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草詩擡起頭來的那一瞬間,正在感慨許樂的死亡,高貴而寂寞的人生裡少了一個有資格爲敵的對手。
做爲一名難得的有足夠實力資格如此感慨令人生不出厭惡嘲諷情緒的人物,剎那之後,這抹感慨便迅速轉化成爲堅定不二的意志決心——先皇和大師範都死於李匹夫之手,我的人生目標,就是擊敗李匹夫,縱使他已老去,靜臥病牀,也必須敗在自己手中。
夜風撲面而來,豪情壯志在胸之際,卻看到那名軍官踉蹌慌張着跑來,撲倒跪立於地,聽到軍官顫着聲音說了那句話:“殿下,他跑了。”
懷草詩蹙着眉頭眯了眯眼,如同數十分鐘前許樂懷疑自己的聽力,她也開始懷疑自己的耳朵,殿下自然說的是自己,可……他是誰?誰跑了?
蹙着眉尖陡然挑起,眯着的眼眸裡綻出一絲寒厲,明明自己已經確認他經脈盡斷,全身癱瘓,今天又被陛下虐打成那副虛弱模樣,居然在全副武裝的一隊士兵押送下跑了?
懷草詩走下,一身軍裝筆挺裡透着殺意,一掌將那名軍官重重扇倒在地,沉聲喝斥道:“沒用的東西!”
軍官掙扎着站起,再次低頭跪在她的腳下,不敢有絲毫爭辯。
“地點。”
她快步向皇宮外走去,從下屬手中接過聯絡設備,知道這個消息應該已經到了父皇的耳中。
“鏡泊湖,飛船失事,逃生的士兵報告囚犯不在艙中。最近的警衛營已經趕了過去。”
那名軍官站了起來,根本顧不得拍打膝上的灰塵,踉蹌着跟在她的身後,用盡可能簡潔準確的語言做着彙報。
“通知皇家交通署,關閉所有空港碼頭車站。”
“通知各區聯防辦,打開所有的芯片掃描設備。”
“命令皇家第二機甲營以最快速度趕到鏡泊湖。”
懷草詩快步前行,通過手中的設備,向天京星所有的要害部門發佈自己的命令,神情異常冷峻。
她不知道許樂爲什麼忽然擁有了行動能力,也不明白爲什麼他肩胛上的炸彈沒有爆炸,一種隱隱的憂慮浮上心頭。
片刻後她回覆冷靜,想到那傢伙頸後的芯片,深吸一口氣,面無表情說道:“把衛戌區所有的地面部隊都派出去,我要求鏡泊湖方圓四十平公里之內,人和人的視線之間沒有任何遺漏。搜尋的重點放在南面的森林處,梯次推進……格殺勿論。”
聯邦人頸後的芯片就像是黑夜裡的燈火,帝國街區建築之中密佈着防範聯邦間諜的芯片脈衝監控設備,在這種情況下,許樂想要逃走,那麼就只有遠離城市,進入深山老林這一條道路。
幾分鐘前。
帝國研發的近地飛船腹部的四位噴『射』筒不停地噴吐着高壓氣流,帶動着飛行器快速而平穩地遠離斜陽,擦着高大聳立的古老三角楓樹林,向着天京星首都南方的目的地飛去,澄黃豔紅的樹葉在窗外快速後退,融入最後那抹血紅的暮『色』,歸於黑暗。
全身被縛的許樂,安靜地坐在靠近駕駛艙的中艙中,隔着玻璃窗看着地面美麗的景緻,沉默不語,不知道在思考什麼。
負責押送他的帝國軍人清楚這名聯邦俘虜馬上就要被槍斃,所以對他此時的沉默並不在意。
雖然知道此人已經全身癱瘓,軍人們依然嚴謹地執行着安全措施條例,四名精幹的特種兵在前後左右四個方位死死地盯着他,而且身邊沒有任何槍械。
狹長艙室的前後兩端,則是數十名全副武裝,荷槍實彈的軍人,縱使全身癱瘓的許樂忽然暴起殺人,也無法搶到武器,馬上便會被密集的彈雨『射』成一灘肉泥。
沉默地飛行,飛船輕微的振動,窗外的夜『色』越來越濃,尤其是遠方地平線那邊已然如墨,只有一方湖水猶自閃着光澤,像美麗的寶石。
許樂安靜地看着越來越近的湖。
來時他專門注意過這方湖,計算過飛船與湖面之間的落差,計算過飛船的速度,計算過帝國軍人反應的速度,計算過自己的速度,計算過很多很多。
計算是爲了算計,搏命是爲了活命,片刻之後他就將被槍斃,此時不搏,更待何時?
所以他的眼睛眯了起來,望着身前那名錶情冷漠的帝國軍人笑了笑,然後低頭。
低頭的動作看似尋常輕柔,然而在下頜將要抵住胸膛時,他的頭猛地擡了起來,向後一頂!
碰的數聲碎響,束縛臺片片碎裂,許樂的後腦硬生生砸破檯面,狠狠地砸到身後那名帝國軍人的額頂!
