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嚴肅
劉蟠乃是漢室宗子,本身亦爲名士,心裡十分厭惡區氏這種只憑武力,不修文化的地方土豪。
他們在地方上畜養部曲,收藏亡命,以暴力欺壓良善,役使小民,擾亂鄉里秩序,在經濟上則強行壟斷商品貿易,並依靠權勢大肆兼併土地,更甚者驅逐地方長吏,舉兵攻殺郡縣,對長沙百姓來說無異於豺狼虎豹。
其實只要是地方大族,都或多或少會有這樣的問題,龍丘劉氏當然也不是什麼“白蓮花”。
他們的名聲之所以沒像區氏一樣臭掉,一來是因爲龍丘劉氏已經儒學化,武質性有所減弱。
二來則和漢室宗親的身份有關,東漢天子對地方宗室一向是既拉攏又打壓,宗室與百姓產生爭執,天子常常都會站在百姓一邊,有時候甚至鼓勵百姓與宗室作對。這樣的大環境下,由不得地方宗室不低調行事。
劉景開口說道:“區氏爲郡中豪姓,子弟賓客歷來爲人暴害,其中又以區雄爲最。區雄任氣放縱,收攏郡中輕薄少年爲己用,漁食鄉里,爲害一方。”
說到這裡,劉景目光炯炯的看着劉蟠,繼而下斷言道:“若再不加以制約,日後區雄恐怕會是第二個區星。”
“這也是我的憂慮啊。”劉蟠撫着濃密長鬚道:“然而府君當年初到長沙,區氏是第一批站出來支持府君的大族,在平定吳人蘇代的過程中也出力甚多,府君待士向來以寬和爲主,除非區雄叛亂,不然絕不會有負區氏。”
劉景恍然大悟,心道:“我說區氏怎麼如此囂張跋扈,橫行郡中,官吏從來不敢過問,原來是有倚仗啊。”
劉蟠又道:“仲達,以區雄驕橫兇悍的性格,此事恐怕不會草草結束,後面必有波瀾。”
劉景聞言頷首,這一點他已經預料到了。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就是。他有“名聲”護體,先天立於不敗之地,內有市吏聽命、外有劉宗爲援,他就不信區雄能翻天。
從族兄劉蟠家中出來時,太陽已消失於天際,劉景步履輕快的往家行去。
途中一棟年久失修的吏舍引起了他的注意,舍主人是一個體型消瘦,五官古拙的年輕人,此人他認識,乃是市獄吏嚴肅。
對於嚴肅,劉景印象頗深,記得有一次去書肆,只有此子和劉瑍二人不阿附他,劉瑍本性如此,暫且不提,而此人和劉景同在市中爲吏,居然也不曾上前見禮,就只能說是情商的問題了。
他此時正在院中收攏晾曬的蒿草。
今窮困之家如果沒有被子,一般會將蒿草曬乾而束之,以作被,嚴肅顯然就是這種情況了。
獄吏,包括市獄吏,在郡府各部門,算是“油水”比較多的地方了。
豈不聞《春秋》之義:“原情定過,赦事誅意。”
自從董仲舒昌導“論心定罪”以來,置既定法律於不顧,爲罪犯大開方便之門,有沒有罪,全靠一張嘴。
由此引發了極爲嚴重的後果,《漢書·刑法志》上說:“今之獄吏,上下相驅,以刻爲明,深者或功名,平者多後患。”就是這個原因。
即使獄吏堅持操守,不脅迫無辜,構陷害人,“外快”也不會少,像嚴肅這樣混到晚上睡覺蓋蒿草的地步,實在是令人欷吁。
只有當過官吏,掌過權力的人才清楚這種堅持有多不易,劉景心頭不禁升出一股敬意。
這時嚴肅也看到了從家門外經過的劉景,他遙遙行了一禮,而後便抱起蒿束,反身走進舍中。
“……”劉景一臉哭笑不得,他可是“劉仲達”啊,不是什麼路人甲、路人乙,這樣真的好嗎?
不過劉景並沒有爲此生氣,反而對嚴肅更加感興趣了,如果可以將這種“油鹽不進”的人折服,相信一定會很有成就感。
劉景回到家,開始燒火做飯,連續燒了二十多天的火,他心裡漸漸生出幾分火氣。
漢代只有“官”被允許和家屬同住官舍,“吏”則只能獨居吏舍,劉景認爲這個規定太不人性化了,他以後若是掌權,一定廢去這個規定,讓吏與家人團圓。
舍中魚肉都吃完了,他今天本準備去劉亮那裡弄幾條鮮魚,無奈事情接踵而至,就沒顧上。
食材有限,劉景挑來撿去,抄了一盤韭菜雞蛋,用以果腹。
晚上重讀《史記》,一夜無話。
翌日市樓外鬆內緊,市吏嚴陣以待,然而左等右等,始終不見區雄露面,反而是他家的監奴,在市中奔走了一整天。
他首先取得了酒肆主人的原諒,方法不外是威逼利誘,這一點大家心知肚明。而後攜重金賄賂決曹吏、市獄吏,當天傍晚就將七個交州人成功營救出來。
黃秋和謝良聽到消息,反而長舒一口氣,那些交州人在他們眼裡無異於“瘟神”一般,區氏選擇這麼“溫和”的方法,是不是預示着事情將到此爲止?……
…………
湘江傍晚,殘陽斜照,遠處山巒披上晚霞的綵衣。
“轟隆隆……”如雷的馬蹄聲中,一支馬隊由遠而至,這是一支由二十餘名騎士組成的隊伍。騎士穿着統一的黑幘黑衣,揹負弓箭,攜帶刀戟,氣勢驚人。身下之馬亦頗顯神俊,體高皆在六尺上下,四肢矯健,奔行迅捷。
被騎士簇擁在中間的是一名身材短小,面貌兇悍者,不是名滿長沙的豪傑區雄還能有誰?
他這次外出兩日,是爲了解救門客王銀等人,他們被判髠鉗城旦舂,區雄事先探知消息,提前一步在路上設伏,負責押送的長沙吏卒被他率衆斬殺一空。
王銀等人則被他暫時安排去往交州,投奔族兄區景。
區景是如今區氏一族官職最高的人,任比兩千石校尉之職。
雖然職位不高,但因爲區氏經營交州多年,區景又手握重兵,影響極大,就算是交州刺史朱符,也很倚重他。
區雄一路趕回區氏塢堡,便看到自家監奴候於門樓。
區雄勒馬於監奴身前,見他神情緊張,似有事情,揚鞭指道:“又出了什麼事?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