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心,就是我們意識到自己內心道德法庭的存在。無論我們選擇用怎樣的方式,在這個宇宙中生活,也許我們能夠在憲章的光輝中尋找到一條老鼠爬行的通道,也許我們能讓法律條文變成那些發黃的紙張,零散的電子數據,但當我們老去的時候,總要回首自身,看一看自己內心法庭的宣判結果。”
“民衆們,從來就沒有一個真正大同的世界,沒有絕對的公平,但所有的人都走在尋求大同與公平的道路上,或許有的人會折斷木棍,驅趕道路上的野獸,但也許下一刻,那根木棍便會變成我們欺壓自己同伴的工作。每個人的內心深處,都會有一匹野獸,我們所需要做的,就是將那些木棍丟開,而用一種非獸性的方式,來處理我們之間的爭端。”
“喬治卡林說過,聯邦社會最大的不公平便是階層對信息佔有的不公平。這是一個淺顯而令人深思的判斷。民衆們,請思考一下,對於聯邦中的事物,我們知道多少?我們知道的事情是否是真實的?我們知道的,是否是某些人想要我們知道的?如果沒有信息的真正共享,那麼我們用來處理彼此間爭端時,是不是已經處於一種不平等的狀態,那我們會不會憤怒地再次拿起手中的木棍?”
“民衆們,我們需要改變,我們需要的不是表面的改變,而是最深層的改變,從過往的池塘裡,生長不出要求跳出池塘的魚。”
“由信息共享再向深處思考,我時常會聯想到首都郊區那座平凡的建築,那條單向的道路,我在思考憲章的光輝保佑着聯邦裡的億萬民衆在一個安寧的環境中生活,然而我們需不需要做一些相應的改變?當然,這應該是很多年之後的事情。”
“民衆們,聯邦的改變近在眼前,而能夠推動這種改變,並且讓這種改變成爲事實的,是你們,也只有你們。憲歷六十七年的秋天已經到來,選票正在選舉委員會的監督下印發,你們的手指將會決定這一切。”
“我是來自s2大區的麥德林議員,我來到了聯邦這個池塘,我想做出改變,我需要你們把手中的選票投給羅斯州長和我,這是一個誠懇而直接的請求。”
……
蕭文靜從首都地檢署二科被抽調過來已經有好些天了,他自己清楚大概是虎山道口那樁謀殺案的餘波
。
這間辦公室位於憲章廣場旁邊的一個建築之中,這個建築是聯邦司法部的外派機構,直到今天爲止,他只知道這個機構應該屬於調查與執法部,卻有些不明白,最近聯邦並沒有什麼需要進行獨立調查的案件,爲什麼最近送到辦公室裡的文書,似乎都是在爲申請聯邦管理委員會通過獨立檢查官的任命。
左右無事,他拿起手中的報紙繼續翻看,準備把麥德林議員的那篇專欄文章看完。身爲一名聯邦檢查官,不知道看到過多少聯邦內部的骯髒交易,重重黑幕,但他卻依然保留着對司法的信心和對制度的熱愛,他本不是一個喜歡參合政治的人,卻對麥德林議員的文章有些感觸。
這已經是麥德林議員在首都日報上連續發表的第十七篇文章,自從s2環山四州演唱會恐怖襲擊事件之後,麥德林議員便用這種方式來與聯邦的選民們進行交流。這位曾經的反政府軍二號領袖,果然不愧是被聯邦民衆公認爲聖喬治門徒的政治人物,十七篇政論性文章,包涵了聯邦政治經濟生活的各個方面,言語簡顯易懂,一面闡述羅斯總統候選人和自己的相關政治主張,一面呼籲整個聯邦繼續在和解與非暴力的道路上走下去,平常的語言,再加上這位議員傳奇般的從政經歷,那些方字便開始透露極爲引吸人的力量。
前十六篇政論一出,聯邦民衆爭相誦讀,學界的那些學者教授不方便發表傾向性的意見,但據說在私下也極爲欣賞麥德林議員,做爲一名迴歸者,一名反對派議員,在非常清楚聯邦政壇弊端的同時,還能用這種理性的態度提出改革的意見,並沒有一味地激進。
今天是第十七篇政論,也是最後一篇,麥德林議員一改過往冷靜而溫和的語調,開始用了一些比較醒目的字眼和煽動性的語氣,有前十六篇具體思辯打底,這最後一篇總結式發言,還真談的上是氣勢十足,決心頓現。
“還真有點兒熱血的感覺,這位議員居然敢提到憲章局改革,膽子還真是不小。”蕭文靜放下了手中的報紙,蹺起腿開始在網上瀏覽那些感興趣的發佈,最近這些天,他就像一般的聯邦民衆那般,主要是在下載那個被命名爲紫海的mx機甲漂亮的圖紙。
就在這個時候,光屏上閃過通知,他站起身來,整理了一下身上的檢查官制服,向着樓上的辦公室走去。進入辦公室之後,他看到辦公室前那位中年檢查官的模樣,不由怔在了原地,遲疑一陣後才說道:“老師?”
