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鐘號商務飛船後部38區發出一聲巨響,過了一段時間,灰頭灰臉的許樂,才辛苦無比地從那些堆做一團的金屬構件和泛着電火花的電路板裡爬了出來。少年傻乎乎地踩着一片機甲正面護甲,呆呆地站了半天,纔想起來用雙手在自己的身上胡亂摸着,直到確認自己沒有被沉重的機甲碎片砸中,身上除了一些摩擦傷外,也並沒有真正可怕的傷口,這才後怕不止地噓了一口氣。
在某種極爲古老的紀年法中,六十年似乎是一個很重要的時間段,稱爲半甲子,代表着一段極爲久長的時間。這臺破舊的M02機甲在這個廢棄物存貯艙內也呆了不知道多久,但出廠至少已經六十年了,當年曾經受到的損害和金屬構件的自然老化,讓它的散架變得格外乾脆,頃刻之間解體,反而沒有變爲倒塌的二層樓房廢礫,將許樂埋葬在其中。
許樂的面色有些發白,手腳有些不協調地爬過了地上那些高高低低的金屬件,在第一時間內從牆壁的電流輸出口上拔掉了充電插頭。又沿着牆繞了一個圈,才走到了小西瓜的面前,看都有些不敢看地上一眼。
小西瓜也被嚇傻了,睜着大大的眼睛,看着此時已經空無一物的空間,就像先前在她面前忽然坍塌的機甲依然存在,嘴巴也是張的大大的,表情可愛到了極點,那隻髒兮兮的洋娃娃也從她的手中掉落到了地板上。
許樂將小女生抱在懷裡,哄了哄,才把她哄過神來。許樂回頭看了一眼地面上那些其實有不少銳利金屬切面的機甲殘片,心頭餘悸再生,沙啞着聲音說道:“孃的咧,這也太不結實了。”
一臺主要構件全部由抗疲勞的合金組成的機甲,雖然已經熬過了六十年的歲月,又受到過致命的破壞,可是也不應該脆弱成這個樣子。
許樂的埋怨明顯沒有埋怨對地方,直到此時,他也並不清楚,是他操作機甲的方法造成了這個危險的後果。那道從他腰部生出,傳至四肢的古怪顫抖,經由傳感器放大到機甲的傳動系統,依樣放大,讓老舊的機甲本體無法承受這樣強幅度的震動,而且少年這些天的修復工作,對機甲機體的聯結強度造成了二次破壞,這纔有了先前一步散體的驚人畫面。
且不提機甲散體的真正原因,小西瓜聽到許樂那句後怕之餘說出的怪話,覺得好新鮮,很好玩,格格笑出聲來,在小女孩兒的臉上再也看不到一點兒害怕。許樂撓了撓頭,苦笑了一聲,抱着小西瓜往艙門外的空氣調節通道走去,雖然他不知道此時飛船上的人們已經決定搜尋下面這一層,但他知道先前那聲巨響,一定會驚動不少人前來查看。
在氣悶黑暗的細長管道里爬行,許樂的手時不時推一推小西瓜的秀氣白鞋,心情異常輕鬆,沒有一絲遺憾。
那臺他親手修復的M02只邁出了歷史性的第一步便散體,他可能再也無法進入那個廢棄物品存貯艙,可他終於第一次親近了機甲,甚至親手修復了機甲,哪怕並不成功——少年並沒有成爲機甲戰士的打算,對於他來說,這臺破舊的機甲,只是一個異常難得的實驗材料,所以他只是嘆息了一聲,承認自己在如此簡陋的環境,用那些東拼西湊的材料,便想異想天外地修好一臺精密機甲,確實是很愚蠢的念頭。
封餘在這四年裡的言傳身教一直在許樂不清楚的地方發揮着作用,機修師對於小男生們崇拜的機甲向來不屑一顧,認爲在現代的戰爭中,機甲這種高耗低能的近戰武器,實在是沒有什麼用處,隨便來了集團火炮平射,便能將這些昂貴的鑽石燒成黑碳。除了那些大範圍跳躍的特種突進作戰,機甲……那就是個擺設。雖然這幾年裡,許樂在封大叔的面前一直不承認這點,但下意識裡卻已經接受了這個概念,只是……機甲確實很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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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天花板上的管道密封板被重新蓋上的半分鐘後,一陣嘈雜而慌亂的腳步聲來到了飛船後方的38區,開啓艙門的聲音依次響起,最終存放着破舊機甲和更多廢棄金屬構件的存貯艙被打開,十幾名穿着淡褐色士官制服的年輕人匆忙地走了進來,一眼便發現了剛纔那聲巨響便是出自此處,也發現了這個房間的蹊蹺。
