的面積並不算大,大概只有樓下辦公室的四分之一大小。
這裡的陳設很簡單,看着和現實世界沒什麼不同。
紅木的桌椅擺在房間的盡頭,房間裡還放着兩盆枯萎的盆栽,兩邊的牆壁上都是書架,每一個架子上都被擺的滿滿當當,塞滿了不知名的書籍。
溫簡言點點頭權作答謝,然後飛快邁步向內走去,他的視線在整個辦公室裡搜尋着,尋找着任何算得上蛛絲馬跡的證據。
他沒有說謊。
畢竟,除了在進入副本之前,白雪給出的提示之外,他確實沒有什麼特別能站得住腳的緣由。
而且說實在的,白雪給出的提示實在是太過模糊了。
【右】
只有一個字。
簡單粗暴,且沒有任何前提。
尤其他們現在還是在這樣龐大的開放型副本之中,這一提示似乎可以放入任何一個語境,無論哪裡都行得通。
但溫簡言清楚白雪天賦的運作方式。
白雪雖然被譽爲最強靈媒,但是,他的天賦實際和靈媒的感應毫無關聯,和他的天賦真正相關的,是命運。
這樣的天賦破格且恐怖。
但是,正因如此,所以絕對百分百精準。
在進入副本之後,他們每個人都會會做出無數的邏輯判斷,會決定無數次“往左走”還是“往右走”,而命運給出的關鍵性提示,絕不會出現在只是不痛不癢、普普通通的情形之下,只是爲了給某人的判斷錦上添花。
它所針對的一定會是整個副本之中最爲關鍵,也最爲核心的一瞬。
所以,在剛剛回想起白雪提示的那一瞬,溫簡言纔會汗毛倒豎,渾身戰慄。
——因爲沒有比剛纔更合適的場景了。
他們進入【育英綜合大學】這個副本的唯一目的,就是“取得道具”,這也就意味着,只要取得了道具,他們就沒有在這裡繼續流下去的理由了。
副校長辦公室的確看上去更安全,但是,在副本之中摸爬滾打了這麼長時間之後,他們早已從一次次的危機之中學會了一點:在副本之中,貪圖一時的安逸和鬆弛,而不着眼全局的話,是會斷送一切的。
背後緊追不捨的“門衛”,時刻滴答作響的“倒計時”,以及更多分開行動、不知狀況的隊友。
從和橘子糖分開開始,就註定了他們的行動是一場激進的冒險,他們是隻有四個人的敢死隊,此行的唯一的目的就是取得道具,在這種時候退縮,浪費時間在更爲保險的選項的話,無異於送死。
一個又一個的原因迭加起來,即使是溫簡言,在當時那樣的情況下,都不會考慮一秒向右轉的可能性。
那是反直覺,反常識的。
也正因如此,白雪的“提示”也就更顯得振聾發聵。
它是一個令人恐懼的休止符。
正因如此,即使“往右走”違背了溫簡言的所有邏輯判斷,但是,他最後仍然相信了自己在那一瞬間的直覺。
——往右,去副校長辦公室。
這或許會成爲破局的關鍵。
溫簡言沒時間搭理其他人茫然疑惑的視線,轉而開始在面前的辦公室內迅速地走動、翻找起來。
他接下來要做的,是尋找原因。
爲什麼必須要他進入到這裡?
是因爲這裡有什麼嗎?
還只是因爲校長室裡有更恐怖的危機?
溫簡言不確定。
他來到桌子前,開始彎腰翻找着下方的抽屜,他的手指很穩,但心臟卻砰砰直跳,冷汗順着太陽穴淌下,眼前的視野也因緊張和低san而變得搖晃模糊。
背後傳來蘇成的聲音:“在找什麼?需要我幫忙嗎?”
溫簡言頭也不擡:
“暫時不用。”
事實上……如果可以的話,他也想讓蘇成幫忙,但很可惜,蘇成的天賦在這種情況下並不適用,因爲他也不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
在甚至不知道自己想要問什麼問題的情況下進行預言,除了讓蘇成的天賦次數被白白浪費之外,幾乎毫無用處。
正在溫簡言抓緊一切時間,努力翻箱倒櫃之際,忽然,雨果口袋裡的手機忽然“嗡嗡”地響了兩聲,那聲音在死寂一片的副校長辦公室內顯得格外清晰,瞬間,所有人都扭頭看了過去。
雨果頓了頓,從口袋之中掏出手機。
手機屏幕亮起,是橘子糖發來的。
信息之中的內容很簡單,只有短短的一行字:
【撐不住了,快走。】
什麼……?!
