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樂盯着她懸在腰側空握若錘的拳頭。後背的肌肉緊緊收縮,直至生辣做痛,精神高度集中,回答的話語卻沒有絲毫停頓,嘲諷道:“愚蠢,那個瘋子關着你我,不過是個有病的文藝中年試圖影響歷史,消除戰爭的妄想。如果我死了,他愈發要關你一輩子,因爲這樣的效果和關着我們兩個活人是一樣的。”
一聲劇烈的悶響,屋中唯一那張淺梨花木桌終於碎成無數飛礫,懷草詩盯着腳下那個大坑,盯着坑底現出的寒冷合金反光,憤怒地握緊了手中的拳頭。
她此時本應該已經乘坐戰艦離開天京星,以最快的速度趕往邊界星域,帶領最忠誠的機甲縱隊下屬,去迎戰聯邦軍隊,然而現在卻被一個瘋子囚禁難出,還要被迫一個聯邦大敵關在一起,最令她感到羞辱暴怒的是,她的瘋子舅舅居然動起了那等樣污穢噁心的念頭。
因一念生。無數殺念生,她緊握着拳頭,眯着雙眼盯着許樂,沒有將他那些分析的話語聽進耳中。
許樂的眼睛漸漸眯了起來,感受着幽閉囚室內令人呼吸越來越困難的壓迫感,面對着逐漸走近的強大對手,雖然談不上無所畏懼,卻保持着音調和表情的尋常,甚至比平日裡更加冷靜。
“這間囚室裡只有我們兩個人,如果你打死我,就只有一具冰冷的屍體和你做伴,這種感覺不會太好。”他看似認真地建議道。
“從很小的時候,我就看過很多屍體。”懷草平微仰下頜,淡漠說道,往前走了一步。
“可你沒有收拾過屍體的經驗。”許樂回答道:“現在的氣溫適合人們去河邊散步,但並不適合保存屍體,屍體會在很短的時間內腐爛變質,嗯……你見過巨人狀嗎?就是屍體內部器官腐爛之後充氣。”
他用雙手比劃了一段距離,認真說道:“到時候我的腿會腫成這麼粗,上面青筋暴露,黑臭的血水到處亂流……”
懷草詩揮揮手阻止了他詳細地解說,帶着一絲嘲弄微笑回答道:“你認爲我是那些提着裙子在霧林間奔跑,看見小兔子都要驚聲尖叫的貴族小姐?”
許樂沉默了片刻後說道:“不,我只是根據這些日子的相處,確認……你有潔癖。”
懷草詩的眼睛眯的更加厲害,盯着他很長時間沒有說話,就像一個強大的神祇忽然被人驅散了光環。露出最致命的弱點。
“如果我殺了你,舅舅就算還會繼續關着我,但想來總會把你的屍體運走掩埋燒成灰或者是喂狗。”
她的聲音依然平靜,所說的意思卻是漸越惡毒,大概是因爲被許樂看出自己有潔癖,令這位殿下感到非常惱怒。
“如果你沒有忘記,我剛纔已經破壞了這個房間裡所有的監控設備,只留了一個單向的顯示光幕。”許樂用兩根手指提着幾根數據線,耐心地進行着說服工作。
“監控斷了,但總要送食物,我不拿,外面自然會知道問題。”
“什麼問題?我們絕食?我相信瘋狂的大師範對我們的生存能力有非常高的判斷,幾天之內都不會理會,而這幾天足夠我的屍體爛成一攤滿是蒼蠅蛆蟲亂爬的腐肉堆。”
許樂眯着的眼睛漸漸放鬆,瞳子裡有明亮的光彩顯現,他微笑說着自己死後的種種污濁悲慘景象,卻渾然沒有噁心的自覺。
“而且我必須提醒你,誰都知道你的能力,只要你在囚室內,大師範府有誰敢打開囚室門來拖我的屍體?”
這一番關於屍體腐爛速度和公主潔癖的對話進行到此時,懷草詩已經走到了許樂的面前。堪堪稱得上清俊的女子容顏上閃動着冷漠的色調,那股強大的令人窒息的氣息撲面而去,似乎將令這座囚室的合金厚牆都要搖墜不安起來。
處於這種狂暴壓力和死亡威脅下的許樂,臉色終於微微變白,旋即強橫無比地轉化爲一臉平靜,眯着的眼瞳更加明亮,薄脣緊抿。
呼的一聲!
