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石中火,夢中身

青山醫院,夜裡十一點半。

負責今晚值班的醫生老劉剛給自己續了一杯濃茶,轟的一聲門被人踹開了。

“你們幹什麼的?”老劉怒喝。

“二刀,按住他。”

“按到哪?”

“桌子上吧。”

二刀大步流星走到老劉面前,咚的一聲將老劉腦袋按在桌子上,半邊臉火辣辣的疼。

袍哥推着陳碩與王慧玲兩人,慢條斯理的走進病房:“陳碩交代,你收了他五萬塊錢,合謀把他大侄子關在精神病院裡了?”

老劉怒吼:“來人,來人!有人醫鬧!”

走廊傳來急促的腳步聲,但袍哥絲毫不慌,他只是脫掉自己的唐裝,緩緩捲起襯衣的袖子,露出滿臂的紋身與肌肉。

一頭原始野獸面對獵物時褪下僞裝,那麼被他盯上的所有人都要珍惜生命。

當兩個男護士出現在門口的剎那,袍哥身體微微右傾避開襲來一拳,下一秒,他雷霆般勾拳擊中一名男護士下頜,將對方打成僵直狀態。

還沒等另一名男護士反應過來,袍哥如美洲豹般閃身來到他面前,再次勾拳擊打下頜!

“太弱了。”

直到話音落,才聽見撲通兩聲,兩名男護士如兩根木棍似的倒地昏迷。

袍哥轉身看向被按在桌子上的老劉:“還有人嗎?”

“沒……沒有了。”

“能好好說話了嗎?”

“能!能!”

“行,三個人蹲一排,”袍哥拉了一張椅子坐下,翹起二郎腿:“陳跡到底有沒有精神病?”

“沒有沒有,”老劉說道:“他只是腦回路有點不正常,有輕微暴力傾向、抑鬱傾向,不是真的有病。”

袍哥點了根菸:“奇怪了,他既然提前預判你們的操作,爲什麼最後還被你們弄進去了?”

“他想利用你來報復我們!”

袍哥搖搖頭:“不對,他能專門找到我貸款,肯定知道我是幹什麼的,那他直接給我錢,買你們兩條腿不就行了?何必給自己弄進精神病院呢!”

陳碩:“……”

袍哥忽然問道:“他爸媽是不是你們害死的?”

陳碩欲哭無淚:“他父母是出車禍死的,肇事司機都找到了,跟我們沒關係啊。”

袍哥示意陳碩伸手,然後把菸灰彈在對方的手心裡:“一個十七歲的孩子爸媽剛走半年,你們做叔叔嬸嬸的就圖謀人家房子,真不是東西。還有你這醫生,你個老登以前就幹過這種事吧?”

老劉慌忙道:“我以前沒害過人,經手那些患者,都是犯了事不想進監獄,主動來找我開診斷證明的。”

“哦?”袍哥若有所思:“那些人都犯過什麼事?”

“最近一個是叫王龍的道上人,做土方生意。半年前他開車撞死了一對夫妻……”老劉說到這裡,突然驚恐的擡頭看向袍哥。

嗤的一聲,袍哥怔然將菸頭按在了陳碩手心裡,慘叫聲響徹走廊。

袍哥披上黑色唐裝,揪着老劉稀疏的頭髮往外走去:“我知道他爲什麼一定要進精神病院了。害這種孩子,你們真是缺了大德。二刀,給他們上點刑長長記性,我帶這醫生去趟六樓。王龍我認識,不是那麼好對付的。”

陳碩渾身抖得跟篩子一樣:“這裡是醫院啊,有監控,你不能在這裡行兇!”

二刀撓了撓光頭上的疤:“袍哥,立即執行?”

“反覆執行。”

……

……

病房裡呼嚕聲此起彼伏,陳跡躺在牀上睜大眼睛,靜靜盯着天花板。

他發現精神病院裡的夢話格外多,也格外難以琢磨。

恍惚間,他好像又回到了小時候,又聽見了綠皮火車啓動時哐當哐當的聲響。

幼時的陳跡體弱多病,夢中總是聽見喊殺聲,父親便只能常常帶他去BJ尋醫。

沒有錢的時候,兩個人就買綠皮火車的站票。

他們會坐在兩節車廂之間的空地,陳跡困了就躺在父親懷裡睡一會兒,餓的時候父親就會從揹包裡取出泡麪排隊接熱水,然後捧在手裡讓他先吃。

醒來時,陳跡趴在車門玻璃上就像十萬個爲什麼,不停的問出奇怪的問題,而父親則不厭其煩的回答。

後來等他12歲的時候病好了,父親也做生意賺了錢,買了別墅。

夏天夜晚,母親教他打着手電,在院子裡尋找剛剛破土而出的蟬,鹽水泡後,油炸着吃。

過年時,母親會帶着陳跡一起剪窗花,貼春聯,蒸造型好看的花饅頭。

病牀上,陳跡出神間,輕輕用手指抹掉眼淚。

李青鳥不知何時來到他窗邊:“現在,你賣我一個東西,我可以再回答你一個問題。”

陳跡眼神空曠卻深邃:“你想買什麼?”

