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樂臉色蒼白,身體顫抖,這一幕落在憲兵隊長的眼裡,自然是害怕的表現。這位憲兵隊長先前與上峰通過電話,平日裡也在研究所裡常駐,自然清楚這個年輕的少尉,爲什麼會跑到沈老教授的實驗室裡大砸一通。
他帶着一絲憐憫之意看了許樂一眼,心想這年輕少尉膽子倒真是不小,面對着董事會技術主管的壓力,居然還敢抗着不把實驗室交出來,甚至舉起斧子把數據架砸了,這種寧爲玉碎,不爲瓦全的狠勁兒,倒讓這名知道內情的軍人有幾分佩服。
佩服不過是心底深處的感覺,接到上級命令,憲兵隊長知道這人惹了大麻煩,他一時間還不清楚,此人是怎麼通過了三道掃描,悄悄溜進了實驗室,但他只知道,迎接許樂的,必將是毫不留情的軍事法庭審判。
破壞聯邦核心機密數據,這應該算什麼罪?好在先前研究所三部的中控電腦已經確認,沈老教授實驗室裡的核心數據已經做了電子保全,在被破壞的那瞬間,被成功地轉移到了區。
如果那些數據被毀,自己大概也要被判刑吧。憲兵隊長心頭一寒,此時再看冷汗溼發,沉默不語的許樂,便再也沒有絲毫同情,反而添了幾分寒意。樂被全副武裝的憲兵押送上了軍車。軍車順着首都特區幽靜黑暗的道路,向着遠方駛去,一路沉默。
上軍車之後,許樂的腳踝處也被繫上了高強塑料繩,那些憲兵明顯得到了上級的命令。將他當成了重犯關押。
一路上軍車廂內十分沉默,許樂也在沉默。
他是個聰明人,甚至與他那張誠懇平凡地外表完全相反。他的聰明超過了聯邦裡的大部分人,不然當年封餘也不會瞧中了他,選擇了他。
所以他很明確地知道,黑夢地那頭,先前入侵自己大腦的那個存在,擁有怎樣恐怖的力量,並且從對方的能力中。推斷出了一個十分可怕的結論。
如果先前幫助他轉移實驗室數據,修改實驗室數據的那個東西,真是他所猜想的那個存在,那太令人不可思議了。這種不可思議地程度,導致了他根本不想相信自己的推論。哪怕這明顯是唯一正確的可能。
因爲內心的憂慮與隱懼,又或是因爲腹中的極端飢餓,許樂地雙脣沒有什麼血色,枯乾裡透着白。他伸出舌頭微微舔了舔嘴脣。忽然對軍車裡沉默的憲兵們說道:“兄弟們,整根菸來抽抽?”
坐在他身邊的那名憲兵愣了愣,沒有想到這個傢伙此時剛從失魂落魄的狀態中擺脫出來,便想着要煙抽,根本沒有一絲害怕,難道他不知道自己已經犯了重罪?
軍人之間地稱呼比較直接,那就是兄弟。這名憲兵下意識裡看了一眼坐在前方閉目養神的隊長。
憲兵隊長也聽到了許樂的那句話。睜開了眼睛,然後點了點頭。
許樂舉起雙手。接過被點燃的香菸,說了一聲謝謝。他的雙手此時被緊緊地捆在一起。要將香菸送到自己脣邊,有些困難。
貪婪地深深吸了一口煙,菸捲的過濾嘴還夾在嘴脣裡,他又緊接着吸了第二口,煙霧瀰漫在軍車廂內。
坐在他身邊和對面的憲兵投來了異樣地目光,心想這名少尉大概是知道自己可能被槍斃,所以才把這根菸當最後一根在抽。
微燥微烈地煙,灌進了許樂的肺裡,可以寧神,可以滿足人地精神需要。直到此時,許樂的臉色才漸漸好了一些。
破壞聯邦機密數據,等同於叛國罪,更何況上半夜,他還在虎山道里殺了一個聯邦現役軍官。然而許樂此時考慮地根本不是這些東西。
雙手和雙腳都被高強度塑料繩縛住,這種特製的高強度塑料早已代替了金屬手銬,在聯邦軍方和警方大量使用。對於聯邦政府來說,這些高強度塑料足以捆死所有正常的人類,卻沒有人想到,聯邦無數星系裡,總會有那麼幾個不正常的人類。
當年在東林大區的時候,許樂便曾經憑自己的力量,掙斷過這種高強度塑料繩,他相信聯邦裡不止自己這一個非正常人類,封餘大叔是,想必……費城李家那位老人家也是。
然而許樂此時並沒有掙斷塑料繩,暴起殺人,翻車越獄,重新變成聯邦逃犯的想法。符,無數張結構圖紙,綠色如瀑的數據流,許樂盯着眼前香菸的火頭,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先前他已經調動了腦海裡的圖畫,確認了沈老教授實驗室裡的核心數據公式,已經全部被那個存在轉移到了自己的腦海中。
海量的數據,是怎樣如此快速地轉移進了自己的大腦?是通過聯邦無處不在的電子監控網絡?自己現在還能算是……正常的人類嗎?
許樂緊緊閉上了眼睛,叼在枯乾雙脣裡的香菸漸漸變短,不停地微微顫抖,菸灰落在了他的膝蓋上,又被風吹到了地板上。
逃離東林大區之後,他專門學習過第一憲章那多達七十四萬字的具體條文,因爲那是他最害怕的存在。
憲章的光輝照耀聯邦,但在第一憲章的規定下,永遠只能進行單向數據流動,當年的五人小組的規定,就是爲了隔斷一切中央電腦因爲邏輯命令混亂而影響人類體內芯片的途徑。
爲什麼自己能夠逆向接受數據?那個存在前後兩次輸入數據,等同於入侵人類的大腦,這已經嚴重違背了第一憲章的最高規則!