懷草詩面容冷漠,沉腰擡肘,右拳毫無花俏向着許樂的臉上砸了下去。
偏就是這樣簡簡單單的一拳,卻像是將空氣都砸陷了一個洞,一個空洞,無數噴薄而出的力量,沿循着這道空無之中平白生出的通道,直撲許樂的臉頰,一瞬間,勁風大作,直吹的許樂單眼皮上那些睫毛不停顫抖。
許樂的右手也在顫抖,他的全身都在顫抖,自然不是因爲害怕。
懷草詩的眼瞳下一刻劇烈的縮了起來,因爲她發現自己強大的拳頭被一堵牆擋住了。
那是一堵厚實卻在不停顫抖移動的牆,每顫抖一分,便將她的力量吸納一分,減弱一分,而那種怪異的反震力,卻讓她有生以來第一次感到了隱隱的警懼。
牆是許樂攔在自己臉前的雙手。
他的右手一擰,貼着懷草詩的右腕,像一把鋒利的刀般滑斬了上去。
掌緣至處,懷草詩右臂上的軍裝片片剝離,嗤啦作響中。化爲無數柔碎的破爛布料。
懷草詩眼瞳劇縮,感受那個手掌裡蘊含的似乎並不遜於自己的力量,心中生出無盡的疑惑,她不明白爲什麼面前這個聯邦男人失蹤了大半年時間,卻會變得比以前強大如此之多。
此刻沒有時間讓這位從未敗過的帝國公主殿下思考,她眯着眼睛,捕捉着面前電光一般迅疾的那記手掌,右肩猛然一挫,強悍不退,反而向前頂了過去!
幾乎同時,她的左手自腰畔捏了一個半圓,中指指節激突,狠並且犀利無比地向着身前空無一物的地方砸了下去!
果然。
如果她的犀利一擊沒有砸中空氣中的那個點,然後許樂那蠻橫的掌刀便會悄無聲息地畫半圓脫離她的右臂,砍中她的脖頸。
然而沒有如果,也便沒有然後。
她的犀利一擊直接擊中許樂本來鬼魅不可捉摸的偷襲,狠狠地擊中他的手腕,發出一聲令人寒冷的骨骼碰撞聲。
許樂示弱了這麼長時間,確實成功地瞞過了她,找到了一個最好的突襲機會,然而就在這般危險的境況下,她依然心神未有絲毫動搖慌亂,如同森林裡的精靈能聞到千里之外的峭煙味道。她也嗅到了不知道在哪裡的隱藏危險,並且毫不猶豫地向着最危險的那個地方砸了下去!
陰謀詭計,時機技法,在強悍的力量面前都是虛無的存在,難解的繩結終究擋不住君王的一劍,致命的危險也擋不住帝國公主的一砸。
看似賭博的一砸,實際上體現了懷草詩無比驚人的戰鬥力與經驗,這隻能歸結爲天賦,就像許樂和李瘋子擁有的類似天賦一般,沒有人能夠模似或者是學習。
拳落掌蕩勁風迸裂,帝國與聯邦個體實力最強大的兩個年輕人。在這間奇怪的囚室內沉默地做着生與死的搏鬥,並不如獸,只像機器。
懷草詩擊空得手,蠻不講理地再踏一步,右手閃電般反沿許樂左臂而手,大拇指凌空摁向他的耳下要害,左臂則是化爲一根鐵棒,挾着狂風順着許樂被盪開的手掌擊向他的肋下。
如果這一記擊實,許樂的肋骨不知道要斷多少根,更大的可能是肺葉裡的肺泡或許會被瞬間震裂!
然而畢竟她面對的是許樂,是經歷了全身經脈盡碎悽慘遭遇,憑藉着強大毅力復活甚至更進一步的許樂,是同樣擁有旁人難以企及天賦的許樂,是第一次在正面戰鬥中以弱者心態出戰,並且大逆本性用了無數語言表情來迷惑敵人的……許樂。
封餘大叔自幼教授的十個姿式早已融入了他的血液,他的骨骼,變成了他肌肉記憶裡牢不可分的一部分,非常難得地找到了一個機會,一個有可能擊敗不可一世的懷草詩的機會,他的全部精神與力量都調動了起來,所有的肌肉雙纖維近乎狂歡又近乎瘋狂地擠弄摩擦……
他從來沒有想過能夠一擊擊倒懷草詩,他甚至預料到了懷草詩能夠避開自己隱藏着的第二擊,所以他的大腦里根本沒有經過思考這個過程,直接憑藉着直覺和本能,左膝猛然擡起,頂向對方的大腿內側,同時剛剛蕩起的右臂自肩後橫甩,避開對方的右臂,砸向懷草詩的額角!
……
……
懷草詩倒下了,在她光彩奪目的不敗戰鬥生涯中第一次倒下。
在最後生死將分或者說同歸於盡的那瞬間,她的左臂強行轉移了攻擊角度,砸在了許樂陰險的右膝邊緣,然後不可思議地閃電般擡起,將許樂的右臂擋在了腋下,然而卻無法阻止對方那狂暴的力量,將她並不異於常人,同樣粗細的肋骨擊斷了不知道多少根……
她的身體重重摔倒在地面的那個坑中。悶響震起幾縷並不顯眼的灰塵,卻強橫地馬上撐住身體,保持着坐姿,脣角滲着鮮血,用前所未有的警惕和殺意盯着不遠處那個聯邦男人。
那個聯邦男人也倒下了,看模樣傷的並不比她輕,可是不知道爲什麼,看着那個倚在牆邊不停咳血的傢伙,懷草詩人生第一次感到了可怕這個詞的真實含義。
不僅僅因爲他原本就相當強大,如今神奇的更加強大的實力,而是因爲在這短暫和兇險的戰鬥中,這個聯邦男人所透出來的那種對生死蠻不在乎的凜冽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