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有太空塵埃的存在,東林大區的天空從來不會明媚碧藍若畫中景像,自然也很難有熾烈的日光讓人目炫。但在這一刻,許樂以爲自己被太陽照的眼花了,不然安靜如昨的鐘樓街小巷裡,怎麼會出現一大羣如狼似虎,全副武裝,冰冷如刀的軍人?更荒唐的是,爲什麼這些軍人會把槍口對準自己?
一個戴着黑色棉布面罩的軍人似乎對着他說了幾個字,然而進入許樂的耳中卻變成了嗡嗡的聲音,因爲他根本沒有清醒過來,木訥地張着嘴,傻乎乎地看着四周的一切。
砰的一聲,有士兵用槍托狠狠地砸在了他的腦袋上,一道鮮血流了出來,許樂的身體晃了晃,沒有倒向地面,反而是鮮血的腥味和左邊頭上的痛楚,讓他醒了過來,確認自己處於一個極其荒誕的場景之中,這一羣全副武裝的軍人……正拿槍瞄準着自己!
依舊頂着太陽穴的那根槍管無比冰冷,堅硬。
許樂天生冷靜沉穩,但終究只是一個十七歲半的孤兒,面對着與自己近在咫尺的槍口,想到自己一個不經意的動作,或許就會讓自己的大好頭顱被槍管裡射出來的金屬子彈貫穿成一顆爛一半的西瓜,他就覺得不寒而慄,於是他慄了,顫抖了,大腿根處一陣電流經過般的抽搐,還好……他沒有尿溼褲子。
“姓名。”已經不耐煩的軍人嘴裡發出的嗡嗡聲終於變成了清楚而冷血的追問,許樂下意識用顫抖的聲音回答道:“許樂。”
一個扁扁的金屬探測器伸到了許樂的脖頸後方,貼住了他的皮膚,一抹發自內心深處的寒意讓他的皮膚上再一次出現無數細小的突起。嘟嘟響聲之中,數據收集器在最短的時間內,讀取他頸內芯片的數據,傳送回了分理數據庫,確認了他的身份和從生下來到這一天起所有的檔案記錄。
“目標2確認。”那名發問的軍人冷冰冰地在通話器裡說了一聲,然後揪住了許樂的頭髮,極其粗暴地把他推進了巷口後方的一輛裝甲車上。
許樂沒有掙扎,因爲他知道掙扎也沒有用,雖然抓着他的那個軍人所展現出來的力量並不見得比保護區裡那些野牛更大,但是身周那十幾個冰冷的槍管,威懾力實在太大。他也沒有呼喊救命,這些年他一直想通過國防部的士官考試,對於軍隊有一定的瞭解,自然能夠清晰地分辯出,這些沉默肅殺的軍人都是真的,而不是膽大包天,敢於冒充聯邦軍隊的綁匪。
但他確實感覺到了被侮辱,因爲被人揪着頭髮在地上拖行,本身就是一個很侮辱的姿式。
只花了極短的時間,滿臉鮮血的許樂就已經判斷出這些軍人是爲什麼而來,看來封大叔的身份終於曝光了。只是封大叔在這座城市裡已經躲了十幾年,爲什麼卻忽然被聯邦軍方找到了蹤跡?而且僅僅是一個從軍中逃出來的機修師,卻吸引了這麼多全副武裝的軍人前來捉拿?
負責逮捕許樂的是東林警備軍的駐軍,他們把這位少年揪上車廂後,直接用特製塑料手環繫緊了他的手腕,在他的臉上套上了一層黑布,便不再理會他。
車子動了起來,許樂感覺到手腕上一陣火辣辣的疼痛,額頭上的傷口依然在流着鮮血,如此粗暴的待遇,讓少年清楚自己面對的是真正無情的國家機器,他根本不會做出任何無意義的反抗,只是在心裡默默計算着,這輛軍車究竟是要開往哪裡去。
軍車停了下來,沒有軍人理會這個可憐的少年,甚至都沒有聲音傳出,聯邦軍隊的強硬素質可見一斑。就在這樣長時間的、難以忍受的寂靜之中,縮在車廂一角的許樂像一隻被遺棄的蝦米一般可憐。
……
……
憤怒的腳步踏碎了軍車外的一個彈藥箱,憤怒的聲音將軍車四周的軍人批的擡不起頭來:“你們一直盯着的,爲什麼還讓人跑了?”
