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無情這一張嘴。衆人才發現,寧無情的聲音,也已經變得異常的嘶啞難聽!
他的語調雖然平靜,但衆人卻已經聽得出來;寧無情的心已死!
哀莫大於心死,相依爲命的弟弟在將近兩百年的相聚之餘突然撒手人寰,寧無情已經毫無生存的意念!只餘報仇一念!
無論最終報得了報不了,相信寧無情都不會再存活在這個人世間!因爲寧無情枯槁的面容,已經告訴了衆人一件事:寧無情,已經將所有的玄力抽調一空,納于丹田!甚至,包括骨骼的潛力,五臟的守護……的玄力!和,生命的潛力!!
他不再保持自己年輕的樣子,不再保持自己的翩翩風度,什麼氣質,什麼外貌,一切,都不重要!他要的,只是復仇!
這樣的集結功力,固然能夠提升最少一倍的功力,在一旦爆發出去之後。整個人便將油盡燈枯!就算是神仙到來,也是絕對沒有能力再起死回生!
孤注一擲!
無論君莫邪死不死,寧無情都是死定了!寧無情先將自己置於了死地!可見他報仇的心,是多麼迫切!
寧無情將弟弟的屍體珍惜的放在地上,緩緩站了起來,一臉的懊悔與仇恨!
君莫邪嘆息一聲,有些悲憫的看着他,道:“生與死,只是一道輪迴!每個人,都會有這麼一遭,寧無情,你要節哀順變纔好。畢竟,人死不能復生……發生了這種事,我感到很遺憾。”
這句話說出來,連梅雪煙也想打他一記嘴巴子——你把人家弟弟殺了,現在卻居然還要人家節哀順變……
寧無情慘笑起來,戟指道:“君莫邪,你殺了我弟弟,卻要我節哀順變?你不覺得,你這句話有些好笑嗎?”
君莫邪哼了一聲,道:“寧無情,以你的智商,我很難與你對話!因爲你居然不瞭解,我是什麼意思。”
寧無情大吼一聲,仰天咆哮:“可你以爲,我現在還能冷靜的下來?!君莫邪,我不需要你貓哭耗子假慈悲!”
君莫邪的意思。寧無情自然明白。他是要自己平靜一下,公平一戰!但,寧無情明白是一回事,卻絕不領情!
因爲君莫邪說的這話,說他是好心也可,說他是壞心,則更加可惡!與其說是提醒,不如說是火上澆油的激怒!
畢竟,說這句話的人,是兇手!
所以,君莫邪白賺一個好名頭,顯得光明磊落,反而讓寧無情更加的心神失守,更加的定不下心來!
對待敵人,無所不用其極!縱然對方是有情人,但只要拔劍相向,就是敵人!君莫邪對自己的敵人,從未手軟過!
君莫邪嘆息一聲,目的達到,倒也無心再譏嘲於他,道:“寧無情。我知道你要找我報仇,是麼?那你就來吧;本少爺在這裡等着你!”
他頓了頓,尖銳的道:“寧無情,你只知道自己的弟弟死了,你要報仇!但你想過嗎?你這一生曾經殺過多少人?又有多少人要等着找你報仇?你如此兒女之態,徒然讓我感到好笑!死在你手下的人,他們的家人,又有哪一個不是與你一般的悲痛?委屈?你們也好意思說委屈?”
“但是你呢?君莫邪!難道你就認爲你很高尚?難道你手中就沒有沾染過血腥?你的良心呢?你豈不也是跟我一樣?”寧無情瘋狂的嘶吼起來:“你有什麼資格說我?你這個屠夫!”
“我?我可沒有說我過我是什麼君子好人,我當然與你一樣,甚至我比你更殘忍,更血腥!但我卻不會像你這般擺出一臉的委屈!我殺人,別人自然可以殺我,這本是天經地義!正如我殺了你弟弟,你要找我報仇一樣!”
君莫邪冷冷看着他:“寧無情,既然你已經決定找死,那我就不再給你心情恢復的時間了,只不過死個人你就哭哭啼啼,活着也沒什麼意思!來吧!今日此時,就是明年你的忌辰!”
君莫邪口舌如刀,一番話說下來,寧無情更加的心神大亂;眼神都有些迷亂了起來……
“寧首座!您現在心神不穩,千萬不可中了君莫邪激將之計!大夥合力,圍殺這對狗男女綽綽有餘!”後面即時有人大吼一聲。
寧無情慘笑一聲,並不搭話,手腕一翻,長劍出鞘,一溜寒光如秋水橫波,落在掌心。
如今行動正是最好的回答,只見寧無情雄腰一挺。整個人似在剎那間又恢復了原本的挺拔高傲,依然像一柄出鞘的犀利長劍,鋒芒四射,只是這把神鋒更帶着毀滅的瘋狂!
在這一刻,寧無情原本急促的呼吸聲突然就恢復了平靜!
倒也並非是寧無情當真能平息憤怒,只是強行壓下,正因爲是強行壓制,臉上竟是涌起了一股詭異的潮紅!
