聯邦政府與青龍山之間的政治談判大體已經結束,雙方搭成了廣泛的共識,議會山門前的這次握手纔可能出現。關押在監獄裡的政治犯全部釋放,近七年來累積的戰俘交換早已完成,只有一部分涉及喬治卡林青年軍的問題還處於爭論之中。
聯邦政府在過去數年中,一直指責青龍山方面通過綁架和洗腦的方式煽動年輕人,並且將近三百宗失蹤案件的苗頭對準了對方,在談判中,政府要求青龍山反政府軍馬上交出這些青年,讓他們回到自己溫暖的家中,而青龍山方面則是堅稱這些青年都是自願進山,他們受到了喬治卡林主義和反政府軍的理想感召,才毅然離開了自己的家庭。
因爲涉及到很多憤怒的父母,所以聯邦政府在談判中沒有做出明確的讓步,但這些小分歧終究無法阻擋整個聯邦呼喚團結,共抗帝國的洶涌大勢,相關的談判在繼續,別的方面則早已經開始向好的方向發展。
在這次歷史性的握手之前,反政府軍已經接受了政府方面提出的和平計劃。南水領袖拒絕了進入聯邦管理委員會擔任名譽議長的提議,甚至就連拜倫先生極爲慷慨而富遠見讓出來的副總統位置也予以冷淡的拒絕。他選擇在談判結束之後歸於青龍山隱居,卻同意了反政府軍相當一部分兵力改編爲政府軍。
這一部分反政府軍將被調入第一軍區,在極短的將來內,投入到西林大區的浴火前線,南水領袖和反政府軍中央委員會堅定認爲,只有這樣才能夠向整個聯邦發出足夠明確的信息,青龍山願意與政府和解,不是因爲任何政治和利益上的考慮,只是爲了抵抗帝國人的血腥侵略。這並不僅僅是口頭上的漂亮說辭,也是他們馬上將會做的事情。
……
和去年的總統大選不同,許樂對於這些聯邦上層的政治變幻一無所知,那些時間內,他一直被關在黑獄之中,或者是在基地裡訓練軍官。今天他之所以坐在憲章廣場上,是因爲他在等待一個已經等了很久的好消息。
通過基地裡的受訓演習,許樂向聯邦政府上層證明了自己存在的價值,有關部門在他執着的申請面前,終於軟化了態度。當然,更關鍵的是因爲當前聯邦政治的大氣候,就在今天清晨,總統官邸終於發出了帕布爾總統、司法部長、國防部長三方聯合簽名的特赦文件。
議會山前人山人海,憲章廣場上卻有些安靜寂寞,許樂眯着眼睛看着光幕上的即時畫面,聽着遠處傳來的雷鳴般掌聲和帕布爾總統堅定有力的話語,剎那間竟有些恍惚。
一輛墨綠色的軍車從西方的大街上駛了過來,距離許樂所在長椅約二十米的位置,便無法再往前行駛一步,因爲不知何時,憲章廣場這一角落處,忽然多了幾名沉穩有力的男人,他們攔在許樂的身前,將那輛軍車攔了下來。
離開基地開始休假,第七小組卻仍然留了六個人在許樂的身邊做爲安全力量,雖然許樂是第七小組的最高主管,但國防部的這種安排依然讓人有些吃驚。此時攔住那輛軍車的幾條漢子,正是以熊臨泉爲首的第七小組武裝成員。
蘭曉龍少校出現在許樂椅後,看了一眼熊臨泉那邊打出來的手勢,點了點頭,附在許樂耳邊說道:“沒有問題。”
許樂搖了搖頭,起身向軍車那邊走去,說道:“特赦令已經下來,政府總不可能出爾反爾,再說了,就算他們想反悔,又何必調戲我。”
“這是國防部的命令,你的安全是我們工作的重心。”蘭曉龍聳聳肩,跟在他的身後說道:“再說,你這位朋友可不是一般人,誰知道會不會有什麼意外發生,小心一點總沒錯。”
便在此時,墨綠色的軍車側門打開,一個男人從車上走了下來。他的臉頰蒼白,髮絲凌亂於秋風之中,只有那雙桃花眼和那張漂亮英俊的面容,似乎沒有被長達近一年的囚房生涯所磨去神采。
英俊憔悴的男人下車後,擡頭望了一眼天,根本沒有理會身後光幕上那番熱鬧的新聞,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眯着眼睛顯得極爲陶醉。
看着這一幕,許樂沉默地加快了腳步,向他走了過去,心裡卻想着西山大院那邊傳過來的消息,據說政府與反政府軍的談判中,本沒有這方面的安排,是那位傳奇的反政府軍情報領袖,親自向政府聯邦調查局長提出了條件。若不是如此,大概這傢伙還會被繼續關下去吧。
上次兩人坐在麥德林議員的血泊中抽菸聽鐘聲,這一晃便是快一年了。
