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覺就到了年底,大家都開始忙着做一年的彙總。
自從陳景恪提出數字化管理模式之後,朝廷的工作量暴增。
月底、年底成了最繁忙的時候。
不過陳景恪倒是輕鬆了,大明的行政體系越完善他就越輕鬆。
每天讀讀書、討論一些國家大事,就是看着別人忙活。
心裡別提多舒坦了。
這天下班,邱廣安找到陳景恪,東拉西扯說了很多。
什麼我老了,真想再年輕幾歲。
還文縐縐的扯了幾句,鄉音未改鬢毛衰,兒童相見不相識,笑問客從何處來。
不知道家鄉的人還記不記得他云云。
陳景恪哪能聽不出他的言外之意,直接說道:
“你是想繼續幹,還是想退?”
邱廣安毫不猶豫的道:“致仕。”
陳景恪好奇的道:“就這麼幹脆?一點都不留戀?”
邱廣安哂笑道:“說的好像我留戀就能繼續留任一樣。”
然後他正色道:“朝廷規定,內閣學士五年一屆,非有大事最多連任一屆。”
“我滿打滿算正好做了十年,也是時候退了。”
“要不然吶,下面的人就該罵我老不修了。”
陳景恪斜睨道:“你這老頭真是狡詐,致仕也要給自己臉上貼一層金。”
內閣學士最多擔任十年,這個規定早就制定好了,但一直沒有施行。
因爲之前符合這個標準的,只有兩個人。
李善長和徐達。
他倆身份特殊,朝廷也需要他倆站在前面扛大旗,爲變革站臺。
所以他倆一直當了十好幾年,前兩年才致仕。
後面擔任內閣學士時間最長的,就是邱廣安了。
今年正好滿十年。
事實上,滿朝文武都在盯着他,包括同爲內閣學士的其他人。
看他是退還是不退。
如果不退,那內閣學士任期兩屆的規定就等於沒有。
如此一來,其他內閣學士就高興了,因爲他們也可以多擔任幾年。
好不容易纔登頂,誰想放棄權力啊。
如果他按照規定退了,那下面的人就高興了。
一人最多擔任十年,其他人的機會就變多了。
總之,他退不退已經不僅僅是他個人的事情,也事關權力交替的大事。
他自己主動致仕,那就是以身作則,把這個規矩給落實了。
可以說,臨了也爲自己的政治生涯,添上了耀眼的一筆。
以後不論誰提起此事,都得稱讚一聲。
所以,陳景恪纔會說,他在用此事給自己臉上貼金。
這當然是玩笑話,不過他能主動致仕,陳景恪還是非常高興的。
規矩就是他制定的,自然一直在想着怎麼落實。
可是該如何勸說邱廣安致仕?
畢竟是自己的鐵桿盟友,這麼多年兢兢業業。
就這麼給人勸退了,他實在過意不去。
哪想到,邱廣安竟然主動提出致仕,而且還強調了是按照規矩致仕。
這讓陳景恪既感動又佩服。
在大明的體制內,內閣學士已經是人臣的巔峰了,說放棄就放棄,實在需要莫大的魄力。
作爲盟友,他也做到了自己所能做到的一切,真正的善始善終。
陳景恪也沒有挽留他,而是陪着他緬懷了一下過去輝煌的時光,對他的仕途生涯表示了認可。
最後問道:“對接替你的人,你可有合適的人選推薦?”
邱廣安起身,拍了拍屁股上並不存在的灰,一邊往外走一邊說道:
“那就是陛下和你的事情嘍,別想再讓我當牛做馬。”
陳景恪更是佩服,退休之前舉薦別人,是個留人情的最佳時機。
如果他舉薦的人真的坐上這個位置,那這份人情可就大了去了。
尤其是目前,接替他的人選其實並不多,甚至可以說本來就已經是明牌了。
現任戶部尚書裴有爲。
朱標核心班子成員,又有算學研究院的背景,建章初年擔任戶部尚書,至今已經五六年。
不論能力還是資歷,都是足夠的。
關鍵是,朱雄英和陳景恪對其都非常滿意。
邱廣安都不用做什麼,只需要提一下他的名字,就能白撿一份人情。
他竟然就這麼放棄了。
是真的活透徹了啊。
之後陳景恪就找到朱雄英,將此事與他說了一下。
朱雄英很是高興,說道:“這邱尚書很識趣啊,那我也不能太小氣。”
於是,隔天就加封其爲光祿大夫、太師。
這個政治信號非常明顯,所有人都明白封三公意味着什麼。
羣臣無不感到驚訝,沒想到邱廣安就這麼退了?
