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孟嘉、還是郗超,都從桓溫話語中聽出濃深的不滿之意。
局勢突然變化,讓他們始料未及。孟嘉和郗超二人,都根據冉閔的性格特點,判斷出冉閔斷然不會與晉朝發生直接衝突。
可是事實上,冉閔不僅沒有作壁上觀,反而狠手連出,張溫率領魏國百戰之師出了壺關,南渡黃河。
就算不用腦袋,用膝蓋想也能猜測出張溫是來幹嘛了。
一個冉明就足夠讓桓溫頭疼的了,再加上一個老將張溫,桓溫勝利的希望不是沒有,而是非常渺茫。
更何況就連董潤也出馬了。
董潤和張溫這可是魏國開國元勳碩果僅存的三大元勳之一。鄧遐、沈勁能力雖然不錯,可是他們苦於巧婦難爲無米之炊。
八千剛剛組織起來,幾乎沒有經過訓練,甲具不全的新軍,如果能抵得過董潤這個跟殺得羯人人頭滾滾,匈奴人望風而逃,鮮卑人含恨沙場的宿將?
洛陽,其實別說打了,能不能全身而退都是一個問題。
一旦董潤消滅袁真等人,就會從譙郡西進,沿着穎川,陳郡、許昌千里大迂迴南陽,桓溫大軍就是歸路斷絕。
當時,孟嘉和郗超二人理解桓溫的不滿。必竟這件事,是他們的失職。
幾乎與此同時,孟嘉和郗超拱手道:“明公……”
郗超看自信滿滿的孟嘉不由得莞爾一笑。
郗超和孟嘉都是有才華的人,有道是武無第一,文無第二。桓溫的幕僚團隊中,哪一個是庸俗之輩,這裡面的人物哪一個不是當時的俊傑,像大畫家顧愷之,謝安、孫盛、王坦之、郗超。孟嘉看着郗超充滿挑釁的眼神。
孟嘉也生出了比試之心。道:“不如景興與吾把主意寫在紙上,請明公定奪如何?”
“固從所願!”
很快,帳中捉筆小吏將兩份文房四寶放在孟嘉和郗超面前!
郗超和孟嘉二人都深吸一口氣,幾乎同時提筆,同時落筆!
兩張紙不一會兒放在了桓溫的面前。桓溫一看頓時撫掌而笑:“果然是英雄所見略同!”
桓溫亮出二人的字紙。只見孟嘉在紙上所寫的是“穩”字,而郗超則是寫的“固”字!桓溫道:“願聞其詳”。
孟嘉爲了顯示他的胸襟氣度,衝郗超道:“切聽景興妙計安出?”
郗超是一個介於君子和小人之間的怪才,他也不會因爲不好意思,也放棄爭寵,出風頭的機會。
郗超聞言,當仁不讓的道:“以超之見,我軍已經失去了佔領洛陽的機會,若此時加緊進攻,定會陷入冉明與張溫兩軍夾擊,得不償失。若撤退,定會受到魏軍追擊,損失定然不會小。固,超認爲,我軍應以固守爲上。如今天氣寒冷,滴水成冰。若煮水融雪,覆於營寨之上,即可用最短的時間內,用最省力的辦法築一座冰城。我大軍尚有三個月的軍糧,自然有足夠的時間將魏軍拖垮!若與魏軍在此對峙三個月,魏軍定會因爲軍糧難以爲繼,陷入進退兩難之地,這時大將軍的機會就來了!”
“築冰城?”桓溫聞言露出興奮之色。說真的,桓溫也在矛盾之中,他北伐的目的非常明確,就是爲了積攢威望。若這個此時撤退,就會給人一種,他桓溫看到魏軍出動援軍,望風而逃的現象。對於桓溫的聲望是一種不小的打擊。
桓溫的部隊常年在南方,不習慣冬天作戰,等到開春,他的機會就來了。若是能一舉打敗魏軍,打敗天下第一強軍,桓溫的聲望,到時誰人可及?
魏軍向來以打野戰稱著,無論兇悍的羯人還是飄忽不定的匈奴人,都在魏軍手中吃過大虧。在野戰中與魏軍決戰,這並不是晉軍的強項。
可是守城,晉軍數十年來就是被動挨打,論出守城的能力,他們認了第二,沒有人敢認第一。
郗超把計劃說出,整個大帳內的將領都露出了興奮和樂觀的情緒。
桓溫想了想道:“如此可行?”
周楚道:“明公,若築以冰城,不僅可以禦敵,更能很好的禦寒。”
毛虎生也道:“明公,此法絕對可行,若將冰城築城斜面,上面布上鐵滑車,縱然魏軍悍勇無雙,也必定碰得頭破血流,含恨敗北!”
毛虎生所說的鐵滑車,相傳是兵神韓信發明的一種戰車。
韓信曾用它困住了不可一世的西楚霸王項羽,足見其威力。這種鐵滑車外形爲雙輪手推車形,車體類似水罐車,上面裝上巨石,依靠自身沉重的重量,使用動能慣性的原理撞擊敵人。如果在斜坡上放下鐵滑車,絕對是一種對攻山部隊致命的殺傷性武器。
“如此,就以景興之見!”桓溫起身道:“傳本將軍命令,以彭婆鎮爲中心,周圍十五里築以冰城,此事就交給景興全權處理!”
