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浩遞給路遠一張體檢報告。
但是路遠並沒有接過來看。
因爲他其實看不大懂，更重要的是，他不想看。
因爲看不懂的話有交通委幫忙翻譯解讀。
但是不想看是沒救的。
“我知道您身體不好。”路遠說道。
“不是身體不好。”孫浩搖了搖頭：“是我真的快要死了。”
他指了指自己的身體，從上往下：“心，肺，肝，胃，膽，脾，都不行了。”
“醫生說我應該立刻臥牀休息，每天檢查，堅持適當鍛鍊，興許能養個三五年。”孫浩看着路遠：“如果繼續這樣日以繼夜地工作，說不定那個瞬間，人就會突然沒了。”
“您不會死的。”路遠說道：“在前世，您活到了太陽熄滅之後的五年，並且給核聚變做出了大量的貢獻。”
路遠堅持說道。
他有未來可以作證。
“但是你的前世，我沒有做出來核聚變對吧。”孫浩笑了笑：“我只是做出了貢獻。”
“並且你的前世裡面，我也沒有遇到你對吧。”
“如果不是因爲遇到你，那麼我可能一個心灰意冷就真的退休回去養老了，等到太陽熄滅我才被國家保護起來繼續拼死拼活地幹，幹到最後也只能拿出來一個可能會成功的東西。”
孫浩看着路遠：“孩子。”
“你不會真的以爲我怕死吧？”
孫浩平靜問道。
路遠被這個老教授問的幾乎說不出話來了。
孫浩教授他當然不怕，否則也不會日以繼夜地做這些核物理和高能物理的研究，以至於將自己的身體徹底搞垮。
他害怕的是，自己有生之年都看不到自己任何成就被做出來，臨死還在不甘和悔恨中度過。
就像前世，孫浩一定知道如果自己真的能夠在太陽熄滅之前，或者說即使不是熄滅之前，僅僅是在熄滅之後，自己還活着的時候，成功搞出來可用的核聚變，那麼可以救多少人？可以爲多少人提供安身之地？
但是他沒有做到。
他只是做出來了大量的貢獻。
然後就死了。
“我死了，會有人替代我的。”路遠說道。
“你死了，會有很多人傷心難過，感到惋惜。”孫浩看着路遠：“當然，我死了也會有人爲我感到難過，但是他們同樣會有很多人爲我感到死得其所。”
“畢竟，我真的是一個快死的人了。”
這樣說着，孫浩伸手來拿路遠手裡的頭盔。
但是依然沒有拿動。
因爲路遠也在牢牢握着頭盔。
“其實我一直都做好了在合適的時候去死的準備了。”路遠說道：“我也記得每一個閥門與開關的位置。”
“但是相比之下。”孫浩看着路遠的眼睛：“我比你更適合去死。”
孫浩從路遠手裡拿到了頭盔。
他開心的笑了起來：“這一刻我真比自己拿到了諾貝爾獎還高興呢。”
孫浩這樣說道：“乖孩子，你真是一個好孩子呢。”
“所以，最後再幫我一個忙好嗎？”
……
……
孫浩讓路遠幫的最後一個忙，就是幫他一點點穿戴好這身沉重的隔熱服。
鏡海實驗室所配備的隔熱服就是爲了第一時間搶險，裡面有獨立的內循環系統，外殼可以抵禦兩千度的高溫而不燃燒變形，不過設計的使用溫度是500攝氏度到一千五百攝氏度，持續時間是十五分鐘。
也就是說，孫浩只有十五分鐘的時間要完成這一系列的操作，根本不存在讓路遠替換的可能。
路遠默不作聲地幫助孫浩一點點一層層地穿好了這套隔熱服，拉上內層的拉鍊，檢查中間的循環系統，最後給耐熱外殼測試看有沒有破損或者漏氣。
如果有的話，那麼也是滅頂之災。
完好的隔熱服非常的沉重，總重量足有一百二十公斤，如果不是裡面的內骨骼系統，那麼根本沒有人能夠穿着它走動路。
這也是孫浩認爲其實誰去區別不大的原因。
畢竟最終發力的還是內骨骼的動力系統。
需要的只是一個大腦罷了。
當一切結束之後，孫浩站了起來，在路遠面前的是一個高大臃腫的人形，全身都包裹在黑色的耐熱陶瓷中的人體，某種意義上看起來也像是一個機器人。
是的，機器人。
如果現在路遠已經能夠研製出來一個可以完成所有操作的仿真機器人的話，現在也不需要用人命來填這個缺口。
但是偏偏還沒有研製成功，現在的所有機器人，都沒有這個程度的精密性。
“說一聲告別的話吧。”孫浩在臃腫的人形裡面笑了笑，聲音從傳聲器中發出。
“我很高興，可以遇到路遠你這個好學生。”
路遠咬住嘴脣，眼淚不爭氣地涌了出來。
“謝謝。”
……
……
當孫浩消失在向下的甬道之後，路遠並沒有跟着下去，因爲就像之前所瞭解到的，核心艙室溫度極高，沒有最高級別的防熱措施根本沒有辦法進入。
他只是跌坐在原地，看着孫浩的背影，呆坐了兩分鐘之後，他才撐着身體站了起來，方纔和孫浩教授最後的交流，爭奪去死的機會，雖然不是什麼重體力的事情，但是依然讓路遠感到心力交瘁。
不過，孫浩教授在這個時候知道了那些事情，相信孫浩教授也是開心的吧。
正如同他最後所說的那句話。
不過，既然不用去核聚變艙室去做最後的赴死維修，那麼，現在的路遠還有一些其他的事情可以做。
他走出監察室，過道依然空空蕩蕩，路遠現在清楚是孫浩支開了所有人，以避免他所要做的事情被阻攔。
“蘇眉，在嗎？”路遠呼喚蘇眉。
蘇眉的聲音隨即響了起來，之前和孫浩的交談，並沒有實時傳遞到蘇眉那邊，此時的蘇眉聲音帶着些許的沙啞和哭腔，顯然少女已經哭了一陣子，但是現在，傳過來的聲音依然強作輕鬆：“還有什麼事情嗎？路遠？”
“有的。”路遠也不提之前他想做的事情。
關於蘇眉是自己備份的事情，路遠是永遠不會親口對蘇眉說這件事情的。
因爲這殘酷，也太悲傷。
“協助我查詢一下。”少年的聲音恢復了冷靜和理智：“被蘇漢庭所破壞的計算機系統的斷點分別在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