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清海這個人很奇妙,明明想着不去打探別人的秘密,但不知道是本能裡的固執還是他所從事工作的性質,讓他總是忍不住好奇的念頭。好吧,既然人們都喜歡聽奇遇,許樂也只好編造一個全新的奇遇,不然他真沒辦法解釋在夜店門口,怎麼可能打敗一個軍中的強者,一想到這點,許樂便有些頭痛,發現自己終究還是沒有太多處世的經驗,爲了解釋一件事情,總要不停地撒更多的謊,而且他還想到了一個很要命的問題,那就是老闆大叔給自己安排的身份,那個遠在S1偏遠城區的老家,自己是不是應該找時間去看一趟?全新的奇遇故事與在古鐘號上和那位胖子船說的故事差不多,只不過這次許樂更謹慎一些,把那個莫須有的班長安排成了面目模糊的隱世高人。
“那個班長姓什麼?”施清海明顯不怎麼相信他的話,哈哈笑着問道。
許樂的心頭微動,純粹是下意識裡在腦海中冒出一個姓氏,鬼使神差說道:“好像姓……李?”
施清海臉上還是不以爲意,然而卻像是想到了什麼,眉宇間一凜,陷入了思考之中。他在心裡想着這個姓氏,有些不敢往那個方向聯想,可如果許樂說的是真話,倒可以解釋這一切,不過這些年沒聽說費城那家有什麼子弟流落在外……施清海看着許樂的背影搖了搖頭,有些相信了對方的離奇遭遇,笑着心想,只怕這小子自己都不清楚那個教他打架本事的牛人究竟是什麼來歷。
既然心裡有了確定的想法,滿足了好奇心,多了一些值得思考的好玩事情,施清海很自然地換了話題:“你準備一直在梨花大學當門房?國防部退役士兵辦公室隨便安排一個工作,總比這個強一些。”在他看來,許樂這個年輕的小夥子有很突出的品性,雖然不知道他在別的方面有什麼特殊的技能,但就憑着這身打架的功夫,進入警察局下屬的保安公司,甚至是找些關係進入警察系統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我在梨花大學當旁聽生。”許樂轉過身來,看着他說道:“反正手裡還有些閒錢,等我把這兩年的課聽完了再說。”
“旁聽生可拿不到文憑。”施清海從褲子口袋裡摸出皺巴巴的煙盒,叼了一根,扔過去一根,含糊不清說道:“沒什麼前途,你清不清楚將來究竟想做什麼?”
許樂接過香菸和火機點燃,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學着當年老闆大叔的模樣試圖想要吐幾個完美的菸圈,結果卻吐成了加溼器冒出來的散亂蒸氣。他咳了兩聲,看着施清海,笑着心想對方明明都不清楚將來要做什麼,怎麼卻來問自己?
“我以前想當一個戰艦機修輔官,不過……後來改主意了,想把機修證考到手,然後在S1找間大點兒的製造公司工作,不管將來能升到什麼職位,只要從事喜歡的事情,那就不錯。”許樂看着消散在眼前的煙霧,有些出神說道。這本來就是他的人生理想之一,可是此刻從他的嘴裡說出來,已經帶了幾絲荒謬和不自信的味道,自從植入了僞裝芯片,或許他的人生早就註定不能那樣安樂和平靜,少年的心裡其實一直有一塊陰影,不給人看的陰影,他想找到那件事情的真正內幕,只是以他如今的地位和能力,別說掀開大叔之死的內幕,就算是要靠近那塊黑布,都是癡心妄想。
施清海看出了他眼裡的沉重與傷感,沉默半晌後忽然說道:“好好地完成你的人生理想吧,以後有什麼事情需要我幫忙,儘管開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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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態的發展沒有出乎施清海的預料,清晨七點多鐘,臨海警察總部便接到了上級的直接命令,打開了看守所的大門,將他們兩個人放了出去。那些端着咖啡提神的警察與施清海開着極損的玩笑,施清海反罵了幾句,在這樣的交談中,旁邊安靜聽着的許樂,大致知道了事情是怎麼回事。
鄒家果然動用了關係,將夜店門口的衝突強行壓了下去,第三軍區的人和臨海外勤辦事處的人發生衝突,並且拔了槍,這件事情如果被有心人利用,一定會牽扯到國防部裡那位大佬,鄒家不會眼睜睜看着這一幕發生,寧肯將這件事情低調處理。許樂走出了警察局門口,迎着撲面而來的微涼晨風,忍不住搖了搖頭,號稱民主自由的聯邦社會,其實依然是這樣的等級森嚴,一個在民間不怎麼出名的鄒家,便能伸手進警察系統壓下某個惡性案件,讓thirteen門口的槍擊化爲烏有……
