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學刀

第80章 學刀

一場大雪將洛城高低錯落的灰瓦樓閣,變成了白色的世界。 唯有通濟街內,地上潔白的積雪,被來來往往的密諜司兵馬踩成了黑色的泥濘,街上家家戶戶門窗緊閉,生怕沾惹是非。

被炸成廢墟的府邸中,數十名密諜正在倒塌的廢墟上清理著磚石瓦礫,試圖發現有用的線索。

金豬感慨道:“人人都說瑞雪兆豐年,偏我高興不起來……還有多久能將廢墟扒開?”

“大人,馬上了。您先吃點東西,這是我遣人剛買回來的翁記大包子,在洛城很有名。”

“都什麼時候了還吃包子……確實挺香的哈,這肉餡是昨夜剛放了血的閹豬肉,沒有腥臊氣。調料裡放了八角、蔥、姜、麻油……好像還有他們自己秘製的油料,講究!”

庭院裡搭著一頂小小的牛皮行軍帳篷,帳篷裡燃著小火爐,燒著熱水。

金豬大大咧咧坐在帳篷裡,啃著熱氣騰騰的翁記大包子。

此時,一名密諜矮身鑽進帳篷,低聲說道:“大人,廢墟已經清理完畢,除開一些正常的生活物品,沒有任何異常。”

金豬嚼著包子含混問道:“殺手用了幾隻火器?”

“從廢墟里找出的竹筒碎片來看,應是兩隻。”

“仵作怎麼說?”

密諜回稟:“仵作已經檢查過死者傷勢,死者身上被碎鐵片創傷多達四十二處,脖頸割裂傷一處,大腿上貫穿傷一處。比較奇怪的是,此人上半身最多隻有擦傷,並無大礙。”

金豬舉著手裡的半個包子停頓下來:“那火器的威力我可見識過,兩隻火器把房子都炸塌了,他上半身沒事?這要麼是滄州的橫練武夫,要麼就是景朝苦覺寺的撞鐘力士……景朝?去,把死者頭髮全部剃光,看頭頂有沒有戒疤!”

密諜快步走出門外,半跪在元掌櫃的屍體旁,一手握刀,一手握著元掌櫃的頭髮割了下去:“大人,有戒疤!”

“還真是苦覺寺的和尚啊,想必是景朝賊子了,他們以前就從苦覺寺裡偷過修行門徑,”金豬將手裡剩下的半個包子塞進嘴裡,囫圇嚥下:“奇怪奇怪,殺手爲何要趕來殺他啊?”

金豬被搞糊塗了:死者疑似景朝賊子,殺手也疑似景朝賊子,雙方爲何自相殘殺?

“通濟街裡的住戶都怎麼說,有人認出他嗎?”

密諜搖搖頭:“沒有,街坊說這宅子已經空了一年多,從未見過有人出入。我們找了個牙人問話,這院子的契主是個南邊的徽商,早些年在這裡養了妾室,如今已將妾室送給知府張拙大人,很久沒來過洛城了。”

元掌櫃衣服被人扒了,模樣沒人認得出來,宅子還是荒廢的,癸臨走前扒走元掌櫃的衣物、摘了對方的人皮面具,頓時讓案子失了線索。

這時,府邸外一名密諜騎馬趕來,他縱身下馬高聲道:“大人,大人?!”

金豬掀開帳篷簾子走出來:“喊什麼,看你這慌亂的樣子,咱們密諜司的天還沒塌下來呢。”

卻見那名密諜乾澀道:“大人,我昨夜與洛城兵馬司交涉之後他們滿口答應閉門設卡。可今早我去城關看了一眼,洛城四座城門依舊正常通行,根本沒有設卡。咱們的人去問怎麼回事,兵馬司的人說根本沒人通知他們要閉門。眼瞅著進進出出的百姓已有數百人之多,城外道路上的雪跡也被破壞了!”

密諜們頓時殺氣翻涌,不管在京城還是金陵,誰敢對密諜司如此陽奉陰違?

一名密諜輕聲說道:“大人,洛城兵馬司的劉震,要不要先抓進內獄再說?”

金豬沉默,隔了很久才笑眯眯的說道:“抓了也沒用,說不定劉家正等著我們去抓劉震,備好了後手等著我們……劉家在這豫州真是隻手遮天了啊。去過知府衙門沒?”

“去了,知府、同知,全都不在衙門裡。小吏說,昨夜下雪時,那兩位大人便連夜前往河堤設粥棚了,正在慰藉河堤上的工人。”

金豬被氣笑了:“好好好,這就是我寧朝的文官!文官誤國!”