爲什麼這種邏輯上的錯誤,會出現在那個冰冷地電腦程序中?
主動聯繫,是否接受?
許樂想到了那個曾經在醫院。在實驗室裡反覆出現很多次的光符,不禁閉目想道:自己先前選擇了接受,所以那個存在纔會主動入侵自己的大腦?
想不明白便不想了。許樂緩緩地睜開了眼睛。先前地那些恐懼惘然疑惑之色早已消失不見。不用去管那個黑夢,不用去管那臺冰冷的中央電腦究竟有什麼問題,不用理會神秘的憲章局是不是在編織什麼陰謀,自己連死都不怕,還怕什麼?
在此刻,他只知道在實驗室數據的爭奪中,他已經莫名其妙的獲得了全盤的優勢。聯邦新一代機甲的研製主動權,又回到了自己地手中,或者說是回到了自己的腦中。
今天晚上自己一個人贏了聯邦科學院,贏了鐵算利家,贏了麥德林。
這就足夠了。
應該說句謝謝吧?
香菸已經燃燒到了盡頭。過濾嘴海綿燃燒的焦糊味道十分刺鼻。許樂用舌頭把下嘴脣舔溼,才讓幹粘在一起的菸頭脫離了嘴脣上的幹皮,落到了地上。
他有些困難地挪動被縛在一起地雙腳,將菸頭踩熄。然後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眼睛眯了起來,看着車外越來越近的國防部軍事監獄大門。
監獄門口燈火通明,已經接到命令的聯邦軍人們皺着眉頭,看着被押下車的囚犯,他們不知道這名軍人犯了什麼罪,竟然要被押到重犯監獄來。
許樂被押着從軍車上下來。看着四周如臨大敵地聯邦軍人。極爲困難地緩慢移動着腳步,他的眼睛眯了起來。穿過那些刺眼的探照燈,望向了夜穹裡漸要落下的月亮。想起月亮下墓園裡的沈教授,開心地笑了笑。
首都太空港,正在夜穹裡緩慢行走的兩個月亮,分別佔據了視野裡兩個偏遠的角落,銀色地月光被太空港裡地燈光完全壓制了下去。
一架流線性的太空飛船安靜地停靠在燈光之中,飛船下方聚集了一些官員模樣地中年人。
聯邦科學院德高望重的林院長,終於結束了在月球基地上地戰艦空間門穿越演練檢測,在幾名政府官員的陪伴下,回到了S星球。
走在最前方的林院長髮絲花白,連續十一天的低重力環境,讓這位老人的身體有些不大適應,面色微顯陰鬱。
他在聯邦裡的地位超然而崇高,無論總統怎樣替換,他在聯邦科學院院長的位置上已經坐了十七年了。看廁所十七年,也能把這間廁所變成自家的,更何況是看着聯邦科學院。
跟在後方的羅秘書,卻知道林院長的表情不是因爲此次月球之行。他沉默地拖在了隊伍的後方,眼角餘光卻注意着上衣口袋裡通話器的提示藍光有沒有亮起。
電話響了,羅秘書放緩了腳步,離衆人更遠了一些,才接通了電話。
“數據確認安全。”
羅秘書的臉上浮現出真誠的笑容,掛斷了電話之後,向着隊伍前方加速走去,走到最前方時那位老人身邊時,不易察覺地點了點頭。
陪同林院長的官員們發現,那位老人似乎已經適應了重力的變化,臉色好了許多,頓時放下心來。
首都三林聯合銀行大廈頂層旁邊的一個小房間,呂秘書放下了電話,走到總裁辦公室裡輕聲說了幾句什麼,然後準備回家。
坐在椅上的利修竹搖了搖頭,雖然他很滿意這種結果,但確實沒有想到,那個叫許樂的年輕少尉,居然會如此悍勇甚至瘋狂地舉着把斧子闖進了實驗室。
幸虧那些數據與中央數據庫聯結。
利家大少英俊到了極點的臉上露出了一絲疲憊,想到聯邦科學院那位老人一直以來的沉默,疲憊不由變成了微諷的笑容。
接下來他給父親打了一個電話,通知了此事,然後他又撥通了一個號碼。
利修竹很欣賞電話那頭的議員,因爲他從來沒有見過,有誰比那人還更像一個天生的政客,能夠將各方面的利益,通過一件不起眼的小事而緊密聯繫起來,這應該是一種天生的能力,利修竹自認自己做不到。
“麥德林議員,恭喜你。”
首都某間普通的公寓,麥德林議員辦公室的機要秘書海倫,眉眼間帶着一絲情慾衝進了臥室。今天晚上議員一直留在辦公室裡,以致於她和對方的約會,竟是延遲到了深夜,好在先前麥德林議員放她走了,不然她真擔心對方會生氣離開。
“什麼事情這麼開心?”
牀頭放着一盒尊貴三七牌香菸,那個男人微眯着眼看着海倫,五官清俊,神態懶散,配上那雙桃花眼,實在令人着迷,至少……迷死了海倫這位面容尋常的老處女。
海倫咯咯笑了兩聲,直接撲了過去,媚眼如絲說道:“今天晚上你能讓我沒辦法睡覺,我就告訴你。”
對於很多人來說,這必將是一個無眠的夜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