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賭徒
陳跡注視著烏雲緩緩退入陰影,消失在賭坊裡。烏雲鑽入雨幕,不顧滂沱大雨澆在身上,一路朝紅衣巷各個角落找去。
它翻入一個後院,輕輕掀開一隻竹簸箕,顯露出裡面的胖橘貓來。
烏雲見是橘貓,略微有些失望,但它猶豫了一下還是問道:“你今晚有沒有見過一個受傷的人類逃走?”
胖橘擡頭喵了一聲:啊?
烏雲忍著脾氣:“我說,你有沒有看到一個受傷的人類……”
胖橘疑惑的又喵了一聲:啊?
烏雲重新把竹簸箕蓋住:“我就多餘問你!”
它頂著大雨,重新爬上紅衣巷最高的那棟樓宇,“金坊”的屋頂。
它站在簷角上俯瞰著整條紅衣巷,並快速分析著三花和狸花可能出現在哪裡。
然而烏雲忽然看見,附近幾條街道中,正有上百名密諜正披著蓑衣悄悄藏在暗處埋伏,不僅如此,還有一些密諜扮做平民,正挨家挨戶的搜查著。
雖然大雨沖刷之下,搜索那名叛逃諜探很困難,但金豬並沒有真的放棄!
烏雲心中急迫的躍下簷角,自己必須得在密諜司之前,找到那個人。
此時,陳跡透過賭坊後門,看著外面的黑夜,心中也有種危機正在逼近的忐忑。
即便陳跡再怎麼擅長推理,也不可能在如今這種情況下,將那位叛逃諜探找出來。
好在烏雲帶來了轉機……就看烏雲能不能在密諜司之前找到那個叛逃諜探了。
陳跡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蓑衣,壓了壓斗笠的帽簷,轉身回到賭坊大廳。
他找到一名密諜,指了指人羣中蹲著的陳問孝:“將他拖進屋子裡吊起來,我有事情問他。”
陳問孝蹲在地上太久,以至於雙腿發麻,不停的變換著姿勢,宛如尿急。
正說著,一名密諜來到陳問孝身邊,提起他的髮髻就走:“伱,跟我來。”
陳問孝的頭髮被揪得生疼,只能齜牙咧嘴的被拉到了樓上包間裡,以繩索捆縛著吊於天花板上。
許久之後,密諜退了出去,陳跡戴著斗笠走進來,緩緩問道:“姓名。”
“我父親是洛城同知陳禮欽,你們不能這麼對我!”陳問孝怒吼著想要看清陳跡的長相,可他在房樑上懸著,目光全被陳跡的斗笠所遮擋,根本看不清。
砰的一聲,陳跡用一根雞毛撣子抽打在陳問孝身上,冷聲道:“問你什麼,你就答什麼,明白了嗎?”
“明白明白,”陳問孝雙手嘞得生疼,再也沒有了縱馬洛城時的優雅。
“姓名。”
“陳問孝。”
陳跡問道:“爲何勾連景朝?”
“啊?”陳問孝人傻了,他不知道自己怎麼就與這潑天大罪攪在一起。
陳問孝慌張道:“冤枉啊,我沒有勾連景朝啊,我只是來賭坊玩的!”
“冤枉你?”陳跡冷笑著問道:“那爲何整條紅衣巷的賭坊帳冊裡,從來都沒有你的借據和帳目往來。你不是這的賭徒,分明是景朝諜探,來此接應同僚!”
陳問孝急了:“我剛從東林書院回來沒幾天啊,如何有帳目往來和借據?”
陳跡陰沉道:“看來你沒有證明自己的手段了?那便隨我去內獄吧。”
陳問孝聽見內獄二字,嚇得都要失禁了,這數年間,有幾人能活著走出內獄?別說他是五品官員之子了,連五品官員死在裡面的都不知凡幾。
他想了許久:“等等,我在去東林書院之前,都是用我弟弟陳跡的名字從賭坊裡借的錢,所以纔沒有我的名字。你可以翻翻各家帳冊,絕對能找到陳跡!”
陳問孝補充道:“這三年時間裡,我每年春節都會回家探親一個月,每年這個時候的帳目上,絕對能找到陳跡這個名字。”
陳跡默然無語。
他有各賭坊的帳冊嗎?當然沒有,他只是根據自己的猜測,詐陳問孝而已。
曾幾何時,他真的以爲自己前身是個賭徒,陳家厭惡自己,也是因爲自己真的有過惡劣行徑。
可現在,陳跡忽然明白了很多事情。
他低著頭,輕聲問道:“既然寫的陳跡名字,那賭坊該找誰要帳?”
陳問孝回答:“自然是找我父親,我父親不希望家醜外揚的話,只能將那一張張借條給認下來。”
陳跡疑惑:“你父親知道這是你的債務嗎?”
“不知道,他還以爲是陳跡的。”
陳跡更疑惑了:“難道陳跡自己不會辯駁嗎?”
“他辯駁過,可他辯駁有何用,這些年他的名聲早就被搞臭了,我父親根本不信他的話啊……大人,求求您將我放下來吧,我真不是景朝諜探,吊在上面太難受了。”
陳跡輕輕舒了口氣:“我現在還不確定你所言是否屬實……看在陳大人的面子上,我可以暫且放過你,但你得將方纔所說的都寫下來,簽字畫押。若有不屬實的地方,我密諜司還會去陳府找你。”
陳問孝喜極而泣:“大人放心,我說的句句屬實,一定寫得清清楚楚!”陳跡走出包間,對密諜叮囑了幾句。
卻見兩名密諜走進包間關上屋門,沒過一會,其中一名密諜拿著一張寫滿了字的宣紙走出來遞給陳跡:“他寫好了。”
“謝謝,”陳跡點點頭轉身往二樓走去,小心翼翼的將這份供狀塞進懷裡,庇護在蓑衣之下。
“大……大人,”密諜不知陳跡品級,也不知道該如何稱呼,但他見陳跡跟在金豬大人身旁,應該也是金豬的心腹人物:“屋裡面的人該如何處置?”
