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點頭(中)

熊臨泉被放了出來,這位粗蠻魁梧的漢子,一直老老實實蹲在許樂身邊大口喝酒,比大樹還要粗的大腿旁擱着一把快要比他大腿還要粗的大槍,聽到頭兒看似無趣實際上卻充滿強悍意味的話,他的眼睛頓時亮了起來,彷彿回到了三年之前的S1作訓基地。

經歷過那件事情的七組老隊員們會心一笑,舉杯相慶,在西林才入夥的新隊員雖不明白老傢伙們在笑什麼,卻也從頭兒的話裡聽出了堅狠的信心,心情爲之一鬆。

七組的聚會此時終於回到了主題,歡迎他們那個小眼睛臭脾氣像廁所裡的石頭樣的頭兒回來……

隊員們按照習慣面帶諂媚之色屁顛屁顛上來敬酒,許樂一碗一碗喝着,臉上笑着,心情卻越來越沉重,所有隊員都來敬了,他把人頭也點了一遍,卻怎樣也對不上數。

最早那批十幾名老隊員現如今只剩下了七個人,蘭曉龍走了,其餘的人都死了,而後來那些背景厲害的紈絝子弟新隊員……原來也犧牲了這麼多。

一場大醉。

……

……

因爲心中有事,許樂酒醒的很快。醒來時大部分七組隊員已經回到了各自部隊的營地之中,因爲許樂的歸來,上級特例允許他們來喝一杯,卻也沒有辦法多呆,安靜的房間內只剩下大熊、顧惜風、侯顯東等十幾名隊員,這些隊員也正是許樂離開之前在新十七師掌管的讀力小組成員。

“你怎麼還沒回師部?當心於師長踢死你。”許樂接過達文西遞過來的清水一飲而盡,望着顧惜風笑着說道。

“我的主管是林愛,他知道我來哪兒了,哪裡敢放半個屁。對了頭兒,赫雷團長和花小司他們幾個說明天中午要找你喝。”

顧惜風眼珠子骨碌轉着,口裡說着家常的話,手指卻從衣服裡取出一塊小芯片,鬼鬼祟祟地遞到許樂的手裡。

看到他的神情,七組隊員們反應奇快,馬上有兩名隊員走出門口放哨,侯顯東則是馬上啓動了房間內的反竊聽裝置。

“這是七師一團在法伽爾市南區的駐防指令,在襲擊之前半個月的指令序表都在裡面。”顧惜風壓低聲音說道:“軍事法庭審理老白案子的時候,曾經把這份序表調了出來,我當天想辦法遠程偷了一份。”

“這份序表上有什麼問題?”許樂很清楚顧惜風在電腦數據方面的本事遠在自己之上,看他如此認真,蹙眉說道:“難道東方玉真敢故意做套子?”

“反正軍事法庭沒有查出任何問題。”顧惜風說道。

熊臨泉惱怒低聲吼道:“那你媽的搞這麼認真!”

“但我懷疑這份序表被人修改過了,就算七師一團故意放那些帝國人過來,我們也沒有證據。”

“修改序表需要很高的權限。”

“我現在已經拿到序表的數列頭。”顧惜風望着許樂說道:“頭兒,只要能讓憲章局那邊出面查一下,肯定能查到有沒有人做過手腳。”

許樂不知道智商高達230,卻不知道爲什麼一直考不進一院的顧惜風是不是猜到了某些事情,略一沉默後,盯着手中的芯片,轉而問熊臨泉道:“把當天遇襲的情況詳細給我說一下。”

……

……

“當時的情形就是這樣的。”熊臨泉聲音沉嗡,“七師完全可以說帝國那個殘破大隊和那臺機甲是利用了他們的佈防漏洞,我們沒有任何證據。”

他望着許樂,表情怪異說道:“頭兒……關鍵是我覺得東方應該沒有這麼大的膽子,冰雪人妖雖然很噁心,但他不是這樣的人。”

整個聯邦,敢用冰雪人妖這個詞稱呼杜少卿的,只有新十七師官兵。

“但老白堅持認爲這件事情有問題,雖然沒證據,但我相信老白在戰場上的直覺。”侯顯東皺眉說道。

“我也相信。”許樂盯着掌心中的芯片,輕聲說道。

……

……

房門被輕輕敲響,走進來的是一位在戰場上依然軍裝整齊,笑容恬靜,溫潤如玉的青年軍官。當年一院機動系的王牌學生,全軍考覈戰術推演僅在邰之源之下,於作訓基地裡率領軍官生抵抗鐵七師近衛營的西林軍人周玉,如今已經是鐵七師參謀部裡的重要角色,但無論如何,他曾經在果殼工程部裡做爲許樂的助手,也做過他的學生。

“在帝國也抽過煙,問題是都沒有三七牌順喉嗆肺。”許樂靠在牀上深吸了一口煙,微笑望着周玉說道:“少卿師長欣賞你,你不要有什麼壓力,我只是擔心莫愁後山那位夫人會不會生氣。”