在聽到雨果用平緩的語氣將信息內容讀出來時,所有人都是瞳孔一縮。
以橘子糖的性格來看,不到萬不得已的地步,她是絕對不可能發出這樣的一條信息的。
看樣子,和他們一樣,那邊也已經陷入了苦戰的困局。
衆人的心臟都是一沉。
果然,最糟糕的情況還是出現了。
他們之所以能順利取得鑰匙,進入三樓,是建立在橘子糖他們引開絕大多數危險的前提下的,也就是說,一旦橘子糖那邊無法堅持,那麼,這一邊也會壓力大增。
最後導致的結果,只會是全線崩盤。
雨果擡手捏了捏眉心,打字回覆:
“最多還能撐多久?”
不知道對面遇到了什麼,在沉寂了好一陣之後,橘子糖那邊的信息才姍姍來遲:
【七分鐘】。
一個不是整數的數字。
顯然已經是對方咬牙摳出來的時間了。
與此同時,菸灰已經被消耗了一小半,恐怕最也撐不了幾分鐘了。
衛城擡手擦了下額角的冷汗:
“我們接下來怎麼辦?”
很顯然,現在留給他們的選擇已經不多了。
要麼放棄他們到現在爲止的一切進度,立刻撤離,要麼就要以命相搏,賭一賭能不能從對面的校長辦公室內得到道具。
雨果將一根尚未點燃的香菸咬在牙齒間,鐵灰色的眼珠在高高的眉骨下閃動,雖然已經被逼至絕境,但他看上去卻並不像衛城那樣慌張忙亂,反而還像留有餘力。
他說:“等。”
“等?”衛城愣了一下。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雨果冷靜地把玩着手中的打火機,發出嚓嚓的響聲,火苗騰起,照亮了他的側臉。
他向着遠處忙碌的溫簡言掃了一眼,“給他五分鐘。”
“大不了等時間到了,我下血本,帶你們離開。”
另外一邊。
溫簡言在用最快的速度瘋狂搜尋着。
在尋找“被藏起來的東西”這方面,他是絕對的行家,但很可惜,溫簡言很快意識到……副校長辦公室內能幫助到自己的東西遠比想象中少得多。
指引之手向着門外指去,顯然是爲了告訴他們,道具在隔着一條走廊之外的校長辦公室。
絕大多數的抽屜都是空着的,只是零碎地裝着幾張思想品德課上副校長髮給他們的綱領,幾本入學時發放的新生手冊。
除此之外,整個辦公室內沒有暗板,沒有隔間,什麼都沒有。
這裡就像是一個空空蕩蕩的樣板房,只有些應該存在於這裡的裝飾物,但內裡卻是空心的,沒有任何攜帶着私人特質的隱秘信息,也沒有任何與副本相關的線索。
簡直就像是墳冢。
就連書架之中的書也是同樣。
和他先前從行李之中找到的專業書一樣,書籍上的文字都是些塗鴉般的亂碼,根本沒有任何可以提取的信息。
溫簡言挫敗地一揚手,將一本書丟回書桌上。
書本砸在被翻得亂糟糟的書桌上,發出“砰”的一聲響,溫簡言的視線下追着它,漫無目的地落在書桌上。
散開的蒼白的紙面上,滿是無法讀懂的怪異文字。
“……”
忽然,溫簡言微微一怔,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麼。
只見他一個箭步上前,將桌上胡亂堆着的書本向下一掃,在裡面嘩啦啦地翻找起來。
很快,溫簡言從凌亂書堆的最下方抽出了一本薄薄的小冊子——
那是一本新生手冊。
……他找的方向錯了。
真正需要找的,不是什麼被隱藏起來的“東西”,而是被隱藏起來的【信息】。
而早在剛剛進入副本的時候,他就已經意識到了這些被隱藏起來的信息的位置,只是不知道其中的內容罷了。
溫簡言從自己的口袋之中掏出那本自己的新生手冊,和辦公室內的那本齊齊放在了桌面上,然後開始對應着一頁頁翻動起來。
死寂的辦公室內迴盪着紙張被嘩啦啦翻動的聲音。
他的視線飛快地在兩本冊子間移動,手指一行行地抵着書頁,搜尋比對着其中的信息。
