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件事對我來說,並沒有什麼可笑的地方。”
許樂捏着菸頭四處看了看,似乎在尋找菸灰缸,然後意識到自己的可笑,自嘲撇了撇嘴,把菸頭扔到地面踩熄。
他擡頭望着封餘,很認真地說道:“如果有機會去帝國再次看見那位皇帝陛下,我一定會問問他,沒有經過我的同意,就把我扔到這邊來究竟是個什麼意思。”
冬樹下的懷草詩微微蹙眉,有些不習慣許樂的稱呼,那應該是陛下或者父皇至少也應該是父親。
封餘聳聳肩,嗤啦吸完菸捲最後一口,呸的一聲把發苦的唾沫吐到腳邊,說道:“這個我贊成,那個傢伙確實有些變態。”“但他離的太遠,老爺子已經死號-,改變我一生的三個傢伙,現在就你在我面前,所以就像我小時候經常問的那樣,我很想問清楚……
許樂喝完杯中紅酒,將酒杯擱在破爛的小車上,看着他認真問道:“你個王八蛋究竟是什麼人呢?你覺得自己有什麼資格來掌控我的人生?,“一個星際間的旅客?不,前任大師範可能是,但你真不是。”
“這幾十年裡,你奮宇宙里弄出這麼與風風雨雨,究竟是爲什麼?替老師復仇?可爲什麼你經竄搞到一半就不管了?因爲沒有耐性?還是因爲你真的天性薄涼,什麼都不在乎?”
“你當喬治卡林,把下層民衆頭頂那扇餃窗推開,讓他們看到陽光,然後拼命地開始砸堅固的牆壁,學生和反政府軍樂淄滋地開始造反,你甚至把藍光給了曹秋道一個,矛盾激化了,開始戰鬥了,結果你又跑哪兒去了呢?”
“你去帝國,支援地下抵抗組織,和領袖先生成爲朋友,把你另外那個學生齊大兵塞進去,要扶植他成爲下一代領袖,結果你現在又回到聯邦,你就這麼不管了?”“你生了個女兒,結果扔給你最看不起鵠老爺子,自己滿宇宙的瞎逛快活。”
“你收了個學徒,就是我,你瞧瞧我現在這副模樣,難道你不覺得對我有所虧疚?帝國人?聯邦人?謝謝,我活了二十幾歲,還傻傻分不清楚自己究竟是個什麼人,我連自己應該叫什麼都不知道,你覺得這樣很好玩?”
許樂眯着眼睛看着他,攤開雙手認真問道:“大叔,老闆,你這輩子是不是真的從來就不知道責任這兩個字怎麼寫?”
封餘沉就地聽着他的情緒發泄,忽然眉梢一挑,極嘲弄地說道:“責任?我憑什麼要負責任?我怎麼負責任?”
“我討厭那些喜歡裝逼又沒力的七個家族,所以我是揭穿社會僞祥和真相的喬治卡林,我想看着那些家族被人打下塵埃,但這並不意味着我要替那些愚蠢的民衆扛起大旗上戰場,因爲他們是要追求屬於自己的利益,憑什麼奢望一個救世主來完成一切?
封餘的聲音嘲諷意味十足:“當年喬治卡林教授在首都大學支持學生辦自由報紙,在報紙上痛罵怯懦的政府無能的軍隊還有那些喜歡坐在圈椅上的乾屍家族,從總統老婆罵到利緣宮的怪癖,罵的那叫一個痛快。“後來三林銀行送了一筆鉅款,學生開了一個會議,就兩個議題,一,收不收?結論是收。
二收了之後還罵不罵?結論是照罵Ⅱ理由是:收錢之後他是股東,股東不好,自然該罵。”“我去說學生不該收這筆錢,學生便不高興了,問難道報社不需要股本嗎?我說這不是股本,他們問這是什麼?”(注一)
隨着故事的講述,封餘的聲音尖刻而銳利起來,望着許樂搖頭說道:“我當時本來想說這是賄賂,但當我發現報社的學生主要用這筆款子去花天酒地泡姑娘,纔想到應該稱之爲嫖娼資助?”
“於是我不再理會報社,先進的青年學生有了鉅額股本自然也不再需要我這個招牌,他們依舊痛罵,依舊愉快,直到最後被警察在無牌妓院裡捉住,以聚衆淫亂罪名起訴,這件事情纔有了一個結尾。”
“當然我並不認爲這些學生因爲罵幾句人便要去住兩三年牢,所以我去找了利緣宮,把他的那頂小圓帽借來玩了兩天,可這件事情讓我明白了一些道理,這是一些受過高等教育的青年學生,如果連他們都是這樣愚蠢和混帳,那我憑什麼要對更愚蠢混帳的民衆負責?”
