槍口舉起,然後放下。
中尉和他身旁的軍官終究沒能摳動扳機,本就因爲他們猶疑而應感到安慰的許樂,應該更感欣慰,軍隊裡的人們雖然見慣了生死,但面對着許樂這樣的人物,還是無法如此輕易地決定他的生死。
大概是感覺到車內發生了什麼,二十幾輛緩速前進的裝甲車隊停了下來,就在一處空曠的商業樓宇中間的小廣場上。
車廂打開,一名鐵七師軍官滿臉冷漠地走了進來,確認當前情況後皺着眉,死死盯着着那名被專門挑選出來執行任務的中尉,冷聲問道:“如果沒有很好的理由,我想師長一定會非常滿意你先前的舉動。”
聽到師長兩個字,臨陣放下槍械的中尉呼吸聲急促起來,他的眼睛裡因爲掙扎而現出血絲,有些自嘲地笑了笑,緩慢說道:“當年在黃山嶺,我只是個班長,如果不是許樂上校艹控的mX,我整個班都要被帝國人的機甲踩成肉泥。”
中尉搖了搖頭,平靜說道:“長官,很抱歉,我做不到。”
那名高階軍官沉默片刻,揮手示意身後的軍官將這名中尉拖了出去,沉默片刻後,忽然擡起頭望向許樂,目光寒冽:“教官,我們是當兵的,總要服從上級的命令,請你理解。”
聽到教官這個稱呼,許樂眯着眼睛望了過去,在昏暗的光線中看清楚這名軍官的臉,再三欣慰,這個人不是周玉,而那個當年在艹場上被自己砸斷右腿的常姓軍官。
“這只是一個小插曲。”常少校嘲諷望着他:“您不需要太過驚喜,無論如何,總會有人送你去那個黑暗的世界,沒有人允許您還能夠走出這輛裝甲車。”
伴隨着他的話音落下,夜色下的商業區小廣場四周,忽然想起了一陣極爲低沉的轟鳴聲,這些低隆之色自建築間的黑暗裡傳來,震人耳膜,震的地面微微顫抖,震的街畔的廣告牌如被烈風颳動,極爲不安。
常少校皺着眉頭向外望去,同時,二十餘輛裝甲車上的鐵七師官兵們警惕地向外面望去。
對於在戰場上身經百戰的他們來說,這種聲音太熟悉,每當硝煙升騰、帝國人彈雨橫飛之際,只要聽到這種低沉的轟鳴聲,他們便會覺得心情大定,自信橫生,因爲這是聯邦軍用mX機甲雙引擎特有的轟鳴聲。
然而今夜執行秘密軍事任務的他們,聽到這些熟悉的機甲轟鳴聲,心中卻生無限緊張,因爲在原定計劃中,鐵七師連一臺機甲都沒有出動,那麼小廣場四擊夜色裡越來越近的機甲,是從哪裡來的?
許樂所在的裝甲車內外的軍官,還有極少數知道今夜任務詳情的軍官,很自然地聯想到某些因素,他們驟然警惕,快速命令整支車隊進入戰略狀態!
——衆所周知,許樂是mX機甲的設計者,而他所在的部隊十七裝甲師,則和鐵七師一道,是聯邦軍方唯一的兩個全機甲整編師,難道說這些潛伏在夜色中,高速迫近的機甲……是十七師的人!
……
……
十餘臺渾體深黑色的軍用mX機甲,就像是幽靈一般從深沉的夜色中突然出現,從小廣場四面八方的街巷中高速向車隊衝了過來,早已轉成作形態的黑色機甲羣沉默肅殺,瞬間由幽靈變成無堅不摧的鋼鐵巨人!
鐵七師裝甲作戰小隊感覺那些遠遠高過街燈的黑影,就像實質般的恐懼籠罩在他們的心頭,籠罩在他們的頭頂,這一刻他們彷彿回到了3320,5460,黃厄星那些戰火紛飛的戰場,不,甚至比戰場更加可怕,因爲他們面對的是聯邦最強大的mX機甲!
最令鐵七師官兵感到無比寒冷的是,因爲今夜秘密軍事任務的特殊要求,裝甲戰車的所有遠程控制系統和自動火力系統全部做了改裝,在這極短的遭遇時間內,他們根本無法做出有效的反應。
“身份確認!”
“身份確認!”
裝甲戰鬥車隊通訊官員,在系統中向那些高速衝來的機甲喊話,同時快速啓動戰場敵我辯識系統。常少校嚴肅凝重地盯着手腕上的指揮終端,在幾秒鐘之後,神情不知爲何驟然放鬆下來。
那些黑色mX機甲依然並沒有延緩衝過來的速度,也沒有迴應鐵七師的喊話,但是對方卻向敵我辯識系統中高速傳輸了一段信息編碼前端序列號。
聯邦每個部隊都有自己專屬的戰場信息編碼,按照聯邦科學院研發的混沌運轉模式,進行二十四小時不間斷自動更迭,這種絕密的信息編碼,只有本部隊的人才能完全契合,縱使是國防部高權限部門,在沒有啓動全面戰場系統之前,也無法複製這一段信息編碼。
常少校非常確定這羣自夜色中暴出的黑色機甲,是鐵七師的機甲,在第一時間內,命令全體戰鬥人員停止進攻,以免出現自己人打自己人的荒誕畫面。
濃郁的不解和疑惑涌上他的心頭,師裡什麼時候派了一羣黑色機甲過來,機師們爲什麼不迴應己方在系統內的喊話,最關鍵的是,他們是來做什麼的?