邱廣安也立即上書請辭。
而且他請辭的理由,還不是什麼乞骸骨啊之類的套話。
而是直接點明,我退是因爲聖皇和太上皇立下的規矩。
這就相當於將此事擺在了明面上。
以後誰也別想裝糊塗,假裝不知道這個規矩。
總之,邱廣安得到了他想要的,並且平穩落地。
朱雄英又封賞了他一些錢財,並恩蔭其一子孫出仕,此事終於落下帷幕。
緊接着朱雄英又任命裴有爲爲新的內閣學士。
這個任命完全在大家的意料之中,倒是沒有引起什麼反對的聲音。
裴有爲別看職務高,年齡其實並不大,今年也才五十一歲。
這個年齡自然不算年輕,可在朝中一衆閣部大佬裡面,妥妥的小年輕。
以這個年紀出任內閣學士,可想而知他有多高興。
然而就在他剛剛熟悉了自己的工作,一件大事就迎頭壓了過來。
這天陳景恪拿出了一個議題,讓七位內閣學士回去思考,然後提交一份策論給他。
朝廷設立官僚,是爲了管理人還是爲了管理事,哪個更重要,爲什麼?
幾位內閣學士面面相覷。
雖然陳景恪經常給大家開小竈,但這般直接讓他們寫策論還是第一次。
這是真把自己當老師了。
沒想到,讀了大半輩子書,做了大半輩子官,都當上內閣學士了,還要被人佈置作業。
七人心裡都覺得挺怪異的。
不過更多的還是嚴肅,陳景恪一反常態,必然有大動作。
看這個命題,莫非是要對官職動手?
新皇登基兩年,終於要開始變革了嗎?
新皇會變革,這是所有人都能認識到的問題。
連老朱和朱標都這麼幹了,更受陳景恪影響的朱雄英不可能無動於衷。
現在之所以沒動,不過是剛剛登基。
一來讓全國上上下下熟悉他的存在,二來撫平老朱打壓理學造成的動盪。
現在目的達到了,開始變革就很正常了。
本來大家以爲,這次能平穩個五六年,沒想到才兩年就要來了。
衆人心中不禁有些沉甸甸的,變革就是對執政者最大的考驗。
誰不想安安穩穩的當幾年大學士,然後平穩退休?
可惜,這注定是奢望。
有識之士都清楚,大明的變革遠未完成。
甚至可以說,洪武、建章兩朝不過是打了個基礎,開了個頭。
真正的大變革還在後面。
現在終於要開始了。
大家早就有心理準備,也就沒什麼人反對。
到了這會兒真正鐵了心反變革的,早就被邊緣化了,不可能進入內閣。
大家擔憂的是,不知道新皇他們要怎麼動手。
他們只能猜測,這是準備朝着官職動手了。
朱雄英和陳景恪什麼都沒說,只是讓他們先把策論寫出來再說。
衆人倒也不着急,因爲不管怎麼變革,都不可能撇開七學士。
現在皇帝不過是想看看他們的態度,以及對此事的認識而已。
不過他們也沒有敷衍,這很可能將會決定,他們在內閣的排序。
雖然名義上大家平級,可誰不想排在前列呢。
所以,回去之後他們就將《大同世界》拿出來翻讀,然後根據自己以往認知寫了一篇策論。
最重視此事的,還要屬裴有爲。
剛上任就碰上新皇要變革,他實在有些繃不住。
甚至一度懷疑,邱廣安是不是提前知道了這一點,所以才着急退休的。
他倒沒有抱怨的意思。
變革的途中最忌諱換人,皇帝在變革前先把人事處理好,是穩妥的做法。
況且他‘年輕’有爲,正想大展拳腳,又怎麼會真的懼怕麻煩。
只是皇帝太心急了,起碼讓他幹上倆月,將工作理順了啊。
但這事兒他是做不了主的,只能硬着頭皮上。
而且還要好好表現,向大家證明他能勝任這個工作。
所以,這篇策論他寫的非常認真,翻閱了無數的資料。
五六天後,七位內閣學士相繼將自己的策論交了上去。
陳景恪仔細翻閱了一下,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
大家都認爲,管人才是重中之重。
並且引經據典,證明管理好人心有多重要。
甚至他們還引用了大同世界裡的話,來證明這一點。
讓陳景恪哭笑不得。
“不出意料,變革之所以不順利,不僅僅在於人,更在於思想的落後。”
“老思想是無法推動新政策的。”
朱雄英將策論扔在桌子上,抱怨道:“你爲何不在大同世界裡,將這一點指出來呢?”