“蟬。”

“幾歲的蟬?”

“十二歲的蟬。”

“不賣。”

這時,樓下傳來陳碩的痛呼聲,響徹醫院。

沒時間了。

陳跡翻身而起跳下病牀,他從自己大腿內綁帶上取下一柄匕首,扔下刀鞘徑直奔向病房某一處。

他有點害怕,害怕自己將要做的事情,也害怕做完之後的後果。

但他沒有別的選擇。

王龍,醉酒後撞死一男一女肇事逃逸,被撞者因耽誤治療導致死亡。隔天王龍到警局自首,卻提前在青山精神病院開具診斷證明。法院本要對診斷證明進行審查,王龍家屬糾集六十多名土方司機到法院鬧事,最後不了了之,王龍逃脫審判,住進青山醫院。

可你怎麼能逃脫審判呢?

陳跡悄無聲息來到王龍牀邊,奮力將匕首紮下去。

王龍猛然睜開雙眼,用結實有力的雙手抓住陳跡的手腕,他冷笑道:“你真以爲我不認識你嗎?”

在訴訟過程中,陳跡一直讓律師出面,所以他和王龍並未見過。但王龍想要與死者家屬和解,自然找人調查過他。

所以當王龍看見陳跡出現在這裡,就知道陳跡打的什麼主意。

他急促說道:“我可以賠你更多的錢!很多錢!你父母走了,你得學會向前看!”

他不想再殺人了,如果再殺人,一輩子都得待在這裡。

陳跡無聲中將刀尖死死往下壓去,一點點靠近王龍的胸口。

“找死!”王龍的力量終究比少年人大得多,他怒吼一聲奪過陳跡的匕首,反手扎入陳跡左側腰間,穿透肋骨。

王龍原本以爲這一擊,足以使陳跡喪失一切戰鬥力,可他沒想到的是,當他奪刀的那一刻,陳跡根本沒有抵抗,反而趁着他雙手打開空檔,如野獸般撲咬在他頸動脈上!

血液從陳跡脣齒間不斷滲透而出,將枕頭浸染成黑紫色。

陳跡感受着口齒間的腥甜,感受着血液噴入嘴巴,再流出的觸覺。

第一次殺人復仇,他恐懼得心臟都在顫抖,可他死死咬着怎麼也不鬆口。

王龍感受着脖頸處傳來的疼痛,如電流般令他戰慄,這是接近死亡的危機感。

他抽出刺入陳跡胸腹的匕首,再次狠狠捅了進去:“鬆口!”

“鬆口!”

“鬆口……”

隨着一聲聲怒喝,一刀刀捅入,陳跡卻毫無迴應,唯有牙齒閉合的越來越緊,生生從王龍脖頸上咬下一塊肉來。

王龍瞳孔開始渙散,他一邊攪動着手裡的匕首,一邊喃喃道:“至於嗎?至於嗎……”

可王龍不懂的是,對陳跡來說,他的人生早就被那場車禍留在了過去,無窮無盡,無法解脫。

黑紫色的鮮血漫過潔白的枕頭,就像漫過陳跡的人生。

咔噠一聲,病房的鐵門被人從外面打開,袍哥披着黑色唐裝、揪着老劉的頭髮出現在門口。

王龍右手終於鬆開刀柄,無力垂下。

陳跡則沾着滿臉的鮮血擡起頭來,望向袍哥,不知是恐懼還是腎上腺素迸發帶來的後遺症,導致他渾身都在顫抖。

袍哥嘆息道:“來晚了。”

陳跡跌坐牀尾,捂着自己腰間的傷口,對袍哥輕聲道:“抱歉。”

袍哥知道少年是在說利用自己的事,他咧嘴笑了笑:“沒事。雖然你快死了,但現在認識一下也不晚,我本名叫陳沖,朋友們喜歡叫我一聲袍哥。”

“好的,袍哥。”

“第一次殺人?事前不動聲色,殺人時用盡全力,沒一句廢話,我喜歡,”袍哥將老劉踹倒一邊,又自顧自的點了根菸。

陳跡慘笑:“還不是要死了。”

說話間,陳跡傷口處的血液還在不停汩汩流出。

“抽根菸嗎?”

“不抽。”

“需要幫忙嗎?”

“我的手機在劉醫生那裡,應該錄下了他和我二叔違法交易的證據,幫我發出去。”

袍哥沒想到,這少年臨死前還記得公平的報復每一個仇人……

他坐在陳跡身邊問道:“還有什麼心願嗎?”

“沒有了,”陳跡聲音越來越弱,一陣睏意來襲,他卻不捨得閉上眼睛,只是出神的望着窗外,弦月如鉤。

病房裡,病人們緩緩起身,默默地看着這邊。

李青鳥來到陳跡身邊,緩緩撫上了陳跡的雙眼,輕聲道:“嘆隙中駒,石中火,夢中身。四十九重天留不住你,去吧,去你該去的地方。”

說完,他恢復癡傻的模樣坐在牀邊,而袍哥將黑色唐裝蓋在陳跡身上,轉身朝病房外的黑暗走去:“可惜,認識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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