表情陰沉的船長先生和他的專屬秘書分開人羣走了進來,船長走到了滿地的機甲殘片之中,揹着雙手掃了幾眼,然後走到了人羣的另一邊,有些困難地低下身來,揀起了地面上那個髒兮兮的洋娃娃。
“小姐剛纔就在這裡。”船長的表情比剛纔更加陰沉了一些。秘書看了他一眼,低下了頭,沒有在此時不合適宜地指責上司,沒有重視剛纔央控電腦的電流輸出異常報警聲。
胖子船長佝僂着肥胖的身軀在那些機甲的碎片裡走了一遍,時不時揀起一個金屬板或者是仍然冒着青煙的電路板看了看,臉色越來越沉重,頭也不回吩咐道:“搜尋方向就在下一層,重點放在33區到42區,調出這些天所有的錄像,看看這裡的管道通向哪些區域,找出疑點最大的。”
船長擡頭看了一眼不遠處那些管道的入口,眉頭皺的極緊,說道:“分放電擊棍和槍械,用最快的時間,找到小姐。”
那些穿着褐色軍服的士官都是西林軍校的交流訪問生,能夠代表一流的西林軍校前來東林大區訪問,自然都是學校中的佼佼者,也是第四軍區的重點培養對象,聽到這句話後,他們很敏感地察覺到怪異,只是尋找一個六歲的小姑娘,需要冒險在艦上配備槍械?但他們誰都不敢對船長的命令有絲毫懷疑,只是強抑着興奮與不安地互視一眼,便走出了艙門,開始準備搜尋工作。
“爲什麼要配槍?”秘書走到船長的身邊,壓低聲音問道。他清楚船長先生一定是發現了什麼很重要的事情,不然不會緊張成眼前這副模樣。
船長的目光低垂,盯着地板上那些機甲的碎片和有些怪異的組件,開口說道:“這臺破爛的機甲放了多少年,我都忘了。那個人竟然能夠嘗試修復它……礦星行走車,自行基炮,居然還有他媽的自動行走清掃機……”船長的語氣裡飽含着憤怒與嘲諷,然而更多的則是荒謬的感覺,“居然想用這些東西修好一臺機甲?這個人敢有這樣的念頭,那他不是個天才就是個瘋子。”
“也許那個人的骨子裡是個瘋子,但是這臺機甲明顯移動然後散體,雖然他失敗了,可是你也必須承認他是個天才。”船長的眼睛像老鷹一樣盯着秘書,“一個瘋狂的天才這時候正綁架了我們的小姐,不要說配槍,就算要我這時候去請求聯網憲章局的中央電腦,我也願意。”
“軍校的學弟雖然是吃屎長大的,但我還是信任他們的能力,想來不會愚蠢到不看環境就四處射擊。”船長的眼神漸漸變得焦慮,“我只是在想,那個能夠在我們眼皮子下面綁架小姐的人究竟是誰,難道是帝國的奸細,還是反政府軍的人?”
“反政府軍已經解散很多年了,他們這些年一直稟承非暴力不合作,應該不是他們。”秘書憂心忡忡,卻依然在排除着目標。
船長厲聲說道:“你被那些人洗腦了?帝國的人怎麼可能摸上我們西林的船?百慕大那些流民哪裡敢進入聯邦的範圍?除了反政府一方,還有誰會念念不忘挑拔我們第四軍區和聯邦之間的關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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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證明,胖子船長無比憂心的判斷是個誤會或者是錯誤。
一個人的視線總是有盲點,而一次搜尋的工作也會有盲區,所以古鐘號上的人們纔會那麼多天都沒有找到小女孩兒,一旦他們重新調整了正確的方向,在強大的電腦幫助下,工作人員們只用了三分鐘便找尋到了錄像中的疑點。
一張通過監控頭拍下來的圖片被放大後送到了船長的手中。圖片上一個穿着白色睡衣的小姑娘,正安靜地站在一個年輕人的身邊,安靜地看着大舷窗外的曼妙星幕美景。
“這是離開東林大區前一天,也是小姐失蹤的那一天。”船長的表情稍微緩和了一些,因爲在錄像上,工作人員並沒有找到小姐被脅持的跡像,“找到這個年輕人,找到小姐。”
很快,各種信息便返饋了回來,一旦確認了目標,擁有濃厚西林軍方背景的古鐘號反應之迅速,實在是頗具野戰部隊鐵軍的風采。
那個時候,許樂和小西瓜剛剛在房間裡洗了澡,他正在用雪白的毛巾包住了小姑娘搖晃不停的腦袋,準備替她將頭髮擦乾,忽然發現房間門無聲無息地被人打開。
十幾只黑洞洞、無比冰冷的槍口對準了他的腦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