中年檢查官雙眼深陷,一臉嚴肅,聽到這聲稱呼之後,擡起頭來說道:“我現在是司法部長親自任命的獨立檢查官。”
蕭文靜馬上明白過來,聯邦裡肯定有一椿大案子,不然司法部不會讓老師從學院裡出來接手,他愣了愣後想到自己被調到這個部門,難道說老師從很久以前就開始接手這個案子,所以纔會把自己調來幫忙,可問題是爲什麼以前什麼風聲也沒有聽到過?
“是什麼案子?”他走到獨立檢查官的桌前,桌上放着一把代表着聯邦法律與正義的小劍。
“你對聯邦的法律還有信心嗎?”中年檢查官擡起頭來,看着自己最器重的這名學生,他比誰都清楚地檢署在虎山道口謀殺案中所扮演的尷尬角色,也清楚這個學生現在的心境,所以沒有回答他的話,反而問了這樣一個問題
。
蕭文靜看了一眼桌上那把小劍,十分認真地說道:“有。”
“那好,我可以告訴你,司法部授權我獨立調查的案件,和麥德林議員有關,一共有十七項罪名在等着這位議員。”中年檢查官面無表情說道。
蕭文靜聽到麥德林議員這外名字,聽到十七項罪名,再聯想到那十七篇政論文章,下意識裡聯想到很多事情,眼眸裡閃過一絲厭倦和厭惡的神情,微微自嘲說道:“聯邦裡的政治陰謀還真是數之不絕。”
中年檢查官並不意外這個學生的反應,因爲當司法部長第一次通知自己的時候,自己也是這種想法。如今麥德林議員正在輔助羅斯州長進行總統大選,偏在這個時候,聯邦政府卻要調查他,如果說裡面沒有涉及什麼政治黑幕,只怕誰也不會相信。
“就在我的辦公室裡看完這些資料,再發表自己的意見。”他皺着眉頭訓斥道:“檢查官應該擁有自己的獨立判斷,而不能被所謂民意和外在形象所矇蔽,這是我當年給你上的第一堂課,難道你忘了?”
蕭文靜低頭認錯,走到電腦前面,開始認真地查看那些已經被整理成四個卷宗的材料,他越看越是驚心,竟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位以非暴力主張聞名於聯邦的麥德林議員,竟然是這麼多起恐怖襲擊的幕後主使?
