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不起。”許樂擡起頭來,很認真地表達着歉意,“林園裡面是望都醫院,如果你打算不要這個孩子,我這時候就可以送你進去。”
“然後你就要把這件事情告訴邰家或者我的父親?”鄒鬱用一種吃人的眼光看着他。
“或者選第二條路,把孩子生出來,在懷孕這段日子我來照顧你。”許樂思考片刻後,十分嚴肅地說道:“其實……你也一直在猶豫,不然也不會用酒精和飆車來試圖造成某種意外,既然你也憐惜腹中的孩子,爲什麼不試着生出來?”
“生出來?生出來以後怎麼辦?”鄒鬱臉色蒼白地看着許樂,悽惶說着,聯邦的社會環境中,單親母親很多,而且還有社會救濟,也很少會受到表面上的歧視,可問題在於鄒鬱不是一個普通人家的女兒。
“我會想辦法找到施清海。”許樂說完這句話,便下了車,將鄒鬱一個人留在車上,做這道最難的選擇題。
他靜靜地靠在厚重的車門上,點燃了一根施公子最喜歡的煙,深深地吸了一口。施清海是他的兄弟,是個孤兒,是被聯邦政府追捕的逃犯,身處於水深火熱之中,做的是在刀尖上跳舞的買賣,說不定哪一天就會無聲無息地死亡,許樂這些日子一直在擔心他,如今卻意外地知道,施清海居然有了一個未出生的孩子,有了後代血脈……
許樂很動容,他很想施清海的這個孩子能活下來,身爲孤兒的他,比聯邦裡大多數人都要更珍惜後代這種事情,他不想施公子斷子絕孫。正是這種強烈的情緒,讓他一路跟隨鄒鬱,在青山公園路口與那些人發生了衝突。
所以他要威脅鄒鬱。雖然事實上,如果車廂內的鄒家大小姐真的選擇了墮胎,他也只會將這件事情永遠地藏在心底。
車廂內外兩個人,安靜地看着遠處望都醫院的燈光,只用了一根菸的時間,彼此便拿定了主意。鄒鬱沒有下車,已經說明她已經做好了決斷。
“如果我真的不要這個孩子,我想你大概也不會把這事情傳的衆人皆知。”鄒鬱輕輕撥弄了一下光潔額頭微溼的髮絲,沒有看他,冷漠說道。
許樂沉默了片刻後點了點頭,說道:“終究還是你自己捨不得這個孩子。”
鄒鬱的眼眸裡少了平日裡那種寒冬裡的雪媚之意,柔軟了許多,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捨不得什麼。她第一個男人很久以前就死了,雖然那個案子一直沒有破,但她知道那個她並不太喜歡的男學生,實際上是死在自己親哥哥的槍下。其實在知道自己懷孕之前,她的腦中便已經有了那個漂亮男人的存在,也從家裡的渠道,知道了那人是一名反政府軍的間諜,眼下正被聯邦政府通緝……
這樣很好,至少不用理會那個流氓會不會被家裡人派軍隊去打死,估計他在聯邦裡也沒有什麼活路可言。鄒鬱輕笑了一聲,笑聲裡滿是寂廖與不知對誰的嘲諷。她轉過頭去,用一種很奇妙的眼神望着許樂,輕聲說道:“既然你認爲自己是他的好兄弟,要參合這件事情,那將來有什麼麻煩,你就得扛起來。”
紅衣少女鄒鬱是國防部長鄒應星無比嬌寵的女兒,是邰家那位夫人都很喜歡的晚輩,無論她是離家出走,還是賭氣不歸,隨着時間的發展,腹部的隆顯,她懷孕的消息終究不可能一直瞞下去。到時候,無論是鄒家還是邰家,只怕都要追問一聲,孩子的父親究竟是誰。
施清海繼續在做他的間諜,在被聯邦追捕,自然不可能成爲孩子父親,雖然這是事實,但事實往往是最麻煩的。此時鄒鬱冷笑說出來的話,便等若是給許樂出了一道難題,如果他要管這件事情,面對着那些壓力,他怎麼扛?
此時汽車已經緩緩開動起來,離開了望都醫院美麗的夜間林園,向着高速公路的方向駛去。許樂雙手平穩地放在方向盤上,顯得他的雙肩並不怎麼寬厚紮實,不知他究竟扛不扛得動。
他沒有回答鄒鬱的問題,因爲他習慣了做而不是說,既然已經選擇了替施清海保住這個孩子,有些麻煩,總是要面對的。
黑色汽車還沒有開到高速公路口,鄒鬱似乎有些不習慣車廂內的沉默,皺着眉頭問道:“你住哪裡?”
“望都。”
“你來首都做什麼?工作?什麼工作?”