很快,溫簡言呼吸一窒,感到自己的後背上被激起了一層雞皮疙瘩,手臂上寒毛直豎,很好說得上是因爲興奮還是恐懼。
……他猜的沒錯。
果然,校長辦公室裡新手手冊的內容,的確遠比他們手中那本更多。
他的新手手冊只有一頁地圖,而校長室內的新手手冊之中,地圖後面多出了一張空白頁。
部分章節的後半部分也同樣出現了類似的情況,明明已經結束了,但在副校長室內的版本之中,文字後面卻毫無緣由地出現了大片的空白。
就連文字中一些模糊不清,無法閱讀的位置,都出現了微妙的差別。
比如這裡:
“爲了您的素質綜合平衡發展,本校採取學分制,■■■■■■。”
這是發到學生手中手冊的內容。
副校長辦公室內的新生手冊裡,雖然能看清的文字和他們手中的沒有區別,但是,後面那行模糊不清的內容,卻明顯更多,甚至佔到了接近兩行的空間。
還有這裡:
“您的學分將無法支撐您在本校的後期發展,■■■■■■,對您的未來規劃造成不可逆轉的糟糕影響”也是同樣,能夠被閱讀的文字是相同的,但是,被隱藏起來的信息長度卻明顯不同。
【誠信至上】直播間:
“我是真沒想到,這新手手冊居然還有兩個版本!”
“絕了,這個副本是真他媽的坑啊,完整版被藏在副校長辦公室裡,而缺字少頁的被髮給學生是吧。”
“可要我說,區別也不是很大吧,校長室裡的版本雖然看着更多,但多出來的要麼是空白頁,要麼是打印模糊,無法看清的內容,就算內容少點,對主播的通關也沒啥影響。”
“……確實。”
另外一邊,其餘幾人留在門口,無聲無息地等待着。
面前辦公室的房門緊閉。
門外一片死寂,聽不到半點動靜,但是,和走廊之中的死寂不同,門內原本是灰白色的香菸灰燼,已經有一大半像是被什麼東西腐蝕過一樣,變成了骯髒漆黑的顏色。
氣息陰冷,看上去分外詭異不祥。
距離橘子糖承諾的七分鐘已經過去了一小半,時間從沒有一刻像現在這樣難捱。
每一秒的流逝都像是一個世紀,但又好像只是一眨眼就過去了,令人不由得感到心慌。
雨果閉着眼靠在門板前,臉孔浸在陰影之中,看不清臉上的表情。
蘇成屈膝坐在地上,手指有一搭沒一搭地把玩着閃爍着星月微光的塔羅,但視線卻始終落在不遠處的溫簡言身上。
作爲靈感最強、也是受影響最深的靈媒,衛城一會兒看看地上的菸灰,一會兒瞧瞧不遠處的溫簡言,顯得尤爲焦慮不安。
忽然,衛城一怔,似乎感覺到了什麼:
“等一下……”
雨果睜開眼,看了過去:“怎麼?”
“門外的東西,”衛城吞了下唾沫,不太確定地說道,“好像走了?”
這下,蘇成也停下了手中的動作,擡眼看了過來:
“走了?”
“對。”衛城點點頭,緩緩擡手放在門板上,感受着外面陰冷氣息的遠離,緩緩說,“就在剛剛,那始終威脅着我的死亡預感消失了。”
雨果走上前來。
他蹲下身,捻了捻地面上的菸灰,道:
“確實。”
從他們進入辦公室那一刻開始,就從未停止被侵蝕的漆黑煙灰已經不再增加了,就像是“它”已經不再試圖從外面進來了似的。
“仇恨轉移了?”
蘇成猜測。
“我不知道,”衛城搖搖頭,神情迷惑,“但是按理來說,三樓不會有其他人才對,我也不太明白爲什麼會出現這種情況……”
不遠處,溫簡言對另外一邊所發生的事情一無所知。
他低着頭,雙手撐在桌面上,定定地看着面前攤開的兩本新生手冊,視線在兩者之間移動着。
爲什麼呢?
他有些想不通。
雖然兩本冊子的體量有着明顯的差別,但是,這些多出來的內容不是空白頁,就是模糊的、被打印錯誤的部分,既然主播都看不到其下真正內容的話,又爲什麼要刻意將完整版和缺頁版區分開呢?這有什麼意義呢?