身爲一名專業素質極爲優秀的檢查官,蕭文靜並沒有花多長時間,便判斷出了這些材料絕對不是有心人用來構陷麥德林議員的,他此時當然不知道,這些是一名叫做施清海的優秀間諜,花了無數個黑夜才收集的情報,只是下意識裡想到,如果這些事情被查實,只怕整個聯邦要迎來一場極大的震動。
不知道過了多久,蕭文靜終於看完了這些觸目驚心的材料,眉頭也漸漸地皺了起來。
“總統候選人,在選舉委員會登記在冊之後,擁有臨時相關轄免權。”他憂慮地看着自己的老師,“這些材料只能在情理之上起作用,卻無法用來幫助控訴。”
“你的判斷是什麼?”中年檢查官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而是直接問道。
“我認爲麥德林議員很可疑。”蕭文靜再次梳理了一下腦海中的材料,十分慎重地說道。
“麥德林議員擁有轄免權,所以調查只能暗中進行。司法部已經開通了權限,只是現在聯邦管理委員會方面不可能通過設立獨立檢查官的申請,所以我現在也是個臨時的傢伙。”
蕭文靜明白了前些天這個機構裡所做的主要工作。
“你有權限調動警察局,聯邦管理局的資源。”中年檢查官看着他說道:“如果沒有證據,你就要把證據找出來。不要忘記,我們是聯邦,他只是一名嫌疑犯,再如何老辣的政客,也永遠不要奢圖能夠在法律的面前遁形,你有沒有這個信心?”
“有。”蕭文靜回答道。
“很好
。”中年檢查官笑了起來,眼角的餘光瞥了一眼報紙上的麥德林議員政論專欄,輕聲說道:“我不知道這位副總統候選人的心中有沒有道德法庭,但我很想提醒他,聯邦是有真的法庭存在。”
蕭文靜點了點頭,心裡卻清楚,如果麥德林議員真的當選了聯邦副總統,以聯邦管理委員會的效率與分散,肯定無法通過彈劾法案或獨立調查法案,那麼至少在任期之內,司法部很難再把這個調查繼續下去,麥德林議員會十分安全。
他這時候忽然發現,原來自己手中那一張選票也是很重要的。
……
就在同一時刻,首都特區雲集了各大媒體的卡賓街上,一個建築內部的總編辦公室內,暴發了一場比司法部那邊要激烈的多的爭論,或者說是爭吵。首都日報的編輯部常年上演這種劇情,就像報社建築外面那個隱寓着深意的月蝕圖案一般,沒有什麼圓滿安寧的說法。
“我需要一個理由,你今天必須給我一個理由!我找了三名記者和十七個狗仔,花了七萬聯邦幣,才終於覈實了一點兒那些匿名資料上的東西,寫成了幾百字的豆腐塊,你居然把它壓下來了?而且連續壓了三次!”
首都日報資深政治新聞記者伍德先生,憤怒地看着總編輯,十分生氣地吼道:“鮑勃先生,你究竟想做什麼?難道你也因爲不想得罪政治人物,而變成了一個忘記報紙從業者守則的廢物?”
總編輯鮑勃看了一眼緊閉的玻璃門,確認自己和老夥計這場談話不會被任何人聽到,才稍微鬆了一口氣,他沉默了片刻,苦笑着搖了搖頭,說道:“伍德,不要忘記我也是一名記者,而且是首都日報的首席記者。日報的宗旨我比誰都清楚,外面那一個蝕去一半的月亮在不斷地提醒我們,但是你這篇報道還是不能發。”
“月亮被蝕去一半,需要我們去找出原因,這是當年聯邦開拓東林大區時,新聞從業者要突破政府封鎖而說出的一句名言。”伍德先生沉着一張臉坐了下來,說道:“連政府的壓力都無所畏懼,我不明白,難道你想眼睜睜看着一個欺世盜名的政客,玩弄反政府軍於前,玩弄聯邦選民於後,就這樣成爲一名副總統?”