“今天剛參加果殼機動公司的春季招募,應該進研究所。”
聽到這個回答,鄒鬱的眼中閃過一絲異色,她的家庭一直在軍方系統內,自然清楚果殼機動公司的門檻,尤其是身旁這個不起眼的傢伙居然能進研究所,讓她感到了一絲驚訝與小小的佩服。但轉瞬間,她眼眸裡的異色變成了一抹有些古怪的笑意。
許樂是個沉默的傢伙,但他的腦子其實很好使,聽鄒鬱問了兩句話,便知道對方準備給自己再出一道難題,他卻只是微微一笑,毫不在意,爲朋友做些事情,是應有之義。
“果殼機動所的工程師,這個身份做我的男朋友,雖然不能讓家裡人通過,但至少也不是太難聽。”鄒鬱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許樂笑了笑,說道:“這種障眼法,只怕瞞不了你家裡人。”
“所以我今天不回特區,去你家裡。”鄒鬱說完這句話後,渾身放鬆,倚靠在十分舒服的駕駛位上,眯着眼睛看着窗外沉默的夜景。
許樂遲疑了片刻,直接回答道:“好。”
如此乾淨利落,斬釘截鐵的反應,讓鄒鬱再次感到了吃驚。她怔怔地看着許樂的側臉,有些不明白,這個並不怎麼熟悉的傢伙,爲什麼肯這樣做,難道真就是因爲腹中孩子的父親?可是難道他不知道這樣做會有很大的麻煩?
“你想清楚了,這可不是什麼言情電影。”她冷笑着說道。
許樂怔了怔,笑着心想自己只是有點兒熱血,又不是狗血。先前回答之前遲疑的那一刻,他就已經將所有的問題梳理了一遍,今後可能會有的小麻煩,他並不如何在意,也不會有朋友之間產生誤會,造成不可挽回劇情的可能,無論是施清海還是邰之源,都是無比理智冷靜的傢伙,智商不會低於七十。
身旁少女腹中的胎兒必須活着,施公子必須有後,整個事情就是這樣簡單。
“孩子生下來後,認我當乾爹吧。”許樂說道。
鄒鬱神情複雜地看了他一眼,覺得自己越發瞧不明白這個平凡的傢伙,究竟是怎樣的成長經歷,纔會造就這樣一個人來。
……
距離國防部第三新兵招募基地約七公里的平地上,幾輛黑色的汽車正停在山坡下一處平地上。已入初春,此地依然嚴寒,邰之源緊了緊身上的風衣,看着遠處軍事基地的建築輪廓影子,忍不住輕輕吸了一口氣。他的眼眸裡依然平靜,卻已經開始流露出某種堅毅的感覺。
按照當初的既定規劃,他用一年的時間完成梨花大學的課業之後,便會進入西林軍區,投身到與帝國邊境部隊戰鬥的前線中,爲自己註定將要不平凡的人生,打下了一個紮實的基礎,至少是要完備軍隊這個空白的環節。然而臨海州暗殺事件之後,邰之源將服兵役的地點,從西林軍區改成了s2大區……青龍山四州附近。
這個決定是他獨立做出,除了那位夫人之外,大概沒有幾個人能夠明白他的想法。
這時候電話響起,邰之源看着來電號碼,忍不住微微笑了起來,已經很多天沒有接到那個傢伙的電話了,不知道他在首都的招募考試進行的如何,他很清楚對方的能力,並不怎麼擔心,也沒有想過打什麼招呼。
通着電話,邰之源那張瘦削蒼白的臉頰,神情微變,有些吃驚,有些憤怒,有些訝異,最後終於變成了苦笑。
掛斷了電話之後,他沉默了很久,對於許樂這個電話,他很滿意,對於鬱子懷孕的消息,他很吃驚,對於那個孩子父親的真實身份,他有些憤怒……這是屬於某種只有男人才能細細體會的憤怒,雖然邰之源根本沒有想過要和鄒鬱發生過一些什麼,但知道那個一直喜歡着自己的紅衣少女,忽然和那個流氓間諜有了一個孩子,他的心情依然低落下來。
如果不是許樂那時候跑回了臨海,那個叫施清海的人死掉,或許更好一些。邰之源沉默地想着,然後將電話遞給了身後一直安靜等待着的靳管家,緩聲說道:“許樂如果打電話過來,有些麻煩你幫着處理一下。”
“是,少爺。”靳管家安靜地應下。
邰之源從車上取下行李,背在了自己的身上,在十幾名邰家核心工作人員的目送下,沿着山道順着公路,向着遠方的軍事基地走去。一直走出了許久,他才揮手攔了一輛通過基地的大巴。
靳管家一直沉默地注視着他漸漸變小的背影,心中百感交集,少爺終於踏出了自己的第一步,只是隱姓埋名在第二軍區的基層打拼,又不知道要受多少苦。
大巴停在了邰之源的身旁,叨着菸捲的司機,神情不善地看了他一眼,大聲問道:“新瓜?”
邰之源微微一怔,馬上想明白了新瓜是什麼意思,看着大巴車上那些神情青澀,強抑緊張的年輕人們,一笑之後大聲說道:“報告長官,新兵袁子邰報道!請求搭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