施清海開車將許樂送到了梨花大學後門,靠在車身上看着人數並不多的晨練女學生,盯着對方緊身的運動服,嘴裡卻說着味道十分嚴肅的話:“最近這些天,你不要出校門,一切小心一些。”
鄒家從官面將事情壓了下來。然而被兩個小人物狠狠地羞辱了一番,這種家族出來的公子小姐怎麼可能嚥下這口氣。緊隨而來的,想必就是對方暗中的無情報復,施清海有些擔心地看着他說道:“我就不用你擔心了,哪怕被開除,我怎麼也是一院出來的優秀學生,院裡那些級別高的嚇人的教授,總可以保着我。”
“我不知道你爲什麼要和那對兄妹發生衝突。”許樂正要走進鐵門的時候,忽然停住了腳步,回頭認真問道:“也許你有你的目的,不過那對兄妹確實不是玩意兒,所以這次就算了,不要有下次。”
施清海嘴脣上叼着煙往下一斜,就像是被霜打了的葉子。他表情平靜,心裡卻是有些感觸,心想自己這個小兄弟的眼睛果然尖銳,自己還是沒能瞞過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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憲歷六十六年的春天,比過往年份都要顯得更熱一些。不過是四月末的天氣,卻讓人感覺到了酷暑提前來臨。臨海州的建築內部集成空氣調節系統早已打開,給那些忙碌辦公的人們提供美妙的清涼氣息。然而在微熱的暮色之中,臨海州最高建築的頂層天台上,卻有兩個人正不畏高不畏熱地進行着談話,其中一人年齡約摸在四十歲左右,面相嚴肅,目光柔和之中帶着一絲威嚴,另一人渾身酸臭還夾着一絲殘餘的酒氣,那身皺巴巴的西裝比他嘴上叼的那根皺巴巴的香菸還要令人生厭。
“005從A到Z的系列電子間諜衛星正在咱們頭上五百八十八公里的太空不停地遊啊遊啊遊……你老讓我和你在這地方碰面,是不是有些傻啊?天台高倒是高,四十幾層的高樓,不怕別人用望遠鏡看見我的臉,可問題是你知不知道這裡多熱?冬天多冷?又不准我坐電梯,從樓梯爬上來多累?而且這種接頭地點多沒創意?”施清海看着面前這個中年人十分惱火地說道。
四十多歲的中年人目光沒有一絲偏移,冷冷地盯着施清海的臉,忽然開口說道:“兩年裡都沒有開口抱怨過,今天知道事情做錯了,搶先想佔據心理優勢?放棄這種想法吧,不要忘記心理學是我教你的。”
施清海自嘲一笑,把菸捲放到嘴裡吸了一口,回頭看着暮下的城市,覺得這座城市越來越像一個怪獸,如果不逃出去,只怕終有一天,自己會被吃掉。
“昨天晚上是怎麼回事?”那名中年人嚴厲地詢問道:“你知不知道組織爲了保住你在調查局的職位,動用了多少關係?而且還不能讓別人知道,從而花費的代價,更是超出了預算六十個百分點!”
施清海嘴脣裡叼着的菸捲微微抖了一下,他沒有回頭,聽到沒有被開除,那雙嫵媚的眼睛裡透出一絲濃郁的悲哀還有失望。等他轉過身來時,眼眸裡的這些情緒全部都已經不見了,平靜說道:“鄒家兄妹和太子以前關係不錯,他們這次來臨海也是爲了見太子,既然我的目標是阻止國防部第一個與太子建立良好關係,昨天夜裡的行動,自然就是爲了這個,所以你不要指責我。”
聯邦的最高領袖是總統,相關預算法案的通過則有管理委員會的三百多名議員,對案件的審理判結則有法院系統。歷史長河裡曾經偶然出現的帝制,早在三十七個憲歷之前就已經宣告終結,這個社會裡自然沒有皇帝,當然也不可能存在什麼太子。施清海和那個中年人口裡所說的太子很明顯是一個代號,當然,他們所說的也不可能是帝國的太子,據說那個遙遠的星際帝國當今皇帝陛下只有一位女兒。只是……什麼樣的人物可以讓鄒家兄妹千里來到臨海,只爲試圖見他一面?什麼樣的人物能夠被施清海稱爲太子?
中年人低頭思考片刻,似乎接受了施清海的解釋,忽然開口說道:“那個叫許樂的人是誰?你和他接近有什麼目的,需要備案嗎?”
施清海微微皺眉,吐出了嘴裡的菸捲,火紅的菸頭在地面上濺出火星,他眯着眼睛看着中年人,很認真地說道:“那是我的私人朋友,我警告你。”
施清海的警告或許起了作用,中年人沒有繼續問這個問題,但是語氣卻變得格外嚴厲:“很多年以前,當你願意加入這項偉大事業的時候,就已經做出過承諾,你沒有資格擁有朋友,你也不能擁有朋友!”
“那時候我不懂友情。”施清海並不在乎他,無所謂地回答道。中年人靜靜地看着他,忽然開口問道:“你昨天夜裡開槍,是不是想退出聯邦調查局?我知道你這些年很辛苦,而且你這兩年裡開始被動地抵抗組織的命令,可是不要忘了,聯邦的未來,需要你們這些年輕人爲之奮鬥,爲之付出努力。”
施清海沉默許久後,低聲說道:“是,局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