陳跡踩著木樓梯拾級而上,聲音輕飄飄的傳過來:“繼續吊著吧。”
……
……
正當陳跡上樓時,卻見門外飛奔進來一名密諜,對方將滿是雨水的蓑衣甩脫在地板上,按著腰刀便衝上二樓。
來到二樓包廂門前,密諜拱手對裡面正在喝茶的金豬說道:“大人,幸不辱命,卑職終於找到了一名目擊人證。人證乃是一位走街串巷的小販,他於今日晚間看見一人捂著腰部傷口,往西邊跑去!”
陳跡的心情漸漸沉入谷底,他沒想到金豬表面說沒法找,卻還是安排了大量人手去摸排線索。
偏偏還真被找到了!
那位叛逃的諜探如今在哪,會不會還有其他人看見,對方被抓捕之後會交代什麼?陳跡一無所知。
陳跡鎮定下來,看向金豬:“恭喜大人,功勞近在咫尺。”
金豬笑眯眯的站起身:“派人繼續往西去找,他逃難之時必然還被其他人看見了,將所有目擊人證都摸排出來!景朝軍情司派了這麼多人抓捕他,此人身上必然藏著大秘密!今晚,務必找到他!”
密諜領命,匆匆下樓往門外走去。
然而正當他走出賭坊大門時,卻聽轟隆一聲,整個人倒飛回賭坊,壓爛了賭坊的桌子!
鏘的一聲,所有密諜抽刀而出,將腰間手弩對準賭坊大門外的黑夜射去。
可來人身披一襲藍色大氅,對方只是將大氅從領口摘下,在面前抖手一捲,便將所有弩箭捲進了大氅之中,自己毫髮無傷!
那潑天的雨幕落在他身周,竟像被磁鐵推開似的,一滴都沒有落在他身上。
陳跡聽到身旁金豬冷笑一聲:“這可不是景朝的諜探,看這出手更像是某位行官,早些年聽說他隱姓埋名歸隱山林了,沒想到今日重出江湖……動手,我要活的!”
下一刻,一名密諜掏出銅哨吹響。
紅衣巷外傳來喊殺聲,上百名密諜從陰影裡掩殺而至,將那位行官團團圍住。
金豬從容不迫的走下樓梯,緩緩行走在包圍圈外,他手裡掂著幾枚銅錢,似乎隨時準備脫手而出取人性命。
陳跡默默觀察著局勢,他根本不在乎這場廝殺是軍情司勝利,還是密諜司勝利……
“喵!”
一聲貓叫突兀響起,陳跡轉頭看向窗外,卻見烏雲正站在窗臺上:“找到了,有狸花貓說看見對方逃到了安西街,就在那家剛剛搬走的布匹鋪子後院裡。”
陳跡皺起眉頭,對方怎麼好巧不巧的偏偏逃到了安西街?!
安西街附近並非交通要道,也不如東市、西市魚龍混雜方便藏身,反而因爲靠近王府,連夜裡巡邏的士兵都要多一些。
這位諜探是要去尋自己,還是真的恰巧逃到了安西街?不可能那麼巧!
越是擅長推理的人,就越不相信巧合!
陳跡知道,自己不能再在這裡停留了,他必須去解決這個諜探!
可是該怎麼離開呢?
正思索時,頭頂傳來瓦片碎裂的聲響,陳跡擡頭看去,那木頂木樑之上,似乎正有人踩著沉重的腳步來到房簷處。
不僅如此,其他方向也依次傳來腳步聲,奔向這賭坊二樓的一個個窗戶。
門外那行官是用來調虎離山的,這些四面八方入侵進來的諜探,纔是殺人滅口的。
呼的一聲,一名蒙面黑衣人由房頂倒翻進窗戶,如一頭鷹隼般,二話不說抽刀劈向陳跡!
狹窄的屋子裡,陳跡拎起身旁椅子朝諜探砸去,自己則快速退出包間,來到二樓走廊高呼:“金豬大人,有人從樓上潛入!”
他這一聲呼喊吸引了衆人的目光,金豬眉頭一挑,轉身便殺了回來。
就在這回趕之時,金豬看見一名諜探持刀追殺到了走廊上。
諜探刀法凌厲,劈砍之間木屑翻飛,陳跡一個柔弱的醫館學徒,只能拚命的左躲右閃,毫無還手之力!
嘶的一聲,刀尖從陳跡胸前割過,將他身上蓑衣豁出了一條巨大的口子,血液從衣服中滲透出來。
正當所有人以爲陳跡要死時,卻見陳跡不知道從哪爆發出來的勇氣,竟怒吼一聲不退反進,一頭撞進了景朝諜探的懷裡!
奮力之下,陳跡用胳膊將諜探持刀的手箍於腋下,推著諜探重新撞回包間,一路從二樓窗戶撞了出去!
金豬怔了一下,卻見他雙腿微用力,肥胖的身形卻如羽毛般飄上了二樓。
他趕至窗戶邊上,正看到摔下樓去的那名景朝諜探,步履踉蹌的追著重傷的陳跡,殺入紅衣巷外的黑夜雨幕中。
金豬站在窗櫺前,任由夜雨掃在自己身上:“奇怪,景朝諜探是來殺人滅口的,爲何棄目標於不顧,反而玩命似的追殺陳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