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什麼人能夠與整個聯邦相抗衡,哪怕是傳說中的七大家,哪怕是位高權重的政治人物。聯邦的意志一旦通過具體的機構展現出來,強大的效率和恐怖的威力便會降臨人間。
司法部的調查並沒有憲章局的配合,但多達數萬人的聯邦調查局幹探和司法部密探,就像是螞蟻一樣的撒了出去,沿着麥德林議員曾經走過的道路,曾經去過的地方,迎着那些證據中的疑點,細緻到了極點地開始調查。
調查的過程很順利,並沒有用多長時間,查到的疑點配合那位神秘人士送來的證據,便已經足以支撐起很多論斷。當厚達七十釐米的案卷,被送到議會山大廳後,就連最頑固的議員,那一方最堅定的支持者,也不得不同意議長召開臨時緊急會議的要求。
在這一次聯邦管理委員會緊急會議上,司法部長和來自第一軍事學院的獨立檢查官分別做了詳細的闡述,同時表明了事態的嚴重議。一番無比激烈的辯論甚至是咒罵之後,議會最終以差距極小的投票結果,暫時剝奪了麥德林議員的司法轄免權。
因爲麥德林議員如今還是總統大選的候選人,所以還需要聯邦法院的最高法官簽字。當所有這些程序做完的時候,已經是深夜兩點了。
……
深夜的議會山不像往日那般莊重安寧,充滿了呼喊着的人羣。在遠處憲章廣場那座巨大雕像的冷漠注視下,麥德林議員的支持者們,手裡拿着喬治卡林的畫像和麥德林議員的畫像,在拼命地怒吼着,辱罵着,向攔在自己面前的防暴警察比着中指的姿式。
議會山下方按照那些長長的石階分成了三個區域,另一邊是一些帕布爾議員的支持者,相信麥德林就是一個恐怖分子的人羣,他們拿站環山四州恐怖襲擊中無辜死者的照片,毫不示弱地向着那邊對喊,同時沿着石階安靜上行的司法部檢查官們報以熱烈的掌聲。
只是這些人的人數要少很多,但他們手中舉着的巨幅照片卻在散發着一股子生硬冰冷的味道,尤其是其中一幅,一位觀看演唱會的小女孩兒,在冰冷的石塊下緊閉着雙眼,灰塵蒙着她的臉,也凝住她臉上的血……
蕭文靜和徐松子帶着十幾名司法部官員,向議會山裡走去,這些天他們已經來到這座聯邦最高立法機構很多次了,最初的緊張亢奮早已經變成了平靜和獲得線索之後的喜悅,只是很明顯,今天來示威的民衆比往常要多很多,兩旁的閃光燈也顯得特別耀眼,大概是消息走漏了出去。
草坪旁的街道上,一輛黑色的汽車安靜地停在那裡,許樂點燃了一根香菸,輕輕地吸了一口,通過車載監控系統,看着遠處議會山處熱鬧的情景,最終視線落在那張小女孩兒的照片上。他夾着香菸的手指顫了顫,旋即將光屏中的畫面對準了議會山門口。
無論是國防部那邊不是果殼機動,現在對於如何處置他這個有功之臣似乎都有些爲難,所以他這些天干脆也沒有去白水公司上班,而是天天來到議會山,能夠在第一時間看到麥德林被繩之於法,是他最盼望的事情。
當發現司法部調查小組成員裡,居然有蕭文靜和徐松子時,他不禁有些吃驚,旋即心裡又生出了幾絲敬佩的感覺。
沒有過多久,司法部官員便從議會山裡走了出來,在人羣的正中間,穿着一身灰色風衣的麥德林議員神色如常,看上去並不顯得如何頹廢。
閃光燈頓時照亮了半片夜空,議會山大廈圓柱上的雕像在這些人工光明的照耀下,顯得栩栩如生,格外猙獰。
麥德林議員被押送着往石階下走去,幾輛特製的公務用車正等將他帶到司法部接受調查。石階下的人們看到這一幕,情緒頓時又被挑弄到了一個巔峰,無數的支持者在喚喊着這位老人的名字,泣不成聲地痛罵着政府的無恥,而那邊人數較少的隊伍,則是憤怒地喊着兇手,嬰兒殺手,僞君子之類的名詞。
沒有任何表情從麥德林議員的臉上泄露出來,他的腳步依然穩定,他的面容蒼老之中依然平靜自信,他向着支持自己的民衆揮了揮手,表示謝意。
“麥德林議員,你有什麼想要發表的嗎?”被攔在安全外的記者們,一邊拼命地按動快門,一邊大聲地喊道。
麥德林議員停住了腳步,笑了笑,然後舉起了自己的雙手。司法部沒有愚蠢到給他繫上手銬,風衣袖外的雙手上連根塑料繩也沒有。
“我這輩子戴過很多次手銬,但每次我都證明了我的正確,安全地回來。”議會山上變得安靜了些許,麥德林議員微笑着舉着雙手,說道:“然而今天卻證明了,這個聯邦仍然處處充滿着無形的手銬。”
“我不希望聯邦會因爲這件事情而陷入某種割裂情緒之中。”麥德林議員向着記者,向着支持自己的民衆們大聲說道:“回去吧,至少歷史將會做出它正確的審判。”
歷史纔有資格做出審判,那聯邦的法律呢?麥德林議員的這幾句話,隱約透露了他內心的某種情緒,頓時感染的那些支持者們神情黯然,心生悲傷之感,就連那些記者們,也一時間忘了應該要再問些什麼。
便在這個時候,首都日報的首席政治記者伍德,忽然衝着石階上的麥德林大聲地喊道:“你內心的道德法庭已經宣判了你的死刑!”
