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隊離開基地,穿過金黃色的林海,集體下車配備單兵武裝,攜帶輕型工作設備,進入等候已久的輕型戰艦,斜斜衝上澄靜的天空,向着遠方漸落的深紅色夕陽滑行,降落在落磯山脈邊緣偏僻處一角。
整個過程,七組一直沉默。
那輛孤單進入基地的軍車和車上的黑色棺木,似乎還停留在所有隊員的眼眸裡,腦海裡,有些沉重,有些冰冷。
現代戰爭的高溫恐怖摧殘力,讓英勇犧牲的軍人們很難保有完整的死後尊嚴全身,絕大部分的戰士遺體,都不會帶回西林主星或首都星圈,而是在這些偏遠的星球上就地掩埋。
這是聯邦軍方向來的慣常做法,因爲從元帥到普通士兵,所有的聯邦人都堅定的認爲,自己最終倒下死亡的地方,便是聯邦的土地。
離開輕型戰艦,一百多號人就地稍做休整,便開始按照剛剛收到的任務細則,在暮色的遮掩下,向着落磯山脈一道深谷裡行去。略微異樣的氣息依然籠罩着沉默的七組,一路只能聽到軍靴踩破落葉,不多的鳥蟲輕聲鳴叫的聲音。
錫朋揹着沉重的工作臺,困.難而快速地跟着隊伍前進。他的目光穿過透明的步兵頭盔,落在許樂的後背上。在前線呆了這麼多天,他已經能夠將議長家公子哥的冷傲與強橫抹去,只是骨子裡依然保存了很多,可是不知道爲什麼,現在他看着許樂,卻很難調動起當初隨時可油然而生的恨意。
確實沒有什麼好恨的,在這些天.的任務與戰鬥之中,許樂做到了自己當初的承諾,永遠站在最危險的地方。想到先前在公路上看到的黑棺儀式,錫朋的表情微顯凝重,部隊昨夜一場試探性進攻,便死了幾百名戰友,與那些野戰部隊相比,直到今日,依然一個人都沒有死的七組……真的很輕鬆,很幸運。
因爲那輛軍車,那副黑棺,而產.生如錫朋一般感慨與自卑情緒的新兵很多,所以山谷裡的隊伍纔會如此沉默平靜。
……
……
許樂回頭看了一眼林畔的隊員們,注意到有很多.人的喘息比較沉重,但表情都比較輕鬆,不由心情也感到了一些輕鬆。
在西林軍營裡經受了殘酷的十日訓練,兩個月裡,.這些傢伙也知道自己主動的加練,軍事素質都已經提高了不少。這些兩個月前還是老爺兵的年輕人們,如今可以扛着重達數十公斤的憲章局技術構件,徒步強行軍一個半小時,這種進步不止讓老兵們沉默讚許,想來也會成爲他們自己將來人生的美好回憶。
暫時休整區是一片緩坡,上方有林蔭遮蔽,天邊.的暮日早就已經被大山擋住,天地間充滿着微暗的沉鬱氣息。
許樂不清楚爲.什麼如此偏僻的地方,會成爲憲章局重構監控網絡裡的備選區域之一,無論是從地理位置上看,還是從聯邦與帝國間的戰力佈置看,這裡都應該是被人遺忘的地帶,除了林畔那一條簡陋古老,不知何年何月修成的公路,似乎在說明某些問題。
“卷頭髮剛給的任務最上層細則。”顧惜風走了過來,拿起微型電子冊說道:“284.822.13爲軸心7.3平方公里地帶鋪網,還是三型地面複合監控網絡,安裝起來難度不大,關鍵是有幾個點可能需要進行巖壁懸掛安裝。”
“就當是來旅遊好了。”蘭曉龍在一旁叼着菸捲,聳聳肩說道:“這種鳥不拉屎的地方,就算咱們去全裸攀巖,帝國的巡邏兵大概也看不到。”
沒有人理會他。白玉蘭從顧惜風的手裡接過了電子手冊。
前一秒,錫朋已經快速地打開工作臺,然後老實地退到了遠處林畔。有資格接觸到憲章局具體任務內容的七組軍人,只有許樂,白玉蘭等數人,他並不包括在內。
電子手冊接入工作臺,許樂幾個人湊在一處,看着光屏上面的顯示,眉頭不由自主地皺了起來,不是因爲今天的任務過於繁重或是要深入敵後去冒險,相反是因爲這次任務簡單輕鬆地似乎不需要七組全員出動。
許樂眯着眼睛,看着光屏上微微閃動的光點,手指輕觸將地圖的視域調到更大一些,同時默然調動自己腦海裡通過後門關係儲存的前幾次任務定點區域,漸漸勾勒出了一幅比較完備的地圖。
確實是後門。
憲章局官員在每一次任務結束之後,都會銷燬一切留存在七組工作臺裡的記錄,而那些繁複的數據,也不可能通過人腦記住……許樂通過老東西走了個後門,通過自己都不明所以的第一序列權限,讓遠在首都星圈的中央電腦,重新將那些數據,通過自己頸後的芯片後門傳了回來。
“剛纔說總攻應該是在一個星期之內……我看估計會比我們想像的更早一些。”