冰天雪地之下,一隊浩浩蕩蕩在黑色步騎軍隊正冒着呵氣成冰的嚴寒,頂着刺骨的寒風,向南方奔馳前進。這支軍隊人馬在冰雪中強行軍,似乎沒有受到多少惡劣天氣的影響,他們的精神頭卻非常好。不停的有士卒高喝道:“大魏——萬勝!”
“建功立業,就在今朝!”
“一統天下,陛下萬歲”
面對興高採列的士卒,張溫臉上露出了得意之色。
突然探馬跑來張溫面前道:“稟告車騎將軍,孟津渡到了,黃河之上,楚王殿下已經搭建了十三座浮橋!”
張溫喝道:“將軍們,洛陽城就在眼前,我們到洛陽城中宿營!”
張溫的話讓原本體力有此不繼的魏軍士卒頓時激動起來。
隨着一陣陣的歡呼聲,魏軍前進的速度陡然加快了不少。張溫渡過了黃河,來到對岸。看到了迎接了魏國官員。爲首的卻是楊暉。
張溫喝道:“楚王殿下呢?”
楊暉躬身道:“楚王殿下有要事在身,分身乏術,未能前來迎接車騎將軍,還請張車騎見諒!”
張溫臉上露出不快之色:“不可能,楚王殿下絕非妄自尊大之人,溫與楚王殿下還有一段香火之情,按理他不會不來見吾。說實話,殿下是否已經離開了洛陽?”
楊暉臉上露出了苦澀:“張車騎真乃慧眼如炬,看來,什麼事也休想瞞過將軍!”
“告訴吾,楚王殿下在哪裡?”張溫並沒有給楊暉好臉色。自從陳羣弄出了九品中正制,就與士族和寒族之間豎立了一道鴻溝。士庶不同席,寒門和世族老死不相往來,經緯分明。
張溫是魏郡內黃人,庶族出身,而楊暉則是弘農楊氏。哪怕弘農楊氏再沒落,那也是高高在上的士族。雖然楊暉只是冉明的幕僚,從五品的參軍。而張溫可是正三品的車騎將軍!論官職,張溫可是足足高了五階。可是,楊暉在張溫面前,仍有他足以自傲的本錢!
因爲中國就是一個講究出身門弟的社會,自古以來就有拼命的傳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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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對張溫頗爲盛氣凌人的氣勢,楊暉並沒有氣惱。他仍態度謙和,微笑道:“告之張車騎足下亦無不可!楚王殿下去了陸渾,具體事宜,暉並未知曉!”
“胡鬧”張溫當然知道陸渾是什麼地方。這是桓溫的屯糧之地,桓溫在陸渾至少囤積了十萬石糧食,在來洛陽的路上,張溫可是做足了功課!張溫怒道:“楚王殿下帶了多少人馬?”
楊暉道:“殿下帶了三十名麒麟衛,還有一個侍妾!”
張溫是直筒子脾氣,向來有什麼說什麼,直接劈頭蓋臉的喝斥道:“楊參軍,你是怎麼當幕僚的,豈能讓殿下以身試險?”
面對張溫的喝斥,楊暉絲毫不以爲意,可是張溫卻惹火了另外一人韓羣。
韓羣悄悄低聲對楊暉道:“此人好無禮!”
張溫在那裡發脾氣。楊暉也笑道:“張車騎不過一介寒門子弟,或許勇氣可嘉,但唯獨缺少家教!”
四十多歲的熱血漢子被人家稱爲沒家教,幸虧二人說話聲音極低,張溫又情緒失控,沒有在意,不然的話,絕對上去跟楊暉拼命!
看到楊暉對張溫起了惡感。韓羣心中甚爲一喜。或是有意,或是無意,韓羣若有所思的道:“楊參軍應該讓此鄙夫知道一下,什麼是士庶尊卑有別!”
楊暉淡淡的道:“那倒犯不着,我楊氏子弟怎能與那寒門鄙夫一般見識!”
楊暉淡然一笑:“想必張車騎對楚王殿下的性情瞭如指掌,既然是殿下決定的事情,誰能改變殿下的想法?”
張溫一怔,心中暗道也是,冉明向來思維天馬行空,而且極爲主見,只要認定的事情,很少有人能勸動。張溫嘆了口氣,咆哮一陣,情緒慢慢平靜了下來。他緊張的道:“殿下走了多久,還是否有機會追上?”
楊暉搖搖頭道:“斷無可能,殿下已經走了一天一夜,若一路順利,恐怕現在已經到達了陸渾縣境內。”
張溫嘆了口氣,突然,張溫轉身喝令道:“祝恭!”
張溫身邊的一員年紀在三十歲上下的黑臉漢子隨即出列抱拳道:“末將在!”
祝恭是張溫麾下的前鋒將軍,上黨人,驍勇善戰。在幷州戰爭中開始初露鋒芒,被張溫從軍司馬提升爲前鋒將軍。
“還行嗎?”
祝恭笑道:“將軍,您看末將像不行的樣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