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和平時期的戰地宣言

穿着黑色正裝的聯邦調查局探員匆忙從走廊那頭跑了過來,他顧不得抹去額頭上的汗水,也顧不得門口兩名同事複雜難言的目光,第一時間衝進洗手間,取出口袋裡的一卷軟紙,敲響緊閉的隔間大門,喘息着說道:“紙拿過來了,還有什麼需要?”

“沒有,謝謝。”一隻手從蹲位裡伸了出來,將捲紙接了過去,然後再次關上。

這名聯邦調查局探員此刻纔有時間解開領帶,抹掉額頭上的汗珠,平伏着急喘慢慢走出洗手間。

聽着洗手間裡時不時響起的輕微撞擊聲,守在門外的探員蹙着眉頭問道:“應該沒問題吧?”

“不用太擔心。”那名探員脫下黑色正裝,敞開衣領,搖頭回答道:“他若想要逃,我們這幾個人哪裡攔得住?”

“那這是什麼聲音?”

探員將黑色正裝揉作一團夾在腋下,側頭認真聽了很久,疑惑說道:“好像是……捲紙砸門?”

“我更不明白的是,上校上廁所爲什麼還是習慣用捲紙。”另一名探員聳肩說道。

……

……

許樂在馬桶上坐了很長時間,冰冷的白瓷變得溫暖起來,他的心情卻還是那麼冰冷,有一句著名臺詞非常適合形容他此時的感覺:真他媽的像狗屎一樣的人生啊……當然,這裡沒有狗屎。

眯着眼睛的他,百無聊賴地將捲紙扔向門板,看着它完全不符合物理規律的反彈,右手快如閃電般探出,無論捲紙想要飛向任何刁鑽的地方,都逃不出他的五指。

前天還是聯邦英雄,今天就成了聯邦通緝犯,這種差別並不能讓他感到太多惶恐不安,真正讓他心情變得有些糟糕的是,爲了對付大人物們的手段,他不得不提前把萊克上校掀了出來。

施清海最早提出關於西林軍區內部的疑問,許樂在中 央電腦的幫助下慢慢靠近了真相,查到了萊克上校在其中扮演的陰險卑劣角色。

震驚而憤怒的許樂,在計劃中爲萊克上校準備了富有戰場意味的懲罰,按照部隊裡對背叛者的懲罰習慣……如今無論萊克上校是被判死刑,或是無期徒刑,只怕都是一種解脫。

而且在計劃中,萊克上校應該是最後才把揪出來的毒株,如今提前曝光,那麼就算他一直活着,後面那些線索也只能斷了。

基於對前途的未知,對判決的隱隱不安,以及關於萊克上校的兩個原因,許樂的心情有些低落。

“珍寶魚雙燴,說燴其實不是很準確,您右手方這半是蘸芥辣汁的生切,另一半帶脂皮的我們準備了白湯來煨,味道應該不錯。”

負責照顧許樂起居飲食的那名聯邦調查局探員,此刻又已經穿好了黑色正裝,一本正經地替他介紹午餐的菜品,語氣和服飾配合起來,讓他真的很像餐廳裡的侍者。

許樂沒有什麼反應,直接用筷尖挑起那片薄可透光的魚肉,感受了一下里面蘊着的彈嫩韌勁兒,直接放進芥辣汁生猛地裹了一大圈,然後放入脣中,嚼的青筋畢露,大汗淋漓,雙眼裡血絲漸現。

“要喝點酒嗎?”桌旁的探員被他默然沉峻卻帶着點兒狂意的表情震住,下意識裡喃喃說道:“配些高度純釀白酒,應該不錯。”

許樂搖搖頭,用最快的速度將面前的魚片脆卟卟地嚼完,然後端起面前像臉盆兒似的麪碗,拿着長長的筷子開始攪拌挑弄,以明椒提鮮的尋常蛋白肉絲麪,被快速塞入雙脣之中,渾着湯水,嘩啦啦淋漓聲音響遍整個內部餐廳,一碗麪竟被吃出了豪邁的感覺。

聯邦調查局的工作人員們怔怔地望着這張桌子,望着這名重要的犯人,怎樣也想不明白,在這樣緊張的局面下,許樂上校爲什麼還能有這麼好的食慾。

許樂放下面碗,就像完成了一件必須完成的任務,臉上沒有什麼滿足的情緒,忽然開口問道:“你上過戰場嗎?”