陳景恪解釋道:“大同世界是框架,不可能面面俱到。”
“況且我也有提過這一點啊,只是沒有具體說而已。”
“不過現在也不晚,將這個話題拋出去,讓世人一起來討論。”
“也算是吹吹風了。”
朱雄英說道:“這事兒你和方孝孺說去,我現在只想趕緊和內閣學士們達成一致意見。”
於是陳景恪召集內閣學士和行走們上了一課,直接擺明了態度:
“管人與管事要並重,甚至管事還要重於管人。”
裴有爲想要反駁,可還沒開口就發現,周圍沒有一個人說話,大家都拿着筆一通狂寫。
他頓時反應過來,這並不是真正的上課,更類似於強制通知。
將皇家的想法,以及朝廷即將要做的事情,講給大家聽。
不管你同不同意,都必須按照這個方法執行。
有不同意見可以私下反饋,公開質疑就是反對,反對就意味着被邊緣化。
想通這一點,他再沒了開口的打算,提起筆開始做筆記。
這讓不少等着看笑話的人心中很是失望。
陳景恪可不管他們在想什麼,自顧自的說道:
“歷朝歷代,官僚都是圍繞管人來建設的。”
“只要百姓不造反,就是大功一件。”
“至於事兒……官僚需要管的事兒只有一件,就是收稅。”
“也不能說沒有管事兒的機構,治水算是朝廷設置的少數管事的衙門。”
“至於將作監之類的,算不上什麼衙門,他們只是爲皇家和權貴提供服務的特殊部門而已。”
“強調一下,我這裡說的管事,是面向全民的衙門,而不是爲少數特權階級服務的機構。”
這一點有點深,衆人也是思考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
陳景恪所謂的管事的衙門,應該類似於金鈔局這樣,面向全民的處理具體事務的衙門。
工部、將作監等機構雖然也是負責做事的,但更多是爲朝廷服務的,並不直接面向百姓。
仔細算起來,好像還真就只有收稅和治水,是面向全民的處理具體事務的衙門。
有反應快的,已經將這番話和變革聯繫了起來。
朝廷變革,給衙門加了很多擔子,這些擔子幾乎都是讓衙門去做具體的事兒。
衙門人手不夠的短板就暴露了。
雖然朝廷設置機構分擔了一部分任務,可首先職權不明確,其次人手還是不夠。
最重要的是,大家的思想依然沒有轉變過來。
習慣性的去管人,而不是去管事兒。
看來新皇這次的變革,就是衝着這一塊來的。
而且大概率會增設一些新機構,負責具體的事務。
想到了這些,衆人的心情都輕鬆了不少。
這是好事兒啊。
要說精減官吏,這事兒確實不好辦,會得罪人捱罵。
可增設官職就不一樣了。
能得到普遍的支持和讚美,他們的工作也好做的多。
當然,能坐在這個位置上,他們考慮的更多。
並不會一味的支持朝廷增設官位,要考慮朝廷的財政是否能承擔得起,要考慮新增的職務是否有必要等等。
大明這艘船不管是好是壞,都磕磕絆絆走了三十年。
大家都不希望它沉了。
至少目前的官吏,都還是很積極,很有抱負理想的。
都希望這艘船變得更好,走的更遠。
尤其是華夏文明這個概念提出後,大家的追求又多了一個。
爲文明做貢獻。
華夏不滅吾輩名不滅,這纔是真正的流芳百世。
所以,他們支持變革,卻不會盲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