“問題是你們的調查沒有真實的證據。”鮑勃總編皺着眉頭說道:“這樣一篇報道出爐,報社要承擔多大的壓力你很清楚。現在的關鍵問題是,我們面對的不是政府,而是一名深受聯邦選民敬重的政治家,我們必須小心求證。”
“小心求證是科學家的事情,新聞記者只需要客觀地報道他所發現的事情,至於讀者會從這些新聞事實當中聯想到什麼,發現什麼,那不是我們應該關心的問題。”伍德記者直接截斷了他的話。
“我們報社一向以公正客觀聞名。”總編也開始惱怒起來,一拍桌子吼道:“可你現在要用這篇報道來影響總統大選,還是一個出自反對派的候選人,卻沒有實在的證據,整個聯邦會怎麼看待我們的報紙?他們會認爲是你或我僅憑着新聞從業者的自覺,就這樣發出了報道?他們只會認爲我們是受了聯邦某些勢力的壓力,充當政客們的打手,打壓一個在聯邦毫無根基,剛剛進入管理委員會不到兩年的非暴力主張的老人!”
這是很長的一段話,總編鮑勃說完之後也有些喘不過氣來,他喝了一口咖啡,沙啞着聲音說道:“如果你能找到切實的證據,我拼着不幹這個總編,也會同意你的報道出爐,可如果你找不到,我不能同意
。”
“正是因爲我們報紙在聯邦內以公正客觀聞名,所以那個報料者,纔會把這麼重要的資料交給我們。”伍德先生已經沒有先前那般激動,他帶着一絲沉痛之色說道:“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我們只是記者,如果連我們都能調查清楚麥德林議員背後那些事情,那還要司法部做什麼?還要法官做什麼?我們只是事實的闡述者,那些事實就在你的桌子上,如果這些都無法報道出來,我們怎麼面對那位勇敢報料者的信任?”
“事實也分很多種,寫法不同,讀者看到後的觀感不同。”總編輯疲憊地說道:“我不能冒這種風險,如果讓整個聯邦的讀者,都認爲我們變成了政治家的打手,這張報紙的萬年聲譽該由誰負責?”
“我會盡量客觀。”
“不用說了。”總編輯看着這位與自己一道進入報社的同事,皺着眉頭說道:“不要忘記,你所調查的對象,極有可能是下屆的副總統,據最新一次民意調查顯示,羅斯和他的搭擋的支持率,已經逼近了帕布爾議員。”
“而且據我的消息來源,今天下午羅斯麥德林這對競選搭檔,還會有重量級炸彈扔出來,在這種時候,我們一間報社不要奢望能夠扭轉聯邦選民的態度。”
伍德記者沉默了很久,忽然開口問道:“是不是董事會給過你什麼暗示?”
首都日報的資方是三林聯合銀行下屬某個機構,三林聯合銀行屬於聯邦七大家之中的利家,而利家則是此次總統競選中,羅斯麥德林一方的強力支持者。
對於這些在新聞界摸爬滾打多年的記者們來說,這些事情都不是什麼秘密,眼看着對麥德林議員不利的報道被壓下來,伍德自然聯想到了這一點。
總編輯鮑勃冷冷地看着他,很久之後才說道:“你低估我了。”
伍德沉默片刻,相信總編不是這樣的人,開口說道:“抱歉,我今天的情緒有些激動。”
“我不是不讓你報道,是需要一個時機,新聞記者最出名的手段便是痛打落水狗,不需要那些虛僞的憐憫。”鮑勃總編嘆了一口氣,輕聲說道:“現在麥德林議員還沒有落水,我們這時候出手是不合適的。”
伍德明白了總編輯的意思,嘆息着說道:“問題是秋季大選馬上就要開始,這時候再到哪裡去找合適的時機?”
“我相信一定有的。”鮑勃在心裡自言自語道,看着自己報紙上面所登載的麥德林議員政論專欄,忽然心中涌起一絲厭惡,將報紙扔進了廢紙簍。
他擡起頭來對令自己尊敬的伍德記者平靜說道:“如果到時候聯邦的法庭還沒有起作用,麥德林議員內心的道德法庭也沒有起作用,那我們的報紙只好成爲他的道德法庭,雖然這是非常不合適的一種做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