除非——
忽然,死寂的辦公室內又響起“嗡嗡”兩聲,打斷了溫簡言的思緒,雨果掏出手機,仍然是橘子糖發來的信息。
內容只有兩個字。
【快撤】
可是她先前承諾的七分鐘還沒有到,甚至剛剛只過去了一半。
雨果瞳孔一縮,似乎突然想到了什麼。
他將手機揣回口袋裡,快步向着副校長辦公室內的窗戶走去,窗戶緊閉着,隔着模糊的窗子,可以看到外面漆黑的、伸手不見五指的校園。
行政樓前的道路上,昏黃的一點路燈亮着,在那微弱的光線之下,隱約能看到幾道身影,正在緩緩地向着這個方向走來。
“……那邊下課了。”
雨果壓低聲音道。
聞言,所有人都是一窒。
……怪不得剛剛停留在他們門口的“門衛”不見了。
這下子,一切反常都有了答案,因爲取而代之的將會是更爲糟糕的局面。
每次事情看上去好像要有所轉機,但下一秒,總會有新的危機襲來,將他們拋入更危險的境地。
“必須離開了。”
雨果緩緩從窗口邊向後退了回來,凝重地說道。
思想品德課程的結束,和副校長及更多學生會成員的迴歸,將會徹底打破原本脆弱的平衡,橘子糖那邊本就人手不足,無論如何都沒辦法在這種情況下維持下去,而他們這些還留在三樓的人就會被直接甕中捉鱉。
他扭過頭,向着溫簡言的方向看去:“你——”
但是,雨果纔剛剛開口,就被溫簡言打斷了:“吃的呢?”
“……什麼?”
雨果皺了下眉頭。
“從學校食堂裡買來的道具呢?”溫簡言上前一步,本就蒼白的面色似乎更加沒了血色,顯得眼裡神色越發尖銳明亮,他低聲說,“在你們誰的身上?”
衛城一怔,說:
“我這裡有。”
由於無法預知分開之後可能會發生什麼意外,所以,在分頭行動之前,橘子糖就將食堂裡買來的道具分發給了各人。
不遠處,蘇成注視着溫簡言的面孔,皺起了眉頭:
“可是,你現在——”
“沒時間說這些了。”溫簡言目光灼灼,咬字急迫清晰,“快。”
衛城也同樣有些猶豫。
沒人比他們更清楚這些食堂道具的副作用了,而溫簡言現在的san值本就岌岌可危,在這種情況下吃東西……
簡直無異於自殺。
雨果看了他一眼,然後衝着衛城點點頭。
既然雨果都首肯了,那衛城也就沒什麼反對的理由了,他嘆了口氣,從口袋裡掏出半個從食堂之中購買的饅頭,擡手丟給了溫簡言。
蘇成上前一步,似乎想要阻止,但卻還是慢了一步。
他垂下眼,唯有神色稍稍變冷。
溫簡言快步走回桌子前,將饅頭塞進嘴裡,飛快地咬了一口。
冰冷的饅頭被唾液溫暖潤溼,澱粉在咬合咀嚼間發着微微的甜,但是,隨着看似普通的食物下肚,溫簡言的耳邊卻猛烈地“嗡”了一聲響了起來,本就有些搖晃的視野,此刻變得越發混亂搖晃,他甚至不得不擡手抵住桌面,以免自己栽倒在地。
溫簡言晃了晃腦袋,艱難看了眼右上角。
在他的注視下,san值後面的數字開始緩緩下降,從本就不高的16一點點地變成了10。
他垂下眼,落在桌面的凌亂。
只見在陰冷白紙的表面上,印着一行行漆黑整齊的文字——那正是他們先前在思想品德課上,被命令閱讀的【綱領】。
還不夠。
溫簡言深吸一口氣,用微微有些發抖的手指將饅頭送到自己脣邊,再一次小心翼翼地咬下一角。
san值從10開始下落。
很快,它變成了個位數。
在那瞬間,原本已經能夠被控制的幻覺、幻聽,都像是被突然扭大了音量,從四面八方侵襲而來,方向感開始消失、理智開始潰散……一切都是那樣的熟悉。
溫簡言從頭到腳都在控制不住地打着哆嗦,失去血色的脣微微顫抖着,眼珠裡的神色開始渙散起來,他甚至不得不丟開手中的東西,用兩隻手才能勉力支撐着自己站在桌邊。
撐住。
就差一步了。
他垂下顫抖的睫毛,視線落在紙張之上。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陰冷的白紙上,原本清晰的黑色小字已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瘋狂凌亂的紅色字跡,一筆一劃猶如塗鴉,尖銳地紮在視網膜上,令人幾乎感到疼痛。
記憶之中的文字出現,反反覆覆,猶如咒語。
【我承諾,我自願獻出自己的血肉】
【我承諾,我自願獻出自己的精神】
【我承諾,我自願獻出自己的一切】
溫簡言收緊了手指,指甲深深陷入掌心之中,但他卻像是不覺得疼痛一樣。
他艱難地探向旁邊的新生手冊。
在搖晃的視野裡,原本空白的紙張上,開始出現了血紅色的字跡,伴隨着精神被污染般的混亂和痛楚,那些模糊的、猶如打印失誤般的位置開始逐漸變得能夠被讀懂。
果然。
明明能夠被真正閱讀的內容是沒有區別的,但卻仍然不願意給新生們發放完整的新生手冊,爲什麼?