“什麼信息不對稱,什麼黑暗家族,什麼法制不公,都是假的,人就是一種絡莫名其妙的生物,所有惡劣與卑鄙,就在每一個人的身上。
封餘攤開雙手,微笑說道:“至於其他你要我負責的事情,老師死在親哥哥的手中,我怎麼負責?直接殺了他?也罷,就算我私仇滅親,可我也要能殺得了他,這算不算負責?”
“我中年之後才喜歡上一個小姑娘,她長大之後冒險從帝國皇宮裡逃了出來,我剛準備接她離開,結果她住的房子被聯邦的導彈羣轟成了廢渣,屍體都沒有找到,我怎麼負責?”“我剛找到我的女兒,就被那臺該死的憲章電腦發現了,你說我該怎麼負責?”
“那場大爆炸算不算?我成爲聯邦頭號通緝犯算不算?那個老頭子終於正式和我決裂算不算?這口爛牙算不算?我這輩子最好的朋友因爲不肯在那份通緝令上簽字,結果死之前的最後幾年一直和他最愛的女人冷戰算不算?”
微笑很冷,語氣很平靜,但這一長段話中無數個算不算就像無數把鋒利的合金刀,一刀一刀向安靜的溼地,向濃郁的霧氣,向冬樹上方的蒼穹砍去,直砍的斑跡深錯,傷痕累累,悽狠將裂。
許樂緊緊抿着嘴脣,默默看着他,冬樹下的大師範情緒瀹淡,眼眸裡流露出淡淡悲傷,大抵是想起了親愛的姐姐和從來沒有見過面的另一位外甥女。
慣常神情淡漠的懷草詩,此時的表情最爲複雜,有些傷感,又有些芸-寞,她低聲自嘲說道:“我並不關心你們說的這些聯邦的內部事務。母親逃離皇宮的時候,我已經有一些模糊的記憶,如果她還活着,我很想問她一聲,你就這麼拋下自己丈夫和親生女兒,算負責嗎?”
“我最開始認識你母親的時候,她剛出生,我看着她長大,所以我很瞭解她。”封餘目光幽冷,緩聲說道:“雖然我沒有機會問她,但我相信她離開你時的痛苦,至少不比你少。”
接着他繼續漠然說r道:“當年認識的人們,都說我薄情冷血,不負責任,但這個世界誰曾對我負過責任?”
“我對寺匹夫說過,e後我的墓誌銘就是:一個都不原諒,你們也不用原諒我。”
一陣微風挾着淡淡霧氣拂來,封餘潦草的頭髮被吹的絲絲顫抖,許樂這時候才注意到他眼角的皺紋比當年深了不少,髮根處的銀白異常刺眼,不知道是不是因爲李匹夫已死,大叔失去了宇宙間最後一個對手,舉Q廖曠,所以顯得蒼老很多。
“大叔,你不是一個需要人同情的傢伙。”許樂沉就片刻後說道:“我不曾參與你的歷史,所以我不需要原諒你,而我也沒有什麼需要你原諒的地方,這一點我想說清楚。封餘欣慰地笑了起來,說道:“這纔是我想看到的樣子。”
“自幼老師待我極好,甚至把那艘船都給了我,我無以爲報,所以選擇去東林看着你長大,畢竟我當時以爲你是他計劃中最後一顆種子,但開始時我並不打算參與你的人生,甚至不準備告訴你自己的真實身世。”
“記得我曾經問過你,東林一家多家修理鋪,你爲什麼偏偏就挑中了我,現在我隱約明白,這大概就是命運。”
封餘擡頭望着模糊不清,似乎和他一樣捕有無數張面孔的天空,悠悠說道:“既然你找到了我,那我就只好揹負起這個責任,你問過我我負過青嗎?至少你算一個。”
他低頭望向許樂,淡然說道:“我負責仕的方法向來與人不同,我希望你成爲一個強大的敢於傷害他人避免自己受到傷害的男人,卻沒有想到你會莫名其妙變成一塊令人厭惡的好石頭。”“所以你剛纔說不原諒我,我很欣慰……男人活在星辰間,就應該做個惡客。憲章局大樓地底深處。
巨幅二維光幕上依行流轉着綠色機械f6言彙編數據行列,幽曠空間裡沒有任何憲章局職員,只有這些數據混着輕微的靜電湮滅聲高速流淌,如一道墨綠色的瀑布。
除了某些極詭異的變態天才之外,沒有任何人能夠看清楚或者說看明白這些機械語言的真實含義,自然也沒有人能夠看清楚,每隔鍾,綠色數據瀑布中便會出現一個眼睛的圖案,呈現時間大概爲○冊1秒。
那個眼睛沒有絲毫人類情緒,模似着向上遠望的模樣,不知道逕道漠然日光穿過無數米厚的地底,究竟是在看向哪裡。“異常狀況一至七十三號疊加完畢,魚餌計劃進入下一階段,擬定攻擊方案,提交相關部門審定,警報:此爲第一序列事件。”
聯邦中央電腦冰冷發出警報,然後將那片濃霧遮蔽的溼地中心區-域精確座標,以光速傳到有資格審批的各個部門。