一旁心腹密諜低聲道:“大人,如今在這洛城地界,文官一個個對我們避之不及,劉家又從中阻撓,洛城密諜司當中還有景朝賊子的內應……”

金豬隻覺得事情棘手起來,最關鍵的是,他不知道誰纔是景朝內應,往後即便查出什麼線索來,也會被景朝知曉。

他低聲說道:“從今天開始,你帶咱們自己人追查昨夜火器之事,不要讓本地密諜插手了。”

密諜爲難道:“可咱們只從京城帶了十二個密諜來,大家還都不熟悉洛城,總得有個熟悉洛城又靠譜的人來領著才行……”

金豬忽然道:“我想到了一個人,備馬,我去把他給找來,你們不用跟著!”

……

……

安西街銀裝素裹,喜氣洋洋,滿街都是小孩子撒歡似的跑來跑去,雪球滿天飛。

街坊鄰居一邊清掃門前積雪,一邊樂呵呵的彼此打著招呼。

白鯉郡主帶著樑貓兒踏雪歸來,兩人手上各拎著兩隻菜籃子走進太平醫館。

樑貓兒雙手籃子裡拎的是豬肉與羊肉,白鯉郡主手裡拎的則是大蔥與蔬菜,因雪地難行,今日的菜價格外昂貴。

但白鯉不在乎。

醫館正堂,姚老頭正撥拉著算盤。

他餘光瞥見白鯉進來,頭也不擡的問道:“郡主一大早出去買了什麼?”

白鯉明媚笑道:“今天下大雪,中午給大家包豬肉大蔥、香芹羊肉餃子吃!”

姚老頭擡起頭來捋了捋鬍子,他倒是難得沒有出言刻薄,反而仔細打量著白鯉:“郡主倒是個菩薩心腸,伱伸出手來,我給你看看手相。”

白鯉將菜籃子放在櫃檯上,笑著伸手攤開掌心:“您還精通相術?”

姚老頭捏著白鯉那白淨清瘦的手掌,端詳了半天:“不是夭壽之人,去忙吧。”

白鯉怔了一下:“啊?這就完啦?您再給我說說其他的事情唄。”

姚老頭問道:“你還想知道什麼?”

白鯉站在櫃檯前思索片刻:“我會有什麼大災大難嗎?”

姚老頭搖搖頭:“郡主福緣深厚,即便遇到危險也會有人出手相助,逢凶化吉。”

白鯉想到昨夜的經歷,頓時眼睛一亮:“哇,您算得可太準了,老神仙!您再給我算算其他的,比如姻緣,或是未來還有沒有需要注意的事情?”

“那些我算不了,包餃子去吧,”姚老頭揮揮手,將白鯉打發走。

待到白鯉郡主去了後院,他又從袖子中取出六枚銅錢擲於櫃檯之上,忽的眉頭緊鎖,後又放鬆下來。

後院裡。

佘登科、劉曲星、世子三人正在樑狗兒指點下扎著馬步,陳跡則坐在竹躺椅上旁觀,身上還有人貼心的幫他蓋著棉被。

剛剛敷了藥,陳跡只覺得腿上、胸口的傷口不再那麼疼痛,傷口甚至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結痂、癒合。

老君山藥官,似乎比想象中還神奇,想必樑狗兒費了好大的勁纔將藥弄到手吧。 此時,世子三人扎著馬步搖搖欲墜,一個個大冬天的出了一腦門汗,頭頂汗氣如蒸汽般清晰可見。

佘登科哀嚎道:“還要站多久啊?”

樑狗兒拎著竹條抽在他大腿上:“這麼一會兒就撐不住了?我當年爲練刀吃的苦,比你吃的鹽都多!”

劉曲星想了想:“那也沒多少……”

啪。

竹條抽在劉曲星屁股上,疼得他齜牙咧嘴。

唯獨世子沒有喊苦喊累,他是打心底裡想學刀術的。昨夜被那些江湖俠客丟下時的無助、面對密諜時的絕望,都在提醒他,能靠得住的人只有自己。

所以,世子是真的想成爲行官。

趁著三人扎馬步,樑狗兒大大咧咧坐在屋簷下的小竹凳上,一旁,樑貓兒並排坐著擇菜。

忽然,樑貓兒垂著腦袋,聲音低沉道:“哥,那瓶軟玉膏明明一直就在你身上,爲何你要騙他們說是去老君山求的?”

樑狗兒不樂意的瞥了自家弟弟一眼:“不這麼說他們會珍惜嗎?只有來之不易的東西纔會被銘記珍惜!”

“那也不該騙人。我知道你是希望世子繼續帶你喝酒,可你不撒謊把藥給陳跡,他們也一樣會感謝你。”

樑狗兒輕呵一聲:“藥效沒錯吧?藥是老君山藥官給的,這也沒錯吧?只要能讓陳跡早些好起來,一點謊言怎麼了?”