聯邦政府在兩個月前重新啓動了麥德林專案,這位帝國的種子,老辣的議員,在身亡之後依然不得安寧,漸漸被聯邦剝下了外面那件光鮮的外衣。
麥德林死,麥德林臭,帕布爾當了總統,南水來到了首都,聯邦大和解,聽說前些天前任聯邦科學院院長林遠湖悄無聲息地死去,這世界的變化總是如此迅速,迅速地讓身處其中的人們竟是來不及感慨滄海與桑田間的關係,便發現自己所站立的位置早已不是當初之地。
墨綠色的軍車悄無聲息地駛離,聯邦政府的特赦永遠是這樣的悄無聲息,誰都不願意這種政治交易被坦露在所有公衆的面前。
許樂走到他的身前,眯着眼睛上下打量了一番,從軍服的上衣口袋裡掏出一包三七牌香菸,賽了一根到對方枯乾薄細的雙脣中,小心翼翼地用手擋着風,認真點燃。
嘶的一聲,菸頭上的火芒大放明亮,如原野上火燒的暮色般迅即後退。
施清海深深地吸了一口,眯着眼睛,皺着眉頭,似乎痛苦,似乎享受,卻是久久沉默無語。片刻後,他將菸頭從自己的脣間摘了下來,遞到許樂的面前。
許樂接過來,也狠狠地抽了一口,被嗆的咳嗽了好幾聲,用微顯沙啞的聲音說道:“瘦了點兒,除此之外倒沒有什麼變化。”
“那是自然。”施清海微笑看着面前的許樂,說道:“小爺我是怎樣的人物,你應該比誰都清楚。”
“五個月的黑牢,你是怎麼熬過去的?”許樂將煙遞了過去,從煙盒裡給自己掏了一根,這是他這幾個月裡最擔心的問題,他在狐狸堡壘的時候,有老東西陪他聊天,爲他播放愛情動作片,但施清海一個人怎麼熬過那段冰冷沉默的歲月?
“小爺我是專業人士。”施清海笑了笑,只是笑容有些狠厲,大概便是他也不怎麼願意回憶那段黑暗的辰光,頓了頓後,他繼續說道:“這幾個月沒怎麼吃苦,大概就是你被特赦之後……事實上,小爺我在狐狸堡壘的黑獄裡,還發展了幾個熟人。”
“你果然比我生猛些。”許樂認真地說道。
秋風漸起,安靜的憲章廣場上只有光幕裡帕布爾總統演講的聲音,和這兩個男人低聲的交談。
蘭曉龍、熊臨泉等六個人站在不遠處的四周,警惕地注視着周邊的環境,卻將許樂和施清海的對話清清楚楚地聽進了耳裡。
此時他們大概瞭解,許樂在課堂上小爺的自稱,應該是從這個男人身上學來的。不過在他們看來,以第一名的成績從一院畢業,穿行於政府與反政府軍之間的優秀間諜,刺殺麥德林的牛人,自稱一聲小爺,非常的有資格。
“被關的日子裡,我一直想着如果能夠出來,一定要見一個人,你猜是誰?”施清海此時已經點燃了第二根菸,蹲在街邊說道。
許樂也蹲了下來,應道:“想必不是我。”
“你又不好看。”施清海微微一笑,那雙迷死衆生的桃花眼於秋風之中漸漸綻開花瓣,透着絲令人心醉的思念與嚮往。
“我已經做了安排。”許樂低頭說道:“晚上她帶流火過來見你。”
……
西山大院前亦是一樣的秋風蕭瑟,門口站崗的軍人和這座大院透出的鐵血氣息,讓這種蕭瑟之意變得更加濃郁幾分。
鄒鬱今天穿着一襲黑色的風衣,懷裡抱着包裹的實實在在的流火,她眉宇間的那抹冷冽之色,因爲衣服顏色的改變,而顯得格外清晰刺人。
這位部長千金的五官總是透着一股叫做明妍的感覺,要說到漂亮,實在是漂亮到了極點,然而無論人前人後,無論是當初的紅衣少女,還是如今的漂亮媽媽,大多數時刻,她那雙清直的眉毛間總是透着股酷意。在許樂面前她其實已經不再刻意扮演某種人物,只是在今天這種場合,她重新戴起了這張面具。
許樂走下了黑色的汽車,向着她微微一笑,目光從她黑色風衣的領口看見一抹紅色,鮮豔到有些刺目的那種紅。
汽車開動了起來,鄒鬱坐在副駕駛位上,於意想不到處打破沉默,聲音極爲清冷:“家裡以爲我是跟你出去吃飯,呆會兒你接我回來時,不要說漏嘴了。”
“只是去見見故人,何必像是去打仗?”許樂目視前方說道。
黑色汽車停在了首都南城一處高級公寓樓下,許樂抱着孩子與鄒鬱走進了電梯,電梯到了頂樓纔打開。許樂看着向房間走去的鄒鬱,心裡生起一絲溫暖的感覺,對一直守在這裡的熊臨泉輕聲吩咐了幾句安全方面的事宜。
他正準備離開的時候,鄒鬱忽然轉過身來,用不容置疑的語句淡漠說道:“一個小時後來接我。”
許樂微微一怔後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