他抿了抿有些發乾的嘴脣,勉強一笑,說出自己的判斷。事實上目前聯邦軍隊已經在5460行星上取得了全面優勢,在163行星上,也開始佔據主動,只是聽說在3320上面,雙方的部隊依然糾纏廝殺的極爲慘烈。
“已經兩個多月了,像七組這樣的隊伍在這顆星球上有很多,我仔細算過,至少有百分之七十的地表面積,已經重新構築網絡成功,可是爲什麼在最近的軍事行動中,憲章的作用始終沒有體現出來?”蘭曉龍皺着眉頭說道。
許樂看了遠處石畔正在沉默吸菸的憲章局官員一眼,說道:“小規模戰鬥動用電子監控網絡,帝國人會監測到,只要確認了我們埋下去的這些裝備方位,他們會不惜一切來進行破壞。國防部和憲章局的想法很簡單,把網慢慢地布整齊,然後趁着總攻的時候,全面激活……”
他笑了笑,叼着菸捲,啪的一聲打燃防風火機。微暗的山林間,微有明亮。
“到時候憲章局說:要有光,於是這顆行星便有了光,帝國那些惡鬼就會見光死。”
……
……
最後的暮色中,最初的夜色裡,一條古舊公路的兩畔微禿山崖間,時不時有微弱的鑽機聲響起,岩石被鑽開,泥土被翻起,樹木被砍倒。在遠處,在近處,如果用肉眼仔細去看,能看到很多穿着變彩軍服的聯邦戰士們,正在沉默而快速地忙碌,將原先陌生如妖怪,此刻熟悉如初戀的憲章局電子設備,安裝到這片七平方公里的區域中。
身上的步兵套裝帶有自動降溫僞裝效果,可以有效地瞞過帝國遠征軍極少脫逃聯邦摧毀的高空偵察機。隊員們分成了很多個小組,在山崖間,谷地裡,密林中按照憲章局繁複甚至繁瑣的要求,一絲不苟地進行着安裝工作。
在任務作業區最外圍,熊臨泉等幾名老兵正帶着顏丙燕等人,警惕地注視着遠處的動靜,同時不間斷地通過設備發出摺疊信號干擾,以屏蔽稍後可能溢出的信號。
許樂坐在一塊大石下,憑藉着敏銳近妖的目力,注意着最遠處的隊員工作畫面,手指時不時打燃一下手中的密鋼防風火機。
在軍營的傳說中,有不少老兵就是因爲夜晚點菸,而被帝國的狙擊手一擊轟掉了腦袋。但包括他在內的聯邦軍人,現在似乎並不信奉這種傳說,因爲這是一場在聯邦內部打響,聯邦擁有絕對優勢的戰爭,所有的任務作業區都有高空衛星進行過無數次過濾梳理,排除了絕大部分危險。
“完畢,準備調試。”他耳機裡響起了顧惜風平靜的聲音,同時不遠處的那名捲髮憲章局官員打開了自己的微型工作臺。
今天的任務完成的很輕鬆,許樂拍拍屁股站了起來,看着正忙於調試和進行物理掩飾工作的隊員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發現時間剛至半夜。
就在這一刻,他忽然想起,憲歷六十八年在幾十天就已經結束了,自己此刻已經站在憲歷六十九年的春天,一顆離故鄉無比遙遠的地方。
……
……
部隊乘坐輕型戰艦回到安全區中轉基地時,許樂剛剛生出的淡淡思鄉之情,便被來自第二故鄉S1的一封郵件成功地化爲了沉默。
這是一封國防部內務處專門轉發給他的郵件,郵件中嚴肅地說道,百幕大星域有兩名異常兇殘強悍的專家,偷渡進了西林,而根本聯邦調查局的認真調查,判斷這兩名專家的目標極有可能是他。
專家自然是殺人的專家。
許樂沉默地看完了郵件,然後銷燬。政府的強力部門正在調查這件事情,但他非常清楚,聯邦裡想殺自己的人,敢殺自己的人,一定有辦法替那兩名專家找到在聯邦裡存在的方法,憲章光輝雖然時至今日,也只有大叔和自己這兩個漏洞,但生活在百慕大的人,並不見得頸後就沒有芯片。
有人想來暗殺自己,許樂的心裡沒有一絲害怕。
戰爭期間,那兩名據說很厲害的殺手,根本沒有可能進入軍營,來到自己身邊。軍方的強勢和聯邦調查局的專業,是他的安全屏障,七組更是一隊做慣殺人放火私活兒的行家,白玉蘭這秀氣男人和那十幾條漢子在身邊,再厲害的殺手只怕也要黯然失色。
最關鍵的是,許樂必須不謙虛地承認,要殺死自己這樣的角色,實在非常困難。
只是一想到自己在前線爲聯邦出生入死,和平後方卻依然有些大人物想對付自己,這種感覺讓他不悲傷,很憤怒。
更憤怒的是接下來發生的事情。
就在戰艦下方,那名捲髮的憲章局官員忽然走到了許樂的面前,用一種不容抗拒的語氣冷漠說道:“讓你的隊伍集合,我們有了新的任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