……因爲一旦達到某些條件,完整版上的內容就能夠被閱讀。
*
在等待之時,雨果頻頻扭頭看向窗外。
微弱的路燈在黑暗之中閃爍,副校長和學生會成員的身影距離行政樓越來越近。
他的身體漸漸緊繃起來,似乎已經提前進入了備戰狀態。
在那幾人走入行政樓的瞬間,雨果的耐心終於到了極限,他跳了起來:
“我們必須走了。”
“從正門突圍難度太大,”雨果的語速很快,銳利的雙眼在黑暗之中閃爍着,顯然早已構思好了撤離的路線,“所以我們從窗戶走。”
三樓並不高,跳下去完全能活。
對他們而言,真正危險的並不是高度,而是其他更加不可知的危機——就像是先前在校門口時一樣,那些沒有遵守規則的主播明明只是踏入了校門,但卻像是進入了另外一個次元一樣直接消失不見了。
雨果扭頭注視着窗外的黑暗,神色嚴肅凝重。
“你們都聚過來,不要離我太遠。”
顯然,他已經做好了下血本的準備,純粹用自己的手段和資源硬扛過去了。
“不需要。”
此刻,溫簡言擡起眼來。
在昏暗蒼白的燈光下,他的眼眶充血通紅,眼珠裡的神色卻很冷靜,冷靜到令人發憷的程度。
他把手按在桌上幾張陰冷的白紙之上,緩緩道:
“回二樓。”
“發信息問問橘子糖在哪,如果她已經撤離了,就讓她不要再靠近行政樓了,但如果她還沒有離開,就讓她也帶人來二樓。”
但這一次,雨果卻搖了搖頭。
“不好意思。”他上前一步,強硬地擡手捉住溫簡言的肩膀,神情冷肅,不容拒絕:“這次要聽我的了。”
溫簡言注視着他,冷靜地說:“……那我們就前功盡棄了。”
進入行政樓所遇到的化解的一切危機,闖過的一切關卡,全部都會付諸東流,想要下一次再來,很只能等到一週之後,在更高的難度下從頭開始。
“那又如何?”
雨果垂下眼,幾乎顯得有些不近人情:
“據我的判斷,現在下樓活下去的難度幾乎爲零。
比起你現在精神狀態所能做出的決定,我還是更相信我自己根據能力做出的判斷——至少這麼做能讓我們四個全部都活下去。”
他一手控制着溫簡言的肩膀,一邊向着其他兩人招招手,示意他們走上前來,似乎準備強制執行自己的決策。
不從正門離開,而是跳窗逃生。
溫簡言直直地盯着他,忽然冷笑一聲:
“真的嗎?你相信你的判斷?”
他緩緩上前一步,和狀態正佳的雨果比起來,他的臉色差的像是死人,蒼白,脆弱,像是一折就斷,但卻莫名顯得十分危險。
青年寸步不讓地注視着雨果,淺色的眼珠裡神色渙散,但卻硬撐着一點尖銳的神光,像是髑髏間亮起的鬼火。
溫和的假面被撕破,他罕見地露出森白的尖牙。
“包括興旺酒店?”
“……”
雨果瞳孔一縮。
“什——”
“你猜,是誰引你去了裱畫店?”溫簡言反手攥住對方的胳膊,冷笑道,“你猜,是誰讓你的血流進了畫像?是誰在那個副本救了你?”
“不是夢魘。”
“是我。”
“要想通關,就別相信你自己,”
溫簡言面無表情。
他顯得傲慢而冷酷,“去二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