什麼人跑了?許樂微微偏轉了身體,暗自祈禱着這個軍官說的是封大叔。
萊克上校取下了鼻樑上的眼鏡,眼眸裡的怒火足以將身週數十名全副武裝的軍人燒死,但他強行壓抑住自己的情緒,因爲畢竟這些在陸面配合自己行動的人是東林警備軍的軍人,除了這次行動之外,並不歸自己管轄。
他有足夠的理由憤怒,聯邦爲了抓住或殺死那名叫做餘逢的機修師,整整準備了幾個月的時間,地面上的監控一直沒有出問題,爲什麼當自己的機甲小隊剛乘坐戰艦抵達行星表面,機修師卻忽然從香蘭大道第四街區的修理鋪裡消失?
這時候是下午三點,正是人類最慵懶的時候,也是攻擊預定開始的時間,但在攻擊開始前,卻忽然失去了目標,萊克的心裡感到了一絲涼意。
在第四街區外的行動臨時營地,一塊大大的超薄光幕已經立了起來,上面有無數的光點正在或緩慢或快速的移動,而那個被用黑色線條圈住,標註爲1的目標,卻在光幕上時隱時現,不可捉摸。
萊克冷冷地看着光幕,許久沉默不語。他知道這次行動的全過程,從憲章局找到那根電擊棍開始,聯邦的前期調查很輕易地找到了河西州第二分局的副局長鮑龍濤,然後查到了孤兒幫派首領李維,然後查到了李維的好友許樂,最後把目標鎖定在了修理鋪的那位老闆身上。
從芯片資料裡很輕鬆地排除了許樂,那位修理鋪老闆自然便是餘逢。但萊克沒有想到,這位聯邦頭號通緝犯居然有能力躲過第一憲章的光輝,在遍佈人類世界的電子監控網絡中,從監視人員的眼皮下面溜走。
東林大區離首都星太過遙遠,中央電腦的監控無法做到即時性,至少有四分多鐘的延遲,那名機修師很明顯就是利用這種延遲,瞞過了衆人。而且對方手中一定有暫時屏蔽頸後芯片信號的手段。
一念及此,萊克的心情愈發沉重,他此刻完全明白爲什麼憲章局中央電腦會將此事列爲第一等級,爲什麼自己會接到直接擊殺目標的命令。一個能夠躲過第一憲章光輝的犯罪分子,實在是太可怕的人物,如果讓這件事情的真相傳入人類社會,只怕會掀起難以平息的波浪。
“目標1逃走的時候已經受了傷。”一名警備區軍官報告道:“整個星球此時已經全面封鎖了飛行器的起降,他逃不出去,就算有四分鐘的時間差,但是包圍圈會越來越小,頂多再過一晚上,就能抓住他。”
“我不能再等一晚上。”萊克冷臉說道:“修理鋪的學徒工在哪裡?”
渾身血跡的許樂被人帶了過來,萊克微微皺眉,不是很滿意這些東林同僚們的手段,但他知道事態緊急,自然不會多說什麼,望着少年冷聲問道:“我要知道,你的老闆可能會躲在哪裡。”
黑布扯下,室內的照明燈光讓許樂的雙眼眯了起來,他看着身前這個上校,保持着沉默。
一個拳頭狠狠地砸到他的腹部,巨烈的疼痛讓他險些吐了出來,然而,許樂依然只是眯着眼睛,看着身周的這些軍人,保持着倔犟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