寧無情緩緩擡起長劍,平置於胸前,左手兩指,輕柔地撫過劍身,從劍鍔到刃尖,徐徐滑過。似乎在那裡自言自語、自說自話一般的道:“我從前所用的那柄劍,名爲游龍分水劍!正是在得到那柄劍之後,我寧無情終於劍道大成,快意恩仇,將仇家滿門屠戮!也正是從那一刻開始,我寧無情用那柄劍蘸這仇人的鮮血,寫下誓言:游龍分水,江湖爲王;劍在人在,劍亡人亡!”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接着無限懷念的道:“那柄劍,陪我風雨一生。英雄一世!一劍縱橫,百多年來天下豪傑莫敢當!戰神玄,滅至尊,殂尊者,威江湖!劍,即是我,我就是劍!一人一劍,靈魂交融,早已密不可分。”
“當日在君家一戰,游龍分水劍意外斷裂於梅尊者手中,那時我便感覺到。自己大限或者將臨了!又或者要令到梅尊者一死,纔可抹去我心頭的這點夢魘!”寧無情的聲音隨着他的訴說,竟自真正地平靜下來,但卻隨着他漸漸地訴說,他的身周竟自慢慢地散出逼人的犀利劍氣!
君莫邪知道,這一刻的寧無情倒也並不是患了神經病什麼,竟會在這等關鍵時刻說這些不痛不癢的東西,也不是爲了所謂回憶緬懷,卻是藉着他自己的訴說,一點一點的回憶往昔的崢嶸歲月,往日的光榮與榮耀!以培養他自己戰必勝的信心!更爲他自己道明一個必勝的理由!
“今日,我二弟慘死,我自己也來到生死一發的邊界線上。”寧無情緩緩的擡起頭,一頭白髮無風自動,衝空而起,獵獵飛揚,他的皺紋密佈的臉上,深陷進眼窩的眼珠閃着恐怖的光彩,鎖定君莫邪,一字字道:“所幸,還能有一位如斯少年才俊陪我一起上路,老夫在這黃泉路上,也能多幾分消遣,只要你死,相信梅尊者也必然活不下去,若以老夫這條殘命換你二人陪葬,怎麼也值得了!”
君莫邪微微一笑,道:“寧無情,你二弟夙願得圓,無怨上路,雖是悲情,卻道無悔,你卻沒有令弟這般的幸運,上路固然已經是定局,惟想要本少爺陪你黃泉一行的奢望卻是妄想……倒也是不是說你這老小子實力太遜,本公子就跟你說句最實在的到家話,莫說是你。就算你們三大聖地之主聯手,那也是未必做得到的。”
“做不到又或是做得到,老朽都註定看不到了。”寧無情冷酷的一笑,突然抱劍當胸,面如肅穆,對着君莫邪行了一禮,直起腰來,道:“剛纔老朽神智迷失,若是君公子在那時出手,只怕老夫連嘗試報仇的機會也失去。可說是又欠多了公子一次,但,兄弟之仇,不共戴天!君莫邪,這一禮之後,老夫便再也不欠你什麼!生死由命,富貴在天!”
君莫邪有些啼笑皆非的看着他,幾乎以爲這老頭瘋癲了。剛纔他爲了殺梅雪煙,可說無所不用其極,一切卑鄙下流、無恥齷齪的手段,可說都能從他身上找到!但是現在,卻又對着殺了自己的弟弟的仇人道謝,因爲對方沒有乘機刺殺他……
簡直是本末倒置!該講究風度的時候,他比誰都惡劣,但不該講究風度的時候,卻又顧及了自身的清譽和風采……
這寧無情倒也算是一代怪胎!
我輩不及啊!
“君莫邪!請!”
寧無情神情一肅,長劍一立,收肘,縮劍,劍尖刷得到了他自己肋下,藏鋒!惟此刻的寧無情,整個人,在這一瞬間卻已經蛻變成了一柄無堅不摧的絕世利劍!
劍氣四溢,寒光四射!
甚至連他那飄揚的如銀白髮,也如同一道道無匹的劍氣一般!
君莫邪只感到一股森然劍意撲面而來!
好犀利的劍氣,當真是無遠弗近,無可匹敵!
遁世仙宮剩餘的那十七人整齊的踏上一步,地面爲之一顫!人人臉色悲憤,齊聲道:“我等亦要爲死去的兄弟們雪此大仇,誓與寧首座共存亡!”
寧無情上身不動,下身不動,眼神鎮定如恆,但他的氣勢卻見節節暴漲,狂濤駭浪一般席捲衝突,奔涌向前;終於!寧無情的氣勢達到了一個頂峰高度!
劍氣的頂峰!
或者這正是寧無情此生的顛峰成就的極限體現!
渾身的劍氣突然四射,崩散,而他夾在肋下的那柄長劍竟自“啪”的一聲碎裂,碎裂的這一刻,四散的劍氣奇蹟般的高速回歸,百川匯海一般凝聚在寧無情的身體周圍!
在衆人眼中看出去,此刻的寧無情早已不再是一個人!
而是一柄劍!
一柄最犀利、最無可抵禦的神鋒!
先前,也還只是彷彿一柄劍。
這一刻,卻是直接就是一柄劍!
真正的人劍合一!
劍即是我,我即是劍!
突破了!寧無情竟然在這最關鍵的時刻,做出了劍道上最重大的突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