樑貓兒聲音更低沉了:“哥,咱樑家刀術入門可不是扎馬步。當年爹都說了,樑家刀術自呼吸天地始,根本不用像其他武夫一樣修橫練功夫。”

樑狗兒有些不耐煩道:“天下武人練功都是從扎馬步開始的,我這麼教有什麼問題?難不成還真將樑家刀術教出去?真這麼做了,等咱倆去了地下,咱爹不得罵死咱倆!”

天下使刀的人多,可入道的人少,想要入各自的道,就必須有自己獨特的法門。

這是樑家的不傳之秘。

樑貓兒心情不好:“可他們人都很好啊,哥你如果不打算教真東西,就直白的告訴他們,別藏著掖著。”

樑狗兒沉著臉:“直白的告訴他們,咱倆還怎麼喝酒,怎麼住在這太平醫館?不然你就先把這樑家刀術學會,到時候你想傳誰就傳誰,我管不著。”

樑貓兒頓時氣餒:“我學不會。”

樑狗兒直起身子:“我偏不信教不會你!等你學會了,你想傳給誰就傳給誰,到了黃泉路上你把事情一併攬下,你去挨父親和爺爺的罵……”

“我真學不會啊。”

“學不會也得學!”樑狗兒凝聲道:“跟著我呼吸,一萬三千五百息,吞吐洪荒天與地,簡簡單單的呼吸而已,怎麼就連入門都入不得?!堅持堅持,待到你胸腹中多那一股氣……”

沒人注意到,就在樑狗兒教樑貓兒呼吸吐納之時,烏雲蹲在一旁,似懂非懂的盯著,身體也隨著呼吸微微起伏。

樑狗兒有時說的詞語它有些聽不懂,只能記在心裡,慢慢琢磨。

烏雲正若有所思的調整著呼吸頻率,樑狗兒卻無意間掃見它專注的模樣,頓時樂了:“這小貓也想跟我學刀嗎?哈哈哈,這樑家刀術要是讓貓學了去,也不知道咱爹在地下會怎麼想。”

樑貓兒一邊擇菜一邊嘀咕道:“你教它吧,說不定它比我學的還快呢。”

樑狗兒哭笑不得:“你這說的什麼屁話,貓連咱們說的什麼都聽不懂,學什麼刀!你給我好好聽,我還不信教不會你了!”

烏雲沒搭理他,自顧自的跳到樑貓兒肩膀上,一邊假寐,一邊偷偷聽著樑狗兒爲樑貓兒傳道……

它只覺得,這樑家刀術充滿了吸引力,能不能聽懂且不說,先聽著。

……

……

正當此時,門外傳來清脆的鳥叫聲。

其他人沒留意,陳跡卻頓時睜開了眼睛,這是密諜司的銅哨聲!

他詫異的撐起身子,透過走廊朝正堂看去。

金豬一身百姓打扮頭戴斗笠,來太平醫館假裝問診,他來到櫃檯前笑眯眯的跟姚老頭打了聲招呼:“姚太醫,我找陳跡。”

姚老頭放下手中毛筆和帳本,斜睨著金豬:“密諜司的人都死完啦?天天找一個受了重傷的人做什麼?”

金豬訕笑道:“還不是您老人家教出來的徒弟優秀?”

“去吧,他在後院呢。”

金豬探頭往後院瞅了一眼:“勞煩您喊他出來,院子里人多嘴雜。”

姚老頭冷笑一聲,轉頭喊道:“陳跡,出來有人找。”

金豬趕忙道:“您可小點聲,我偷偷來的!”

陳跡慢慢挪出來:“金豬大人,您怎麼來的?”

金豬將陳跡拉至一旁,笑眯眯的說道:“先得恭喜你啊,上次咱們在朝倉賭坊立的功,賞賜已經下來了,如今你已是鴿級密諜,再往上一步便是主掌一方的海東青了。往後每年俸祿,朝廷發你三十兩,我密諜司再額外發你三十兩。”

陳跡嗯了一聲。

金豬見他並不是很動心,便又補了一句:“爲你破格求取修行門徑的傳書已飛往京城,想必過幾日便會收到內相大人的答覆。”

陳跡眼睛一亮:“真的?”

“還能騙你不成!”

陳跡笑著說道:“金豬大人這次來找我何事?”

“有大功勞送你!”金豬笑眯眯忽悠道:“你可知道,修行門徑是海東青級別的大密諜才能得到的賞賜,雖然我已爲你破格求取,但內相答不答應還兩說。但這次如果再立大功,不僅修行門徑板上釘釘,說不定能立刻晉升海東青,獲得每個月的修行資源……你可聽到昨夜爆炸聲?”

“沒啊,什麼爆炸聲,”陳跡故作不知,醫館距離紅衣巷好幾裡地,根本聽不見那邊的動靜。

金豬說道:“昨夜有景朝賊子在紅衣巷作亂,如今不知道藏匿在何處。我需要你來帶隊,將他給找出來。”

陳跡心說……這不巧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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