餘光瞥見裝甲車陰暗角落被死死綁在合金架上的許樂,常少校隱約猜到了答案,眉頭忍不住陰沉地皺了起來,師部使用這種手法,能夠瞞過國防部和十七師的眼睛嗎?許樂教官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居然要出動這麼多機甲來殺死他?
……
……
當時的情況瞬間萬變,轉換的令人們的目光都來不及跟上,自然更來不及思考,就在鐵七師裝甲車隊收到不準射擊的命令後不到三秒鐘,十餘臺來自四面街道夜色裡的黑色mX,便衝進了裝甲車隊所在的小廣場,而衝在最前面的那輛黑色機甲更是毫不猶豫擡起沉重的機械臂,向某輛裝甲車狠狠地砸了下去。
轟的一聲巨響,裝甲車的軟式履帶被震的段段斷裂,煙塵從底部噴射而出,就像是要飛起來那般,事實上,被黑色機甲猛力一擊,這輛裝甲車堅固的車廂驟然變形壓扁,然後倔犟地彈起,硬生生地從地面跳了起來,真的很像一艘小型飛船將要起飛。
裝甲車內的鐵七師軍官們被震出車廂,身體不知道擦傷了多少處,雖然沒有什麼致命的傷勢,還是被這恐怖的襲擊震的有些渾渾噩噩。
尤其是常少校,他被衝擊波直接震飛到街畔的垃圾箱旁,震驚地望着面前不遠處高大的黑色機甲,心想就算是爲了瞞過事後調查而演戲,這些機甲未免也做的太危險了些。
堅固的裝甲車在黑色機甲機械臂沉重一擊下,雖然變形嚴重卻出奇的沒有散架,只有頂部最脆弱的護甲部位被巨大的力量撕開了一道裂口,隨着那臺黑色機甲沉重快速的第二擊,裂口直接撕裂,帶着變形的裝甲板悽慘的飛出極遠,重重地摔在街面,發出砰的一聲悶響。
被死死捆在合金架上的許樂,重重摔起然後落下,側臉頰上被撞出一道血口,忽然發現頭頂的裝甲板忽然消失不見,不由眯起了眼睛,夜穹之上那些稀疏的星星,只不過幾個小時沒有見到,感覺卻像是隔了幾個世紀那般久遠,那兩輪月亮卻不知道躲到哪裡去了,難道你們也不忍心看這場險惡的屠殺?
黑色mX機甲站在裝甲車前,就像是個巨人冷酷俯視着兒童乘坐的玩具車,只要它願意,它隨時可以把這輛玩具車踩成碎片。
鋥的一聲厲響,黑色機甲右機械臂前端彈出鋒利的合金刀,刀鋒四周快速轉動,寒光四射,然後它向着裝甲車內重重揮下,彷彿比人類身體面積還要大的冰冷刀鋒,狠狠劈向許樂無法動彈的身體,就像是一把遠古神祇使用的巨型武器,絕情地砍向一隻卑微的小貓。
許樂彷彿根本沒有看到挾着劇烈風聲劈向自己的巨大合金刀鋒,眯着眼睛從那越來越小的縫隙間看着星空,或許知道是最後一眼,所以目光格外平靜,又有些貪婪。
在這一刻,濃濃夜色籠罩下的商業區小廣場,彷彿陷入了絕對的死寂,了那些侵入裝甲車隊內圈的黑色mX機甲引擎依舊轟鳴,所有的聲音都消失了,鐵七師的官兵們帶着複雜無比的神情,望着那輛破損嚴重的裝甲車,望着那抹在夜裡閃出淒冷光澤的合金刀芒,知道某個人馬上就將死去,大致明白某個英雄的故事,就在今夜結束。
……
……
沉重巨大的機甲合金刀自許樂眼前滑過,鼻尖滑過,然後狠狠地砍在他的雙腳中間,濺起一蓬異常豔麗的火花。
誰也無法形容這一擊的準確,或者說是精確,這一擊的難度就像是人們拿着菜刀,要準確地將菜板上的芝麻切成標準的兩個半圓,如果想到這種艹控是由一臺慣常概念裡笨重的機甲完成,更能想像出這一擊的可怕,就算是許樂自己,都無法隨時隨地完成如此完美的一擊。
緊接着又是清脆的兩聲,高大的黑色mX如冷酷殺手般,向裝甲車廂內揮舞着合金刀,準確地砍中合金架上的堅硬連接處,再如何堅固的鐐銬,在黑色機甲沉重而瘋狂的劈砍面前,也只能脆弱的像少女的草絲手鍊。
許樂眯着眼睛深吸一口氣,胸膛驟然起伏,身體上層層疊疊的束縛帶,嘶嘶啦啦瞬間撕裂,高密纖維帶的碎片,在車廂內,在街燈與黯淡星光的照耀下四處飛舞,如蝴蝶一般,出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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