麥德林議員看着這個將自己掀落的記者,微微一笑沒有說什麼。在旁邊扶着他胳膊的蕭文靜檢查官卻是身體微微一僵,記起來伍德記者說的這句話,正是麥德林議員在日報刊發的十七篇社論中最後一篇的重點。
憤怒的民衆開始向伍德扔紙團,吐口水,場面一片混亂,幾輛特製的公務用車,在防暴警察們的保護下,緩緩地駛離了議會山。
許樂關掉了遠程監控光屏,沉默地吸完了最後一口煙,想到先前那些羣衆和那些憤怒的青年們,想到就連鄒應星最開始的時候,都不相信麥德林會做出如此無恥的事情來,他忽然間明白了自己爲什麼在銀河公墓裡,不願意原諒林遠湖,那是因爲他很清楚,像麥德林、林遠湖這樣的人,都是最好的、也是最令人噁心的演員。
……
沈老教授曾經說過,宇宙裡沒有道理這回事兒。而最近半年聯邦裡接連發生的大事,卻似乎說明道理這種東西還存在着,至少存在於某些人的心中。因爲這個認知,因爲封餘大叔還活着的消息,似乎被很多人遺忘了的許樂,很樂於當一個觀看戲劇的觀衆,看着殺人放火者被送上法庭,修橋鋪路者在地下安心。
然而事態的發展卻出乎了他的預料。
麥德林議員被司法部請去調查的當天,首都星圈無數城市裡便爆發了遊行示威,永遠沒有可能完全瞭解政治黑幕的聯邦普通公民們,按照慣常的想法,將麥德林議員受指控一案,也當成了聯邦無數黑幕中的一種。民衆的想法很樸素,很簡單,來自s2環山四州的麥德林在聯邦的政治體系中是個外來者,是個弱者,他沒有動機去做出那些惡行,所以在民衆的心中,麥德林議員肯定是一位受害者,司法部的指控只不過是某些大人物們無恥的陰謀手段。
麥德林議員這些年來不辭辛勞的奔波,宣講自己的非暴力主張,爲他營造了極爲完美的政治形象,再加上那些狂勢忠誠的喬治卡林主義分子們吶喊奔走,無數的聯邦民衆開始走上街頭,聲援被剝奪了司法轄免權的議員,尤其是臨海州大學城,絕大部分學生都加入了遊行的隊伍,造成了大面積的停課現象。
第二天晚上,身爲麥德林議競選搭擋的羅斯州長召開了新聞發佈會,在發佈會上表達了對麥德林議員道德操守的絕對信任和強力支持,憤怒不滿地指責聯邦政府部門,在這件事情當中扮演了極不光彩的角色,並且聲明不排除在適當的時刻,揭露一些醜陋的真相,要求司法部馬上釋放麥德林議員,並且進行誠懇的道歉,同時宣佈競選辦公室已經向法院遞交了函件,控告首都特區日報以及某傢俬營電視臺涉嫌散佈不實信息危害公共安全罪,誹謗罪,新聞從業人員收受賄賂罪……
做爲控制聯邦最大都市港都多年的老辣政治家,京州州長羅斯的反擊絕對不僅僅是召開一場新聞發佈會。就在新聞發佈會之後,聯邦裡最著名的幾位工商界人士也開始站了出來,表示了對司法部的不信任和對麥德林議員的支持,聯邦金融協會,礦業協會一大批影響力極爲深遠的組織,都表明了自己的態度。
在接下來的十個小時中,還有更多的強力人士站了出來支持麥德林議員,首都大學有十七名教授簽署了公開信,聯邦學術委員會也表示了關切,還有更多的媒體也開始站在了遊行的民衆一方搖旗吶喊,認爲這種赤裸裸的政治迫害發生在三十七憲歷的今天,實在是令人難以想像,難以忍受。
聯邦社會開始有了衝突的前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