“我只是個小人物,和你不一樣,哪裡有資格讓夫人生氣。”周玉靠着牆壁,低頭小口小口吸着煙,有些艱難地笑了笑,說道:“其實你應該很清楚,上了戰場之後的人生和在聯邦裡的人生完全不一樣,雖然是修束基金會供我讀的大學,我也和他們簽過協議,但跟着師長天天忙着推演戰術計劃,哪裡能想得到那些。”

許樂點點頭,叼着的菸捲在面前一晃一晃。

“如果你要讓師長同意特赦白玉蘭,你至少要注意一下言語。”周玉深深地吸了一口煙,將菸捲扔到地上踩熄,擡起頭來認真說道:“我不知道爲什麼,你在我們面前,在任何人面前都是這麼溫和,爲什麼就在師長面前顯得格外囂張。”

許樂用手指把菸捲取離脣邊,微笑着說道:“我這臭脾氣你又不是不知道,看見你們師長那副作派就頭痛,喜歡給人壓力?我就要彈起來,習慣動作,習慣動作而已。”

周玉無奈地笑了笑,說道:“可不要忘了,我們師長也是這種人,他這輩子最重視的就是軍紀法規,如果有人想以外在壓力逼迫他放棄人生的某些原則,他的反彈會非常強烈。”

說這句話的時候,周玉並不知道在一年前首都的某個雨天,恪守原則半生的杜少卿已經悲哀地放棄了一些什麼。

“可以前老虎壓了他半輩子,我也沒見他怎麼反彈過。”許樂看着面前緩緩燃燒的香菸,忽然想起了那個很久沒有想起的中年男人。

“但問題是聯邦只有一個鐘瘦虎,而他現在也已經死了。”

“所以現在沒有人可以壓住你們師長?”許樂眯着眼睛問道。

“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周玉沉默片刻後說道:“現在局面和以前很不一樣,自從你失蹤之後,鐵七師已經擴編到四萬多人,六百多臺mX機甲……凌駕於所有作戰部隊之上。這一年多的時間,總統、議會山、國防部、各大軍區無比信任師長,至於民衆對他和鐵七師的感覺,更可以用愛戴兩個字來形容。”

他苦笑說道:“雖然師長非常厭憎這種氛圍,但這是事實。”

“聯邦英雄,軍中偶像。”許樂說道:“相信我,我和七組很熟悉這種程序。”

“不,鐵七師現在的地位,是靠師長的指揮,士兵的人命和耀眼的戰績堆出來的。”周玉盯着他的眼睛認真說道:“和我們唯一能夠競爭一下的你們師,因爲於澄海師長不肯死太多人,戰績遠不如我們師。”

“於師長英明。”

周玉痛苦地揉着頭髮道:“這樣說吧,老白敢撕了東方玉耳朵,可你去問問他敢不敢對少卿師長如何?這個世界上,現在也只有你敢,可是你千萬不要衝動!”

許樂沉默片刻,將菸捲細心地完全掐滅,然後霍然翻身起牀。

周玉震驚問道:“你要幹嘛?”

“我要去見杜少卿。”

……

……

鐵七師以軍紀嚴明著稱,鐵七師近衛營更是號稱冰川塌於前而面不改色,聯邦唯一真正能夠做到無視流凌的部隊,但只要少卿師長一個手勢,他們又會毫不猶豫全體向流凌中蹦下去,不顧生死。

就是這樣一支充滿是鐵血肅殺氣息的部隊,當他們看到一身嶄新軍裝,身上還有淡淡酒味的許樂上校出現在大門之前時,臉上的表情也忍不住變得有些複雜怪異。

雖說微變的表情迅速又恢復了冰川般的冷漠,但這已經表明許樂的到來,對鐵七師官兵的心理造成了某種衝擊,大概是因爲面前這個看上去極爲普通的上校軍官,是整個聯邦唯一能夠讓他們師長沒辦法發飆的人物,而且此人還曾經在5460爲鐵七師提供了極爲寶貴的幫助。

面無表情的西門瑾將許樂請了進去。

有些幽暗的房間內,掛着一張闊大的平面電子地圖,那位聯邦名將正負手於後,微佝着身子,認真地研究地圖上的每一個細節,變幻的光線中,如刀劈出來的雙肩上,軍帽壓着的一絲不苟的頭髮間,隱約可以見到幾絲花白。

“請坐。”

“請喝茶。”

“普通茉莉花茶。”

“我泡的茶。”

杜少卿沒有回身,聲音依然是那樣的冷漠平靜,然而說出來的話卻讓走入房間的人們感到無比震驚。西門瑾望向桌上那杯猶自冒着熱氣的茶,蹙眉想道,師長這輩子什麼時候對下級軍官說過一個請字?師長這輩子給誰親手泡過茶?

總統先生也沒喝過。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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