“沒有。”聯邦調查局探員聳聳肩,不明白他爲什麼會忽然問這個問題。

“我上過前線。”許樂忽然笑了笑,看着他說道。

探員心想,整個聯邦都知道,而且也看過你在前線的樣子,所以這是一句廢話。

許樂若有所思,蹙眉繼續說道:“憲歷六十五年以後,國防部的後勤保障進入歷史上最好的那個階段,但你知道的,在戰場上誰能保證所有補給都能準時到達?那是不可能的事情,在戰鬥激烈的時候,食品補給中斷是很常見的事情,那時候彈藥比壓縮餅乾要重要的多。”

他低頭看着麪碗裡殘存的幾根粘乎乎像腸子似的麪條,看着精緻瓷盤中剛開始滲出血絲的魚頭,說道:“所以在能吃飯的時候,我們儘可能都讓自己吃飽一些,在不影響行動的前提下……肚子能裝多少,就裝多少。”

“我個人的習慣是還要帶壓縮能量棒,不過這又是另外一個故事了。”他微微偏頭,想着每次機甲大戰後那討厭的飢餓感,忍不住笑了起來。

“還有上廁所的問題。”他望着那名探員很認真地說道:“基地有馬桶,戰場上可沒有,更不可能有什麼自動清洗噴頭,菊花牌男性私用香水……有捲紙就算不錯了,要知道我們經常從帝國人屍體上扒軍服來擦屁股,十三樓就曾經說過……帝國遠征軍雪地裝甲旅的軍服擦着最舒服了。”

“上校,您究竟想說些什麼呢?”

探員好奇地望着他。對於像他這種剛剛進入聯邦調查局不久的年青職員來說,面前的許樂是他們崇拜的傳奇人物,哪怕現在正在接受調查,或許將要成爲囚犯,那種令他們有些眩暈的傳奇感依然存在,所以他很好奇,爲什麼許樂上校今天吃完飯後會有興趣聊些看似完全無關的東西。

“我想說的是,戰爭,戰場,戰友,部隊,這些東西對一個人的影響。”許樂的眉頭漸漸皺了起來,用一種不願意回憶的口吻緩慢說道:“在戰場上,我最不願意做的事情就是清點人數。”

“是的,我們十七師從老師長開始,最擅長的就是在逃跑中消滅敵人,美其名曰保存有生力量,爲了更好的打擊帝國人……但誰都知道,那就是怕死。可無論怎麼怕死,總還是要死人的。”

“你應該知道我那時候在七組,每次出任務,然後清點人數,每次都會有些姓名再也沒有人會回答,我要操一下,這事情真的非常不愉快。”

“你沒有上過戰場,所以沒有見過人那麼容易死去,怎樣容易?嗯,舉個例子,你看前面你那個同事,對,就是那位總四科主任先生,剛剛從電梯裡走了出來……從電梯裡走出來是個很常見的動作,但在戰場上,他就已經死了,爲什麼死?沒有人知道,也許是佈雷機甲的程序冗餘導致有一顆激發雷忘在這裡,也許是小泥石流,也許就是一顆流彈?”

許樂仔細地擦乾淨嘴脣,聳聳肩後繼續說道:“在戰場上死人就和上廁所一樣,是家常便飯。”

“上廁所和吃飯是兩回事。”青年探員有些緊張看了一眼正走過來的頂頭上司,忍着笑反駁了一句,然後站到了許樂身後。

“反正你們見過的生死瞬間太少,所以總習慣把事情想的太複雜。”許樂說道。

“很複雜嗎?”那位臉骨變形從而顯得格外陰森的總四科主任,緩緩走到許樂面前,冷聲說道:“我很想知道,你又從戰場上悟出了什麼簡單的道理。”

許樂靜靜看着他,忽然開口說道:“我在戰場上學會的道理是,除了生死的事兒,世界上一切事情都是閒事兒。”

“包括跟隨叛國賊學習,被聯邦通緝,也是閒事兒?”主任微吊的稀眉有些懨懨的陰怒。

許樂放下餐巾紙,站起身來,望着他說道:“如果我沒有猜錯,你應該是來告訴我我可以離開的好消息,既然如此,那麼你所指控我的那些事情,自然都是閒事。”

“我必須提醒你,你只是被保釋。”總四科主任強行壓抑着內心的失落和憤怒,寒寒細聲說道:“我們有足夠的證據,相信幾天之後,我會在軍事監獄裡面見你。”

“沒有這種可能性。”

許樂看着他的臉平靜說道,這個回答非常簡潔明瞭,甚至有些蠻不講理,會不會被關入軍事監獄,是法院判決的事情,可他的態度就是這樣直接。

“告訴你身後那些大人們。”他停頓片刻後,認真說道:“我剛纔說的戰地道理,其實可以換一個方式來說。”

“殺了我,或者,趕緊死。”

留下這句平靜卻又辣勁兒十足的話,許樂從青年探員手中接過軍帽,仔細認真戴好,然後頭也不回地向樓外走去,樓外有一排車隊正在等待着他,還有無數的記者正在等待着他。

在某些有心人的刻意安排下,聯邦新聞媒體已經聞風而動,此事件一旦暴發,整個聯邦想必都會陷入不可思議的震驚情緒之後,原本視許樂爲子弟爲英雄的民衆眼眸裡,會投射出怎樣複雜的情緒?

被指控爲聯邦通緝犯的他現在暫時被保釋,獲得寶貴的幾瞬自 由,站在對岸的那些大人物們,卻幾乎馬上開始去毀掉他所有自 由的可能。

你死,或者我活,這就是戰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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