幾乎同時,緊緊束縛住他身體的那些繃帶束帶驟然一緊,堅硬的合成纖維似乎受到某種巨力,快速地拉伸擴延,似要斷裂!
許樂眯着腫脹的雙眼,快速地狠狠低頭,一頭撞向對面那名正準備張開嘴脣呼喊的帝國軍官。
左擺頭!右擺頭!
四記沉悶而恐怖的頭骨碎裂聲響起,圍在他身邊的四名帝國特種兵哼都沒有來得及哼一聲,頭骨盡碎癱軟着向地面滑去!
就在此時,許樂身上的束縛帶也終於被崩裂了,無數像雪花一樣的密纖維帶碎片嘩嘩濺『射』開去,就像一個巨大的雪球綻裂。
漫天飛舞的繃帶中,他的身體化作一道黑影,呼嘯着向前方撲了過去,腳蹬艙壁,在合金壁上留下一道淡淡的腳印,右手看似隨手一掠,將計算好了的那把沉重金屬椅撈在手中。
右臂一振,遊走於身體內部各處的灼熱力量驟然一收,化作一道雄渾至極的力量,伴着一聲暴喝,將手中的金屬椅甩了過去!
他的速度已經奇快,這蘊藏了他多日潛伏力量的一擲,更是讓金屬椅化作一道金屬流光,淒厲地割裂空氣,高速前衝,砸入那羣持槍軍人之中,暴起無數道血花肉片,威力簡直可以與一發炮彈相提並論!
七米的距離須臾即逝。
沉重的金屬椅轟的一聲巨響,砸在駕駛艙的艙門上,煙塵一片,許樂緊隨而至,一腳狠狠踹下。
因爲發力太狠的緣故,他此刻臉上的傷口迸裂些許,血滴飛濺,五官狠戾致極,看上去異常恐怖。
負責看守他的帝國軍人終究還是太過放鬆了些,誰都想不到一個被殿下判定全身癱瘓的人,居然真的能夠暴起殺人,明明先前看上去還是虛弱無比,一旦暴起,竟真是勢若瘋虎!
直到許樂暴力一椅轟開一道血路,一腳踹開駕駛艙時,飛船內的帝國軍人才反應過來,端起了手中的槍械。
不得不承認,帝國軍人在這一刻的反應,完美地展現了優良的軍事素養和恐怖的紀律『性』,眼看着目標將要進入駕駛艙,所有端起槍械的帝國軍人,似乎根本沒有考慮過在飛船內開火會讓大家一起死亡的後果,毫不猶豫地摳動了扳機!
噗噗噗噗,密集的子彈有的穿透了合金壁,有的發生了跳『射』,如暴雨一般傾瀉在狹小的艙內。
明知必死,他們也要開火,因爲此時許樂已經進入了駕駛艙,他們不能給他任何『操』控飛船強行降落的機會!
許樂從來沒有奢望過能夠在一批精銳帝國軍人的面前,搶奪一艘飛船進行逃亡,從擬定計劃的最初,他的目的就非常簡單。
不是搶船,而是毀船。
一掌砍翻正在掏手槍的駕駛員,一肘擊爛自動行飛儀,一腳將『操』作杆踩到了最底部,在高速襲來的彈雨下,他用近乎閃電般的速度做完了這三個動作,馬上將身體縮到座椅下方,左腳死死地抵住下方。
『操』作杆被踩到了最底部,飛船腹部四個噴『射』孔瞬間調姿,功率被提升到了最大,飛船猛地一振,頭部狠狠地向着下方加速飛去!
劇烈的顫抖,瞬間俯衝,讓艙后帝國軍人槍械噴吐的子彈,大部分都『射』到了上方,鋒利的彈利輕鬆地擊窗艙壁,『露』出無數密密麻麻的小孔,像夜空裡的星星,像燒餅上的芝麻。
後續的後展完全符合許樂的計算,高速俯衝的飛船,撕破湖畔高聳楓樹的林梢,於2.2秒之後,毅然決然地衝入了那面澄靜開闊的湖泊之中。
近地飛船飛行的高度並不高,所以從許樂暴起到墜落入湖的時間極短,然而沉重的艦身與冰冷的湖水驟然相撞,依然震起了一道巨大的水柱和恐怖的巨響!
以如此高速衝入湖中,柔軟的水面和堅硬的水泥地面其實沒有太大的差別,沉重的合金船身發着顫抖的悲音,扭曲變形,伴着四周洶湧的波浪,向着深深的湖底沉去。
船毀。
艙內的帝國軍人被巨大的衝力擊量震的四處飛舞,然後重重摔落,有的昏『迷』不醒,有的重傷呻『吟』,有的雙眼惘然,眼睜睜看着無數湖水從碎裂的窗戶裡涌了進來。
一名軍官眼中滿是絕望神情,他用最後的力氣按下了腰畔的電控炸彈按鈕,然而駕駛艙內卻沒有他預想的爆炸聲響起,湖水瞬間淹沒了他的身體,將那口吐出的血沖淡無影。
駕駛艙內空無一人。
人亡。
許樂開始逃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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